凤姐儿心下好笑,这话要是当着二太太说,怕是更合适些。
也并不顺着宝钗的话说,却是告诉宝玉:“方才我去看过了太太,太太惦着你呢。太太说了,让你多在家里安心念书,别惹二老爷生气。”
宝玉蔫头耷脑地站起来应了两声,又坐下了。整个儿人看上去毫无精神,咳声叹气,“做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儿不好么?林妹妹这一定亲,往后,往后……”“往后倒是更少了一个明珠润玉一般的女孩儿呢!”
凤姐儿倒是好笑了,“依你说,你的姐姐妹妹们合该一辈子不出阁儿不成?”
无心再与宝玉废话,起身嘱咐:“这话可别往外头说去,仔细二老爷听见了不答应你呢。”
说罢,扶着丰儿的手一摇一摆地去了。
宝钗美目流转,也掩了话头儿,“天色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却说宫里,元春跪在皇后宫里,眼中泪光莹然,哽咽道:“臣妾谢皇后娘娘隆恩!”
皇后带着纯金镶景泰蓝护甲的手拨弄着手里的茶,浅笑道:“起来罢。你就是心思太重了。这是皇上的意思,你只谢过了皇上的恩典也就是了。这些日子想来你也想明白了错处,往后谨言慎行,莫要再坏了规矩。”
元春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泣道:“皇上厚待,臣妾自是知晓。只是若无娘娘宽和仁慈,安能有臣妾今日?都是臣妾不知轻重,扰了……”
皇后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元春的话。垂下去的眼帘遮住了嘲讽的笑意——这个贾嫔,脑子着实不大灵光,枉费了当日身居贵妃之位!
本朝后宫规制,可有两名贵妃并立。现下元春被贬了,空出一个位置来,盯着这个的妃子,可不止一人!
首要的那个,就是生下了三皇子的周贵人!
周贵人家世不错,相貌也好。只是,为人有些个浮躁,喜欢嚼舌头。也正是因为这个,不得皇上看重。即便生了皇子,她自己也只得一个贵人的位分。
要是放在从前,皇后还真没把周贵人放在眼里。但是如今不行!年前,三位皇子出宫建府,分封爵位。周贵人所出的三皇子徒睿汶受封诚王,与四皇子徒睿澜,五皇子徒睿鸿一般,都是王爵。
这让皇后暗地里不知道摔了多少个杯子去。
徒睿澜乃是元后嫡子,徒睿鸿是继后嫡子,兄弟俩一般无二的待遇,皇后自然只有高兴的——虽则封号上,让她依旧有些堵得慌。但是三皇子,一个贵人所出的,竟然也一并封了,这就有些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皇后自以为,这也是皇帝制衡的一种手段。既是这样,那难免便要抬举起周贵人来——若是让她晋了贵妃位,朝中的人心,怕是就更难拉拢了!
有子的贵妃与无子无宠的贵妃相比较,皇后自然希望那元春能够待在贵妃的位置上,横竖,那是个蠢的!
元春被打断了,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脸上不免又有些发白。咬了咬嘴唇,不敢说话了。
皇后喝下一口茶,方才叫身边的嬷嬷:“去扶了贾嫔起来罢。赐座。”
“谢娘娘。”元春如今不是宫里唯二的贵妃之一了,与皇后说起话来,更加有些底气不足。
被禁足近两个月,今儿忽然得了皇后懿旨,将她放了出来。按照宫里的规矩,元春是要到皇后这里来谢恩的。
皇后懒洋洋地倚着象牙编的凉榻,保养极好的手指摩挲着腕子上帝王绿翡翠镯子,“按说呢,你这回闯的祸不小。上皇仁慈,又念着你祖上的功绩呢。贾嫔,你该庆幸自己的出身。如今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去了行宫避暑,你也见不着。回去朝着行宫磕几个头吧,也算是谢恩了。再者,太后娘娘信佛,无事多抄上几卷佛经去表表孝心……瞧我,又念叨起来了。”
“臣妾愚钝,多谢娘娘提点。”元春含泪道,满脸的感激之情。
皇后笑着摆摆手,“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且回去罢。”
元春忙起身,“是。”
不敢说别的,躬身从皇后的寝殿里退了出来。
直到寝殿台阶下,外边候着的抱琴才过来。元春将手搭在她的腕子上,抬头看看天,哑声道:“回去罢。”
才出了门,外头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俊眉秀目,温文尔雅。
抱琴一拉元春的袖子,元春回过神来,垂目问好:“恭王殿下。”
好歹是自己的庶母,徒睿鸿忙也回了礼,“原来是贾嫔娘娘。”
彼此点头错身,徒睿鸿进了皇后的寝宫。
“母后,贾嫔不是正在禁足么?”
徒睿鸿虽然出宫建府了,宫里的事儿却也都清楚。
“昨儿跟你父皇略提了一提,你父皇想来也是气过了,就放了她出来。”
皇后一生只得这一个儿子,自然是宝贝的很。一边儿叫宫女端了才得的时鲜果子,一边儿不在意地说着。
徒睿鸿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皇后知道这个儿子心地纯良,对大位并无什么野心。但是她却是不服!先皇后固然是个难得的,难道她就是草芥?凭什么,这身份上都是嫡子,老四就从小受尽宠爱,如今便是都封了王,他也是荣王?而自己的儿子,就只能“恭”?
替元春说话,对她而言不过是动动嘴的事儿。但元春身后呢?亲舅舅乃是兵部尚书,只这一条,就足以值得让她卖个人情与元春!
更何况,四大家族一向与江南甄家一向同气连枝,若是经营好了,不难成为自己儿子的助力……
第一百章
更新时间:2013…3…17 0:26:35 本章字数:4056
“母后!”
徒睿鸿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爱残颚疈
皇后回过神来,看向儿子,“怎么?”
迎上母亲慈爱的目光,徒睿鸿忽然觉得心里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堵在喉咙处,上不上下不下。说出来,母亲会愤怒伤心,不说出来,自己又恐怕母亲一路执拗,最终害了她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终于还是垂下眼帘,低声道:“母后,父皇给我什么,便是什么。其余的,我不想要。”
皇后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是瞧着一个陌生人。片刻,明艳端庄的脸上逐渐变得通红,却是气的。
“啪!”
一只粉彩百花锦纹盖碗摔得粉碎。
皇后站在榻前,一手颤颤地指着徒睿鸿,一手捂着胸口,“你……我为的是谁?!”
她身边的嬷嬷忙过来扶着,口内劝道:“娘娘,娘娘……”
宫里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纵然皇后之尊,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寝宫治得铁桶一般。谁知道哪个角落里,就躲着只老鼠呢?
徒睿鸿也不敢坐着了,垂首起身站在那里,神色之间却颇为倔强。
这还是自己的儿子吗?
皇后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硬邦邦道:“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家不必操心。只要每日里做好了功课,办好了你父皇交予你的差事,便是了。”其余的,母后自然会为你铲平了路,铺好了道!
徒睿鸿忽然感到心里一阵悲哀。他从小的性子就是如此,喜欢琴棋书画,喜欢诗词歌赋。他看过不少各地的风俗异志,作为一个轻易不能出京的皇子,内心深处最为期待的,那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真的去瞧瞧那些个名山大川,品品各地美食。对父皇常说的政事他没兴趣,对母后时不时露出的心思他也没兴致。他不过是想着,横竖自己没那个本事,往后安安分分地做个闲散宗室,总是能够平安过了这辈子的。可是母后这两年越发张扬,若是这样下去,不说自己,便是母后,因此惹怒了父皇,又能有何好结果不成?皇后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只是她一直以为,儿子年纪还小,对权势的认识并不深。有朝一日他站到朝堂上,看到众臣朝拜,受万民敬仰,他就会知道,只有站在这世间最高处,方才是一个男人最为成功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她的儿子,有这个资格!
“母后……”徒睿鸿低声道,“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子,您都是太后!是母后皇太后!”“太后?”皇后忽然笑了,描画的精致纤长的眉毛扬起,凤眼之中寒光闪动,“不错!本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将来,还会是太后!但是鸿儿我告诉你,本宫不光要做母后皇太后,更要做圣母皇太后!你口口声声自己不在意那个位子,可你得看清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嫡子!除了你自己,谁上位能够放过你?能够放过我?”
徒睿鸿不语。
皇后盯着他,忍着心里的一口气,强自放柔了声音,“不是母后要去争,而是这形势,不容得母后不争!不容你不争!”
“争?争什么?怎么争?”徒睿鸿忽然冷笑了一声,“母后,父皇对我们兄弟几个如何,你不会没看见!四哥从小就比我们几个得宠,就算他不是在宫里长大的,那又如何?元后嫡子,他的出身,就已经注定是最为名正言顺的一个!更何况,他身上的圣宠,是我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及的!”
这几句话却是实实在在地刺到了皇后。她并不是帝王原配,原先不过是潜邸中的一个侧妃罢了。是元后薨逝后,皇帝无心再娶,才将她立为中宫。但是,从潜邸中元后尚在的时候,到了现下她死后多年,每到元后生辰忌日,她都要带着后妃子女们去行妾室礼!
甚至等到百年之后,陪在皇帝陵寝中的,头一个也永远是元后!她,只能在元后下首,生前死后都被她压住!
侧室礼,继皇后,这样的字眼她受够了!只有自己的儿子登上那个位子,她才能够抹去那个女人存在过的痕迹!
看着眼神逐渐狂乱的皇后,徒睿鸿咬了咬嘴唇,忽然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皇后的寝宫。
徒睿鸿在宫里宫外的口碑极好,一直是个文雅多礼示人的。对亲生母亲如此,这是破天荒头一遭儿了。
才出了寝宫的门,不出意外地便听见了里边又一次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徒睿鸿眼中一片漠然。
却说元春既然已经被取消了禁足,自然这每月里的家眷入宫请安也就恢复了。荣国府里,贾母得了这个信儿的时候,竟是忘了自己年迈之身,一下子站了起来,颤声问道:“可是真的?”
贾琏在底下笑容满脸,“自然是真的,这样的大事,如何敢拿来哄骗老太太?”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贾母已经是念起了佛,眼中含泪,“娘娘,总算是熬过去这段儿苦日子了!”
没过两日便是入宫请安的日子,王夫人尚在禁足之中,贾母也不欲立时便将她放出来——总要多煞煞她的气焰才好。
按品大妆,起早入宫,贾母终于是见着了元春。
不过此时,元春只是嫔位,虽然尚能独居一宫,但是既没有了贵妃的品级,也没有了“贤德”的封号。这凤藻宫里的一应用物装饰,自然也随着变了——宫里讲究规矩,什么等级的人用什么等级的东西,都是有一定之规的。
贾母不同于王夫人,虽则看出来了,却也只在心里叹一声罢了。祖孙两人相对垂了一回泪,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不知商议了些什么。
回了荣国府,贾母便命人将王夫人从佛堂里放了出来。王夫人自然得来贾母这里磕头。
这一来,贾母险些觉得自己老眼昏花了——不过是两个月的功夫,这王氏竟是生生老了十几岁一般!身上的象牙色夏衣穿在身上显得有些个空,往日里一头保养很好的乌发也有了缕缕银丝。明明才五十来岁的人,眼角嘴角处都有了细细的纹路。
要说起来,王夫人虽然往日里总是保持着一副端庄的样子,看起来也便木讷了些,但是生的还是极好的。元春和宝玉的容貌,都有几分随了王夫人。
可这如今一看,贾母都觉得认不出来了。不光是贾母,便是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们,看了王夫人进来,都是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
王夫人恍若不知,跪在贾母跟前,哀哀哭泣。
“唉……”贾母一声叹息,再怎么着,也不能总是关着她。“你如今知道了罢?娘娘因你,生生受了那多委屈!位分降了,封号没了,你可有一丝一毫悔意?”
“老太太……”王夫人哭道,“媳妇知道错了!这些日子在佛祖跟前,日日念经,唯有求菩萨保佑娘娘……”
贾母手一抬,止住了她的话。“你既知错,往后行事当仔细思量,莫要什么事情都凭着自己的心气儿去做。我这一大把年纪,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宝玉和娘娘?”
这些日子,小佛堂里王夫人算是又修炼了一回忍字大法。心里气苦到了十分,脸上却是恭敬有加,“媳妇往日愚钝,不能参透老太太的用意,害了娘娘……媳妇实在无地自容,还求老太太责罚。”
“算了,”贾母淡淡道,“罚一算是罚过了,往后长些心眼儿就是了。元丫头那里,虽然位分暂时不比从前,只是她还年轻,往后日子长着呢。倒是有件事情,先要跟你透个气儿……”
进了七月,乃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偏偏林烨和林灿兄弟俩的生日都在这个月,且只相差三天而已。
七月十四这天,先是小寿星林灿。父孝尚未除,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操大办的。黛玉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又拿出了亲自裁剪缝制的新衣。林烨却是送了一块儿费了老大劲寻来的墨玉佩,吊在林灿眼前笑道:“当初姐姐生日的时候,我也送了姐姐一块儿墨玉佩。咱们姐弟三人一体,借着光我也弄了一块儿。”
说着一指腰间佩着的,“这是灿儿的。玉佩上刻了你的名字呢。”
黛玉想起自己脖颈间挂着的墨玉佩,还是弟弟跟在父亲身边的时候,特意从一个铺子里定制出来的。为了寻那一块儿极品墨玉料,可是足足等了两三年的功夫。这一眨眼间,父母已经不在了,两个弟弟也都长大了……
正在感慨着,外头便陆续有人送了寿礼来。其实也不是外人,先来的一个是北静王府的,二小舅子乖巧可爱,水溶喜欢着呢。遇见这等该讨好的时候,那是当仁不让的。
再一个来的是荣王府的。徒四自觉勾搭了林烨,那林灿也算是自己的小舅子了。水溶早多少天就念叨着给林灿预备什么东西了,他又岂能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