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眉星目隐在香案的阴影中,墨言抿着嘴唇,却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将家主之位亲手交到墨轩手中,而自己,如今却是戴罪之身。
后悔么?
无意的笑,染在苍白的嘴角。
父亲,如今墨言不是慕容家主,也不是逆风夜主。
您是不是,可以相信墨言了呢……。
墨言不后悔,走到今天这一步。
从来,不曾后悔。
慕容百年家族,家规虽森严,却不常施与人身。脱离慕容,便是背祖叛宗的罪过。纵使家法再疏,也是九死一生。
割血,上香。
挺直身子,最后一次在慕容列祖列宗的灵位前一一叩头。
一步一叩直到末端的灵位,墨言深深凝望飘逸的“慕容水仙”四字,双眼终是含了泪。
“列祖列宗在上,高墨言今日在此宣誓,从今以后脱离慕容,永生不再入。”
墨言垂着头,略微艰难地转过身。
落满阳光的庭院,铺了一路白绫。
血祭,是慕容背离者必受的家法。
三十尺白绫,白绫下铺的是尖锐的钉板。受刑人要沿着白绫一路跪着走过,任凭尖针穿过血肉。
而这却只是血祭的开始!
立于一旁的墨轩微微转过头,不忍心再看。
纵是多深的执念,能支撑着他,走到这一步。
一句相信,竟是那样沉重……
片刻间。
硬器撕裂皮肉的声音传入耳中。
☆、第三十八章 以血还母
许多年后。
五岁的孩童紧紧追着墨轩的脚步,不依不饶地问着。“后来呢?后来家主怎么样了?”背向自己的人忽的停了脚步。孩童疑惑地噤了声。
眼中涩然,墨轩说,那天,有风,没有阳光。
孩童挠挠头,撇了撇嘴。抬头忽见父亲已迈动脚步,于是跌跌撞撞地追了去。
云淡,风轻,却如同那日。
没有光。
幽淡的香,混杂着鲜血的腥甜。
鲜红,一簇簇绽放在白绫上。
那人仿佛感觉不到痛,身后是血路,身前,是仿佛走不到尽头的白绫。鸦雀无声中,皮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得令人麻木。
那条路逆着风,那人眼中的坚定却不曾减少一分一毫,风轻卷着他乌黑的发,乌黑的衣,乌黑的袖口,竟像一只无形的手,阻挡着那人的去路。
墨轩静立一旁。他是那样急切地期盼那人能够停下千疮百孔的双膝,哪怕回头看他一眼。
还未回神,却见那人偏过头,嘴角竟牵起一抹凄然的笑。
他说。
谢谢。
既像是对墨轩说,又仿佛是对风说。墨轩来不及想,正欲开口,却见墨言已转过头去,坚定地抬起了膝盖。刚刚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
高耸的檀木刑架,暗黑色的血迹包裹着这些久经沧桑的老木。岁月沉积,这刑架上不知沾了多少曾经的慕容家士的鲜血。慕辰诞生已有几十年,被吊在这刑架上的人却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
墨轩垂下头,耳边回荡着自己初入慕容家,墨言带着他熟悉宅院时说的话。
“这个檀木刑架,是慕容家历代流传专用来惩治叛者的。慕容得势数十年,上过此刑架的,只有四人。而且——”神色一转,墨言停了脚步。“四人没有一个活着下了这刑架。”
那时的他不以为然,孰不知一切来得如此始料不及,他的墨言哥,竟成了被这刑架惩治的第五人。
四人,无一人活着走下这刑架。那么,他呢……
铁链拖拉的声音,沉重的铁环栓了双手手腕。墨言顺从地脱了外套,单薄的衬衫兜着风。一名膀大腰圆的练家子走过来,在墨言的脚踝上栓了一条铁链,铁链另一端,一颗巨大的铁球透着乌黑的光泽。
刑架两侧,两名壮汉互相对视了一眼,见准备已经妥当,顿时两人同时发力拽动刑架两侧垂下的铁链。“哗啦”,铁链迅速滑动,瞬间拉到尽头。
“当”,铁链一端卡在横木上停止了滑动,大汉见势拽着铁链将铁链束紧在横木之上。
四米高的刑架耸落在地,墨言的双臂被最大程度拉开。单薄的背脊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微凉的空气中,脚下的铁球已经离地一尺,拖拽着墨言的下身。顿时,墨言膝盖上的血洞血流疯狂涌出。
慕容家法,叛者,三百红木棍,行刑三日。
之前的四人,大多挺不过第一日便已身亡,然而第二日第三日,即使刑架上悬着的是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刑罚依旧继续。
铁球坠着下半身,沉重的仿佛要将身体撕扯成两半。口中含了一口腥甜,墨言闭上眼。
选择走到这里,他不后悔。即使即将到来的刑罚比当初的血罚更可怕,他也没有丝毫的恐惧。
这是母亲的旧宅。
这是母亲曾经成长的地方,这里曾经是母亲的天堂。
即使物是人非,他却依旧能感受到母亲的气息。
嘴角牵起淡淡的笑。
墨言抬头,仿佛看到了五岁前的自己。温柔的母亲牵着他的手,她的手那么暖,暖到即使经历严冬酷暑,他都不曾将那温度忘怀。
无论要经历怎样的痛,他要撑下去。
还血于母,还肉于父。
沉重的红木棍被抬至刑架旁,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抽了口冷气,木棍拳口粗细,染着片片乌黑凝固的血甚是骇人。
壮汉低喝一声握紧木棍手柄一端,一时间木棍兜风而起的撕裂声转成了一记闷响。
墨言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胸口染了鲜红。
墨轩的瞳孔瞬间缩紧。怎么会是这样,第一棍就呕了血,情况比预想的糟糕了很多。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颤抖,深深地无力感顿时将疯长的枝条一圈圈缠绕住墨轩的肢体。
报数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吊在刑架中单薄的身躯随着棍起棍落剧烈起伏着,区区十棍,墨言背上的衣衫已被鲜血浸的再无一丝白色。
剧痛撕扯着模糊不清的神智,嘴角被牙齿撕咬的尽是血迹。墨言支撑着疲惫的双眼,眼前的景象早已一片模糊。
印象里,只有一次比现在痛。
开水浇在皮开肉绽的背脊上。鱼鳞鞭,开水……龙飞凤舞的签名,还有父亲……墨言你在想什么,怎么是痛,那是父亲……你不是一直说,那是父亲给你的疼爱么?
冗杂的思绪,在一片静谧的棍起棍落中愈来愈淡。
还血于母,还肉于父。如果,墨言撑不过这次刑罚,父亲会一气之下将墨言鞭尸么……一滴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父亲,如果墨言死在刑罚中,您会不会来看墨言一眼。墨言不怕刑罚,不怕鞭尸,只想要您的一点点疼爱……
生前,死后,墨言无所谓。
沉重的木棍兜风而下,扬起一片血花。
听不到底下墨轩沙哑的呼喊,听不到众人的嘘叹。墨言的头垂到胸前,终于陷入了深深地昏迷。
此时的慕辰。
傅天负手立于窗边。
往日平静的葬心湖,今日涟漪层层不断,一刻不停。傅天望着垂入湖面的白莲,叹了口气。“水仙,你在向我诉说什么吗……”
“水仙,我知道你心疼那孩子。”
“可我,没办法……残阳是我的孩子……”
不忍再看葬心湖,傅天走回桌旁。桌上的祁红已经凉了,轻啜一口,不是平日的味道。
水仙,你曾经说,茶的味道,要看为你沏茶的人,用了多少心。
胸口蓦地一疼,手指一紧,茶杯竟裂开一条缝隙。一瞬间,杯子的碎片散落一地。“哗啦——”湿淋淋的地毯上,碎片上沾着滴滴点点的红,刺痛了傅天的眼。
“墨言……”
那个孩子跪在地上的身影稳定如山,端着冒着热气的茶杯,望向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杂质。努力压抑着欣喜,他假装镇定地接过茶杯慢慢地品,熟悉的茶香,熟悉的甜味。可转眼间,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那龙飞凤舞的签名。慕容墨言,慕容墨言……他又一时恨不能将那人千刀万剐。
鱼鳞鞭,开水……可是,再恨,却也下不去手,杀了他。
眼前依旧是那孩子卑微地跪在地上的身影。像一场无声的电影,他卑微地跪着,举着他最爱的祁红,望着他的那双眼中,有些东西,他想不透。
他伸手去接。
一片空白。他凭空摸着,他的茶。什么都摸不到,只有一片空白。
终于回过神,才发觉只有冥夜伏跪在他的脚边。那个熟悉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教父大人。”冥夜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傅天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想责备冥夜照顾不周,却忽然想起那孩子曾经也是夜卫……
“下去吧。”疲惫地唤了句,傅天顿时觉得身心俱疲。岁月无痕,他已不是当年的他。教父的位置自己还能坐几年呢,要趁现在铺好残阳的未来,哪怕会要了那孩子的命。
葬心湖荡着层层涟漪,雪白的莲绽在风中,轻轻摇曳。
作者有话要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珞珞舍不得。。。所以不会弃坑。。。无论写多久。
就像珞珞坚信着,有天,墨大会想起她的墨言,回到这个熟悉的晋江,将墨言的故事,为我们细细的讲完。。。
明年对珞珞来说很重要,高三了,长大,在这一瞬间觉得很近很近。
珞珞说好不弃坑。
珞珞会给墨言一个未来,一个结局。
亲,我们拉钩钩(*^__^*) ……
☆、第三十九章 瀚海
第三十九章
这年初秋,雨水异常的多。
倾盆大雨,冰冷的雨水如从层层帘幕,模糊了整个世界。
一袭黑衣,在雨水交错间长身而立。雨水冲刷着他的衣衫,他却执着地立于雨中,纹丝不动。
沉重的铁链冲刷得更加乌黑光亮,一丝丝浓密的血线顺着雨的帷幕落下。
“听哥的话…回去…”墨言已然气若游丝,写满了疼痛的眼却始终不肯离开面前立着的人。此时的墨言,从脖颈至脚裸已是血肉模糊,看不出一丝皮肉原本的颜色。两日的杖刑,彻底掀了他背上的一层皮。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泛白的伤口,火烧般的疼痛渐渐化为麻木。
“回去…哥求你…好不好…”
“哥!”长久的沉默猛然间冲破,墨言抬起头,却看到墨轩已泪流满面。“哥!让墨轩陪着哥,墨轩真的怕……”
撕裂的嘴角划出一抹弧度。“怕什么?哥看起来像那么脆弱的人吗?”铁球又向下坠了几分,铁链深深噬咬着血肉模糊的手腕。墨言眼前一黑,又立刻被冰冷的雨水激醒。
“哥……”膝盖缓缓落地砸入冰凉积水中,墨轩颤抖着,泣不成声。两天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墨言哥在重刑中挣扎煎熬,他什么都不能做,他没有能力解救他深爱着的哥哥,只能看着,眼睁睁看着!
心痛如同刀绞,他除了每天刑罚过后立在哥哥身边,还能做什么?
有那么一刻,他想变强,想拥有最高的权力,然后撕碎这该死的规则。
“墨轩现在…已经是…慕容家…家主…”墨言望向墨轩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那么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不可以这样…”
墨言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背上痛的麻木,湿漉漉的黑发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意识渐渐模糊,眼前是无尽的雨,淅淅沥沥。
“哥!”墨轩猛然站起伸手去扶墨言瘫软下来的身体,入手却是一片冰凉,了无生息的冰凉。“哥!哥!”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埋没在倾盆而下的雨水中。
Y市,达盟。
不算明亮的灯光下,茶已冷。瀚海略显疲态地端坐桌边,思绪竟有些莫名的混乱。心想着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着实有些累了,便也没太在意。
只是这莫名的不安,是什么?
瀚海晃了晃僵硬的脖颈,起身走到窗前。大雨两天未停,空气中潮湿的水汽愈发的重。以前在逆风的残酷训练使得瀚海患上了夜卫通有的隐疾,阴天下雨,全身关节便如同蚂蚁噬咬,酸痛不堪。伸手揉了揉酸到麻木的膝盖,一瞬间,瀚海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主!”还未来得及回神,就听得侍卫焦急的敲门声和呼喊。思绪被勾回,瀚海喊了声进来。侍卫进了门,慌张的神情令瀚海紧张起来。脑海中闪过的那个身影渐渐放大,心中的不安顺着那身影迅速扩散着。
“快说!”
少主的冷厉吓得侍卫一阵哆嗦。听闻少主与慕容家主虽是劲敌却感情深厚,看来不假,可没想到少主竟会如此激动。
“禀少主,慕容家主墨言昨日请辞家主一职并与慕容家脱离关系,已视为反叛罪名杖刑三日。下一任慕容家家主是慕容墨轩。”
瀚海胸口一紧,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今日是杖刑第几日?”
“禀少主,第二日。”侍卫自知有罪不敢抬头,声音中颤抖难掩。
“啪!”厚厚的一摞文件摔在桌上,瀚海双眼冷厉无比。“昨日为何不报?”
“昨日派去核实事实的影卫一夜未归,未敢向少主贸然禀告……”“荒唐!”瀚海胸口剧烈起伏着,“你可知耽搁一日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一百刑棍,自己去刑堂领!”
“谢少主。”
“傅残阳现在在哪?”瀚海忽然回头,如此大的变故,傅残阳怎会坐视不理?
“回少主,慕辰少主此时与慕辰刑堂堂主之女在H市处理红血会事宜。”
眉头紧皱,瀚海握紧拳,心中恨恨。傅残阳,这种时候你还有时间管你的红血会。难道红血会比墨言哥的命重要吗?
“准备直升机。”
跪在地上的侍卫闻声神色大变,“少主,雨势太大…。。。”“我说准备直升机!”指节捏的发白,瀚海身上的肃杀又重了几分。他知道,他可以一个电话追到红血会,可是——
拳握的更紧。
他想揪着傅残阳的衣领,他想问,质问!
傅残阳!墨言哥对你来说,是什么!
大雨磅礴。
螺旋桨高速旋转在纷飞而下的雨水中。胸口隐隐疼痛,瀚海垂了头。墨言哥,你有恩于瀚海,瀚海也曾将赴死的你从死亡的边缘拽回。瀚海不想失去这样优秀的一个对手……还有……哥哥这个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瀚海自己也被这两个字眼惊到,只觉得心头一紧。
直升机离地飞起,瀚海抬头望着窗外纷飞的雨。
墨言哥,请,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珞珞表示先更这些。。。一会如果还能挤出来字就把这一章凑够。。。
(顶着锅盖到处跑ing。。。)
☆、【番外篇·麻将记】
纯属娱乐,请各位亲勿追究。
【麻将记】(东北方言版)
话说傅天认了墨言以后。
除夕夜,慕辰教父别墅灯火通明。
客厅中偌大的麻将桌上傅天与高傲虎视眈眈地对视。
高傲:老小子,你欠老子那120万零8毛不打算还啦?
傅天:先欠着,一会老子要赢你240万零8毛!还没打完,老子不掏钱!
高傲:滚刀肉赖账啊!这么多年你就这个抠搜劲烦死老子啦!不给钱我就把儿子带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