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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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吟孽-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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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瞧,还当是雪色琉璃上浮动着一条蕴华流韵的墨带,愈发衬得柔荑白如凝脂,细腻欲溶,令人情不自禁地屏息静气。
他怔了两怔,神情隐约有丝不自在,很快移过目光,他早上逮了两只野兔,剥皮洗得干净,又在外屋堆起柴火,野兔被挂在铁架上烤得皮滋肉亮,大吊锅里的肉汤煮到沸腾,鼓鼓冒着热泡,那股子油香味飘漫而来,倒真叫人馋涎欲滴。
池曲扬用小刀将烤熟的兔肉削成细片,端了一小盘放在木桌上,他做这些事已经十分熟稔,显然适应了这样的生活,颜红挽还记得当初他带自己逃离山庄,那时也正害了病,他一边用帕子接着,一边一小匙一小匙地喂她吃药,不敢有丝毫马虎,小心得仿佛是喂着刚出生的婴儿,他彻夜未眠地照料,眼睛都凹陷进去,当她睁眼时,他显得那般欣喜若狂,像个腼腆的孩子把脸伏在她的手背上,一遍遍地说着,红挽,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他本是一位锦衣玉食的公子,却愿为了她抛下所有,连誓言都带着点天真的孩子气,甘愿吃苦卖力,去养活她一辈子……
颜红挽看着他衣衫破旧,乌黑略微凌乱的长发仅以一根带子简单束着,余下发缕半散半乱地垂落下来,却衬得轮廓分明,即使未经打理,也看得出那侧面清逸如玉,肌肤白皙。
他一定受了不少的苦,日子也过的艰难,可是他还活着,也习惯了。
二人坐在一起吃饭,俱是缄默不语,颜红挽吃不动油腻的东西,只拣了两三片兔肉,喝下两碗稀粥,便觉得饱了七八分,池曲扬下午无事,斜倚在床榻上,静静望着窗外出神,偶尔侧过脸,颜红挽正背身蜷缩在毛毯里,一抖一动的样子像只幼猫,他有内力护体,并不畏寒,但她一向是怕冷的人,只能钻在毯子里取暖。池曲扬记得她十指芊芊,柔滑腻人,即便是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握起来也依然冰凉无温。
颜红挽睡醒时,池曲扬已经不见人影,一直到日落黄昏也不曾归来,颜红挽肚子饿,起来喝了点剩粥,外间堆积着木柴储备充裕,她拾来些一块块丢进灶门里,火一下子烧得极旺,将满室渲染成一片橘红色融暖。
池曲扬一连两天都没回来,颜红挽想着他或许是打算把自己这样丢弃不管,他抓她回来本就为了报复,没有将她百般折磨而死,这种结果也算仁至义尽了。
食物一点点消耗,颜红挽卧在床头啃着干粮,听着外面朔风呼啸,刮得纸窗咯吱颤响,似乎再尽一点力,那纸窗便会破个大洞,冰冷刺骨的寒风全数漏了进来……风声呜咽,响在耳畔若近似远,隐隐约约,又仿佛听到傅意画问着,你会离开我吗,你会吗……
颈项上的玉石宝盒被挑在指间,她低眸凝睇,姿态静默成兰,原来,一切终究成了空,忘不掉的,却是流年残梦,是那花底间的相顾一笑。
待到第四日夤夜,颜红挽本是睡得迷迷糊糊,房门突然被人撞开,冷风嗖嗖地往里灌,她惊醒过来,只听外室发出磕磕碰碰地声音,她想了想,起身下地,掀开那帘布纱,却是池曲扬深更半夜回来了,肩膀扛着一匹大狼,头颅垂下,齿腭间一片鲜血淋漓,半夜这般光景,着实叫人毛骨悚然,颜红挽下意识倒退两步,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狼,从鼻尖到尾端,比八尺壮汉还长出有余,一身灰白色的毛,厚而光滑发亮,呲牙咧嘴,虽死去已久,但那模样仍觉狰狞可怖,好似随时会扑上来咬人一口。
据说狼王总是躲匿在山林最深处,体型巨大,性情凶猛无比,行途的居民路人若是遭遇狼王,根本无处逢生,只能被撕咬得尸骨无存。
池曲扬神容有些疲惫,将狼王尸体往地上一扔,就走进屋子里去,颜红挽发现他衣服上有好几处缺损,右臂还绑着布条,上面殷红鲜明,显然是受了伤。
他靠在床边,翻出一个小药箱,也不顾避讳,便解开上衣,把右臂抽出来,火光摇曳,清晰映照着那精瘦结实的身体。
颜红挽在那刻就撇开脸,一时间,房内静得针落可闻,耳畔只传来他闷闷的喘息声。
过去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转过头,看到他原先绑在臂上的布条已经拆开,露出一条鲜红狰狞的血痕,他咬着牙,脸色略微苍白,一点一点擦着药,因只能左手出力,所以缠绑绷带时颇为费力,低头咬住绷带其中一端,然后动作缓慢地圈缠住伤口,打结时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突然抬首,发现颜红挽坐在床上冷眼旁观,不禁勾动嘴角:“这家伙还真是狡猾……我灭掉它的狼群,它便跟我整整盘桓了四天,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它咬到一口……难怪行途中的队伍,都会被它带领的狼群灭掉……”
他指尖微抖,却是冷笑:“你没逃走,倒真让我出乎意料。”
颜红挽垂下眼帘。
他喘息间起伏不均,仿佛抑制着某种激动,死死盯过去:“我回来你是不是觉得失望,你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呢?”
颜红挽无心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翻个身背对睡去。
池曲扬觉得胸口是那么冷,屋内流动的空气都好似是雪做的,吸入一口,便是凉彻骨髓,凉彻五脏六腑,整个人亦如被无穷无尽的冰雪覆冻,那种痛,永世不得挣脱。


、梳香

雪后天气晴好;窗子斜斜地打开一条缝隙;玉人剪影,半成画绣,鸦鬓几绺香碎;随风脉脉微颤,如花拂动怜意。
池曲扬正巧回来;见那素来严密的窗子居然斜敞了开,但又很快阖上;窗门对着院内栽植的那株梅花树;还只是光秃秃的枝干。
他走进屋,颜红挽正窝在被褥里对手呵着气,玉颊沾染上一丝凉寒;白得像那宫廷特贡的雪缎底子。
池曲扬想起曾经读过的一首诗:“纷纷细雨湿流光,贪看花飞偶着凉。”顺手取过铁架上的一个热芋头,以布包裹,递到她面前。
颜红挽并未抬头,接过来轻轻攥于掌心里。
天一入冬,猎物就比较难寻,好在池曲扬提前早有贮备,那头狼王被剥掉皮后,余下的肉都被晒成肉干,他几乎每天都要出门,不清楚究竟去做什么了,但再也不若之前那样彻夜不归,天近黄昏时,颜红挽总能听到他推门而入的声音。
那日他带回一个极大的包袱,丢到床头。
颜红挽颦眉问:“这是什么?”
池曲扬冷视不语。
她只好拆开包袱,入目是一团灰白的毛,格外眼熟,色泽新亮,指尖触及只觉绵厚柔软,居然是一件狼皮裘衣。
颜红挽现在终于明白,上回他为何一连多日不归,为何非要花费力气去抓那只狼王……十指抓着裘衣,慢慢拢紧,那毛层下仿佛生了刺,透过肌肤直戳心底。
池曲扬用眼角端睨过她的表情,口气冷淡:“你不喜欢,大可丢了去。”
颜红挽眉目静若秋潭,虽瞅不出欢喜,却将狼皮裘衣抖开慢慢披到身上,毛层极厚,十分保暖,令孱瘦弱骨的身子都添了些许分量,捂过一会儿,粉面渐生暖,犹似雪花团扇上一笔薄薄的胭脂色。
池曲扬只瞅着她微俯螓首,纤指挑在半空,仔细系着襟前双绦,刺绣拈花一样的娴静楚楚,窗外的光亮正映在她脸上,玉色晶莹,眼帘轻垂时,愈显睫毛细长,匝在洁白的肌肤上,颤动间,宛若繁花照影。
景致如许动人。
他禁不住上前,举手到她颈边,将掖在裘衣里的青丝慢慢拢了出来,她的头发软而浓长,生的这样好,握在手里只觉轻若无物,那幽幽的香顺指间萦绕而上,如能蚀骨,右臂上的伤口就微微痛起来。
颜红挽察觉他的手在发抖,斜着眼睐来,像花尖上的刺,艳艳的,他突然惊醒了,生恐被毒蝎蛰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只是那样瞅着她,眸底有种异样的痛楚与无望,仓皇退了两步,转身离开房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天也一日一日地变冷,院内的那株红梅开了,绛瓣如荼似火,染彤描霞地一般,衬得檐下一阶残雪皆红灿绰绰,空中嫣萼数点,风里暗香袭人。
夕阳半斜天边,滟滟晚霞好似水晶碟子里五彩流离的颜料,散开在绸缎上若淡若浓,颜色朦而不均,便是勾幻起一场绮丽至极的黄昏。
颜红挽脸色苍白,喉咙里发出一点破碎的呻吟,蜷起身子不住抽动着,眼角的泪从密密的睫毛底部渗了出来,点滴微音,湮枕湿花。
她的手揪着被褥,揪扯得那么紧,似乎无法自拔到了极处,即要陷入那绝望黑暗的深渊里……温热的掌心敷上额头,又替她拭掉鬓侧的汗渍,将绞紧的细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来,握住,她的指尖如刺,狠狠地扎入那皮肉里。
颜红挽终于醒来,美丽的眸子在睁开刹那,犹带一丝痛苦,池曲扬坐在床边,整张面容在逆光处看不清。
他本握着她的手,却在那瞬抽了回来,颜红挽方知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支起身,积蕴眼眶的泪珠哗哗地落下几滴,她暗自一惊,只举手毫不在意地从面上抹了去,声音软软哝哝,尚带倦意,犹如花间乳燕的娇啼:“我竟忘记梦到什么了,真讨厌呢。”
她自顾自言,池曲扬却是眼神古怪,投来的目光莫测难明,仿佛能剖开人的五脏六腑。
颜红挽被他瞅得不自在,蹙眉略偏了脸,牵起一缕发梢半障面,更衬侧廓似剪,柔美姣好,恍若明月流华。
池曲扬敛回视线,突然问:“你饿不饿?”
他们相处咫尺,平日里却甚少说话,每每都是池曲扬将饭菜摆好,颜红挽自觉过来吃,彼此互不言语,形如陌生人,床铺相临,他亦不曾有过逾越之举。
此际听他主动问及,颜红挽迟疑下,颔首。
池曲扬拎来一个膳盒,内置三层,他一样样地取出来,有蛋饼、金丝花卷、白果蜂蜜糕,一碟鸳鸯鸭脯,两碟酱菜,还有一盘蒸元鱼,最后是一蛊银耳羹。
颜红挽表情怔仲,不知他从哪里寻来的这些。
池曲扬目光落向她瘦得尖尖的下颔,越发显得脸小,细致若一枚娇美荷瓣,淡淡道:“趁热吃,省得放凉了。”
她吃不惯油腻之物,烤来的山鸡野兔总动弹不了几筷,平素只喝些稀粥配干粮,人却愈渐削瘦。
颜红挽疑惑:“你从哪里弄来的?”
池曲扬答得言简意赅:“偷的。”
颜红挽有一刹失神。
池曲扬见她迟迟不动,冷笑一声:“怎么,怕我下药?”
他说话变得尖酸刻薄,颜红挽没有回应,举起竹筷夹了一块糕点,细嚼慢咽。
池曲扬神经这才略微松弛,坐到旁边,静静注视她用膳的样子,时间过得那么慢,他的目光也仿佛凝固住了,许久,问了句:“好吃吗?”
颜红挽动作顿下,然后点点头。
池曲扬并未再说,抬首望向窗户,天色入幕,月亮皎银的光渗透进来,映得窗纸微微发白。
“为什么……”他垂下眼帘,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是他……”
颜红挽不解地睨过眼,灯烛之下,他的脸庞晦色不明,像是黯然神伤。
池曲扬复又睁眸,牢牢锁视着她,那目光,让颜红挽只觉是被火焰灼晴,瞳孔都一阵发热。
他抓住她的手腕,一声一字地道:“他究竟有什么好?有什么好……他的身边有了那么多的女人,他为了达到目的,宁肯跟别的女人成亲……他、他如何值得你这样?”
颜红挽身子似乎一僵,继而冷冷开口:“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池曲扬盯着她,目若死水。
颜红挽感觉腕骨快被他攥碎了,挣了两挣:“你弄疼我了。”
池曲扬斜里一拉,颜红挽的身体不由得前倾,一抬首,呼吸相触,与他近在迟尺。
“如果他死了,你会怎么办?”他有些激动地问,“你会不会伤心?”
颜红挽肌底间隐约漫出苍白的颜色,被烛光一晃仿佛透明,倏地,她浅浅一笑,好似袅袅白烟,略带讥诮:“池曲扬,你不要自以为是了。”拨弄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夹着菜肴。
池曲扬怔在当场,抿了抿唇,终究欲言又止,半晌,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两个粉红绢布,慢慢打开,是一把犀角梳与一柄菱花小镜。
在颜红挽讶愕的注目下,他启唇吐字:“你……梳头……用……”冷毅的线条在那刻意外地柔和下来,竟带着几分生涩窘然。
房间简陋,连梳妆镜台也没有,她的头又长又密,生得那般好看,可惜无从梳理,遂将长发绑成了乌黑柔顺的发辫。
颜红挽手举菱花小镜,里面映照着一张绝世倾城的容华,脸色雪白,微显消减,乍一瞧,倒有些陌生了。
她不着痕迹地将镜子偏斜,正映出池曲扬垂下的袖袍,深蓝的衣料洗得淡了颜色,几近铅灰的天空,褶褶巴巴,袖口有几处破损……她又转过来,自顾莞尔。
池曲扬瞧着她对镜端详,两眉轻舒非蹙,分明欢喜,暗中倒像松口气,那时候却连怨也忘却了,只瞅见她笑逐颜开,胸口某个部位便不知不觉地柔软起来。


、惊觉

翌日清晨;池曲扬看到院内梅花开得正盛;殷红灿艳,朵朵沁香,忍不住折了一枝。
他步入屋内;见颜红挽倚坐窗下,执梳在手;斜歪着身,黑檀般长长的头发被揽于肩膀一侧;正朝搁置窗沿上的菱花小镜对照梳妆;腰弱姿楚,若依榭幽昙,顾影自怜;一头青丝如流云般逶迤垂地,散尽慵柔闲倦之美,窗光微薄,映得她是诗卷中一剪疏淡的笔影,浅浅写意,犹带着水墨画韵……
颜红挽似有所感知,回首一顾,池曲扬手执一枝梅花,静静望着她,痴在了原地。
她动作微顿,很快又转过头,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尔后挽个简单的斜髻,别上簪子坐起身。
池曲扬这才敛目,趋前几步,将那枝新折的梅花递到她旁边。
颜红挽举起饱满绽放的寒梅,若端详若浅嗅,横遮颜前,正是花红鬓浓,美不胜收。
池曲扬突然从花枝上掬了一朵,戴在她的髻侧。
颜红挽噗嗤一笑。
池曲扬问:“笑什么?”
颜红挽淡淡扬唇:“其实我不喜欢梅花呢。”
池曲扬没有说话。
颜红挽沉吟片刻,问:“有没有针线?”
池曲扬迷惑地抬头,她却恰好错开视线,牵起他的一角袍袖,抚摸过上面破损的地方,喃喃地讲:“袖子都破了,我帮你修补下吧。”
池曲扬懵了一样地看着她,几乎以为听错。
颜红挽一掀眼帘,波光流潋,顾盼眄来,声音却凝淡无澜:“没有吗?”
池曲扬方省回神,张嘴支吾几声,竟像不会说话一般,颜红挽正欲再问,他倏然一转身,跑出了房间。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才回来,明明是个轻功极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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