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酸涩地闭上眼睛,但心底却有一股无比安心的喜悦穿透已告虚脱的身体。生魂剥离肉体过度透支的念力,使得她已无余力再同自然界的神力争斗浮上水面。但……
没有关系。只要自己和这个笨蛋都抓紧这块玉璧,无论最终的目的地是任何地方都没有关系。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而后的事情就让她休息一下再好好想想。从微睁的眼皮缝隙中看见链子连接的另一端正痴痴凝视自己的人,她无声地笑了。
奇怪的是,湍急的水流不知从何时竟然停止了流动,没有了暗流,也没有了漩涡。他们就像是处于密封坛子里的鱼,不安地等待下一刻命运的到来……
河水微微动了起来,叫人吃惊的是以与方才相反的方向。随后不见底的水底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升腾而上。“嗡嗡嗡”,越来越响震破耳膜的巨大响声……
“轰!”措手不及,水流逆天升起,将彼此连接的他们自水中冲向白花花的天空。受到震荡,朝天一口喷出含在嘴里的忘川魔水,感受仰天翻转的身体达到一个顶点后开始坠落,他们看到如深渊般不见底的忘川河床以及地面上四处逃散的死魂。
得救了!握紧手里的玉璧,无我开始念咒,借着一股风力两人平安地回到岸边。
“终于出来了。”见两个生魂的身影出现在黑水漫天的空中,乌雅一收两臂衣袖。
逆流奔向天际的大水顿时失去支柱的力量,以雷霆万钧的气势跌回深不见底的河床。带着抹略有倦意的邪笑,他盯着孟婆,双脚慢慢着地。从震惊的状态中醒来的忘川之神什么也没做,仿佛已被突发的事件吓呆,只是看着两人一妖重聚于忘川河边。
“笨蛋!”一到达地面,无我便控制不住地大骂冲着他傻笑的柳夜奇,明明此时的形体是不可能沾上任何东西,但脸庞上却有晶莹的水滴流下。
“梦梦……梦梦……”幸免于难的青年伸出手臂,没有触碰到对方的形体,他也流露高兴的喜悦微笑,“我没有喝下忘川的水哦,我不想忘记你……刚才在半空中的时候,我把嘴巴里的忘川水都吐了个精光……梦梦……如果我忘记你的话,那也太寂寞了。”
“笨蛋……笨蛋……”仿若很生气地骂了十几遍,可骂着骂着她却失控地笑了,双手捂住自己流泪的双眼。
着迷地凝望如此情绪化的鬼怪师,乌雅面露阴沉的不悦,是嫉妒,嫉妒拨动无我情绪的起因不是自己。
“喂,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哦。我们被云姬骗了,现在离开黄泉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第六十三章
“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孟婆忍不住问准备离去的闯入者。
“一个叫云姬的人拜托我们找到这根琴弦的主人。”无我解下缠在大姆指上的银丝。
全身都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的忘川之神伸出手,是一只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这是……”
察觉对方的情感起了变化,两人一妖不由关注起来。
“我以为她只是受命于妖怪骗无我来这里而已,看来似乎还真有其事。”乌雅皱眉,极为不解。
云姬……云姬……平王爵……蔚若容……逃妾……
曾经的记忆如图画般鲜明地浮上脑海,孟婆颤微微地摘下面具。是一张比最艳的妖物更具魔魅的面容,玉瓷般微微发亮的肌肤透出一种不详的苍白,使人颤栗。
“以前执掌忘川的魂犯了大错,因此孟婆一职由我替代了。我在人间时,每个人都叫我……”他顿了顿,“柳少君。”
柳少君!是四国历史传说中最具有传奇的一个名字。传说他出生于一宫廷乐师的家中,十五岁时便已名满天下。有记载说一旦他拂琴弹奏那首《春风笑》,即使是在冬天百花也会齐放。而他的容貌和琴艺同样出色,连男人也不禁为之心动的美色。二十三岁娶青梅竹马的秦齡为妻,因此便得罪了权倾天下的平王爵。四年后,爱妻在难产中死去为其留下一女,爱妻去逝当夜,他便毁琴带女儿进平王爵府当了阉人公公。此后再无消息,倒是其女儿齡姬在十六年后成为平王爵的正室夫人。
“这根琴弦是我的,这不是普通的弦丝,除了我不会再有第二人能拥有这样的琴弦。你们从哪儿得来?”
“一个自称是云姬,活了一千多年的女子给我们的。当然,这是一个骗局,她骗我们说这是和她私奔的情人的东西。”乌雅解释。
“原来是她……没想到她果真饮了那瓶魔血,和我一样活了一千多年。”
“呃?”柳夜奇好奇。
“你们的确被她骗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是因为偷了东西逃出平王爵府的,那个东西就是能让人长生不老的魔血。”
“世界上真有这种东西吗?”柳夜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
“有,平王爵蔚若容就得到过一瓶。我喝了一口,剩余的多半是被云姬偷得,当时我是平王爵府里的柳公公。”没有把琴弦还给无我,柳少君将弦丝一圈圈缠在自己的小指上。
“既然你们是被骗来此处的,就快离开,这儿不是生魂和妖怪能久待的地方。”
感激地看一眼拥有出乎意料身份的孟婆,无我一手握紧玉璧,看向身旁的一人一妖,道:“走了。”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无丝毫喜色,乌雅做一个无趣的表情。
柳夜奇则费力消化自己在这个传说之地所遇到的各种事,久久无法相信自己竟亲身经历了一切。不敢有所拖延,他们迅速踏进来时的黑暗通道。
第六十四章
看见人类手里的玉璧散发出可冲破任何结界的光芒,孟婆微微叹息一声。
“有的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柳少君,你上一任的孟婆就是因为让鬼怪君君安和狐妖带走了一个死魂才受惩戒的。”白无常笑嘻嘻地显现身影,“不过你未必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因为那位神鸦大人也来了,鬼王一定很激动。”
“鬼王找了神鸦大人很久了。”黑无常也道。
“和我无关。”波澜不惊无丝毫起伏的单调语气,孟婆戴上面具,一挥双桨跳至船头。于是等在岸边的死魂们一个接一个步入渡船,饮下忘记前世的魔水,渡至解脱轮回的彼岸。
“呀呀呀,怎么每个叫孟婆的个性都好无趣哪,我们还是快回鬼王处复命吧,估计王正在找我们。”话音才落,两个身影便不见踪迹。
忘川黑水继续日夜奔流,阻隔幽冥的彼岸和象征死亡的黄泉。可是似乎总有人不理解生死的界限在何处,哪怕是鬼怪代言人的鬼怪君必定也还不清楚。驾船来往于彼岸与此岸,孟婆随河风飘扬的黑袍身影,沉淀了数千万年累积的孤寂。
他只愿能有一日渡到自己等候的爱妻,明明知道不可能,可他还是会一直希望。
世界著名的小提琴家程晨多年来总是被同一个梦困扰,梦里他是一名男子手中的笛子,日夜与那男子形影不离。经心理医生诊断患有失忆症的小提琴家一直记不起自己成名前的过往,记不起自己的家人、朋友与童年,所以他一直觉得这个困扰自己的梦能够揭示自己失忆的真相。某日,受到邀请的他去一所关押特别犯人的监狱为一名奇特的死刑犯演奏。出于对那个死刑犯的好奇,他答应了。结果那个被以特殊方法关在监狱里的死刑犯与梦中的男子长得一模一样。死刑犯是一名极其优秀的鬼怪师,据说没有人能知道他来自何处,年龄几何。听了程晨的琴音,鬼怪师仰天大笑,随即开始斥责他。骂他是忘恩负义的妖孽,并说要亲手毁了他,大哭不止。程晨大骇,当夜回去后又做了梦。梦里的鬼怪师因为太过喜欢自己随身带着的笛子而施咒,使笛子有了人身,且给笛妖取名为“晨”。多年后,鬼怪师病重,欲毁“晨”,晨逃逸无踪,鬼怪师含恨而终。临终只有一句遗言——无论轮回多少次,我都会找到你。为了求证自己究竟是谁,程晨再次来到狱中探望那个鬼怪师,遗憾的是那个鬼怪师在上次听过演奏的第二日便被行刑了。在鬼怪师处刑的地方,程晨见到了一群蚂蚁,蚂蚁成队排成一行小字。看清字样,晨拉起了小提琴。琴声止,等狱警赶到时,地上只有一支碎裂的竹笛。
“该来的总会来,该逃的逃不掉。生生世世的轮回……你在何处等着?而我又该去到何处?爱也罢,恨也罢,我想永远随你一起,以及铭刻于我们灵魂之中的音乐。”
第六十五章
——夜奇《一支笛子的叹息》
虽然从忘川回来了,但是对于一个经过死亡之途的活人而言绝对是一次永远不会忘怀的经历。从乌雅的简单叙述中,无我和柳夜奇都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两人谁也没有为云姬的消失感到惋惜。不老不死的事情违反自然法则,或许真的有平王爵收藏的魔血,但长生不老的事永远不会存在。对于策划了此次阴谋的山鸡妖,乌雅虽然没多说什么,无我仍知道那个妖怪被自己的契约者打成重伤,千年修行毁于一旦,很有可能变回山鸡模样的它已被人烤着吃掉了。
很快进入了霉雨季,柳夜奇的新书《赌命》终于正式出版,大卖。由著名插画家配图的封面既漂亮又诡异,所用纸张也是精装版的标准,当然价格也不便宜。刚拿到样书时,作者本人甚至因定价过高而为自己新作品的销量担忧。可事实证明,“夜奇”这个笔名已经成了书商们的摇钱树。
无我坐在窗台上,别墅的窗台由于当初设计的关系要比普通人家的窗台宽了两倍,足可容纳娇小身材的她。窗外的暴雨铺天盖地地下着,灰色阴沉的天,直压大地。雨声狂躁,无我内心却一派宁静。浓郁的湿气自窗缝间漫延至房间内,她的侧脸映着冰冷的窗户,仿佛室外的凉意透了进来。
柳夜奇打开书房的门时就看到这样子的无我。书桌旁,乌雅坐在摇椅上睡着了,罕见的银色发丝掩去了他秀丽绝伦的脸庞。
生怕惊扰沉思中的鬼怪师以及沉睡中的神鸦大人,屋主反而成了偷偷摸摸轻手轻脚的贼。察觉他的到来,无我微微转过脸,双眸含笑。
“今天有些无聊。”
“好像是,所以想来书房找几本书看。”他走进来,两人将说话的音量控制在最小。
“我想出去一次,一起去吗?”
“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和鬼怪有关吗?”他颇感兴趣地追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去吗?”
“完全找不到理由不去。”
无我笑笑,从窗台上一跃而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外面的雨依旧下得很大,这种天气除非有重要的事情,要不然没人愿意出门。
两人各撑一把伞走在雨幕中,柳夜奇也不问去哪儿,默默地跟在无我身旁。
雨大得出奇,一开口,声音便被雨声浸没。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人并排走在一起,却没有人说话。雨水打湿了裤脚,谁都没有抱怨,静静地朝目的地进发。
也许要走很远的路,冒着这样的大雨,临行前他竟忘了问她需不需要驾车出门。似乎只要是无我说的,他便会毫不犹豫、想也不想地去做,在她身边,他突然就停止了思考。很奇怪的想法与感觉,但他却很能接受,带着种欣欣自得的喜悦。
第六十六章
究竟要去哪里?一路抱着这样的疑惑,又怀着那样奇妙的心境,在行走了约莫一小时的路程后,柳夜奇看到了被雨幕笼罩的静谧墓园。
“到了。”无我在一座墓碑前停下来,轻声道。
柳夜奇好奇地看向墓碑,是一个他熟悉的名字,心往下沉的同时,悲伤浮了上来。
“那天离开你们家时,大概也下着雨吧。”她的手抚触着碑文,湿湿的,却不是泪水。
“与今天是同一个日子。”
无我诧异地抬头看他,不确定他为何会如此肯定。
“你还记得……”
“记得什么?你和阿姨不告而别的日子吗?”他笑笑,脸上浮现忧郁怀念的表情,“七月二十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办法忘掉那天早上起来后找不到你时的悲伤心情。”
“并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她握住他的手,仿佛能凭借这一动作感受到当时他的心情。
“我知道。”他注意到墓碑上的卒日与她们离开的日期相同,“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出了车祸,就在离开你们家两条街的地方,当场死亡。我被带去警局,因为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就送到了孤儿院。几天后,路经孤儿院的师傅察觉我异于常人就领养了我,将我培养成无我。”
为什么不回到他身边?这样善意又无用的责备他说不出口。他的大手掌摸上她的头,揉揉她的头发,不言而喻的温柔和理解。
“今天是她的祭日,所以你要我一起来。”
“啊,能够再见到你,相信妈妈一定很高兴。”觉得眼角有些湿,她下意识地用手揉,“我都不曾想过我们会在某一天一同站在她墓前。”
“你该早点告诉我,至少我可以买束花送她。”他开着拙劣的玩笑,似要缓和彼此的伤心。
无我把伞交给柳夜奇,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剪成花形的纸,再将这张纸塞进石砌坟头的缝隙间。雨声冲刷走那些低不可闻的咒语,惟见她嫣红的薄唇快速张合。
“啊……长出来了……”他惊奇地瞪圆了眼睛。
一棵树苗自刚才塞入纸张的缝隙中破土而出,并以眨眼间的速度长成一人高的小树,又于瞬间在所有枝头绽放出雪白的花朵。一朵压一朵,满枝满桠,白得既华丽又清雅。大雨打落了花瓣,如此孤零零的遭受飘零,又令人打从心里产生怜悯。
“是怎么变的?”柳夜奇赞叹地问。
“种植术,大部分鬼怪师都会运用的小咒术。”
“以前只有在书上看到过,原来真的有这种咒术。”他感叹,“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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