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平南王府,负责扫地的下人们一大早便起身忙了起来。待到那轮圆圆的红日爬上了王府前面那座高大门楣,负责烧水送茶的丫鬟婆子们也陆续出现在了园子里。
昨夜,又有二十多个女人一夜未眠,她们数着窗外的雨滴,滴答滴答,却始终也没能等来那个曾经熟悉的脚步声。
直到送水的小厮在门前喊过,慕容风才从睡梦中醒来。这一觉他睡得很沉,似乎有许久没这么踏实的睡过一觉了。
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挺拔的腰身。直到望见窗前的那盆兰花,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左右望了望,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房间的主人居然一夜未归?!不知怎的,想到这里,他忽然有种怒气。
他大步流星的走到门前,用力地将门推开。他有些气恼,他甚至想立刻将那彻夜未归的云清给揪出来。
正想唤过前门的侍卫,他忽然发现门边坐了一个人,身旁还放着一把油伞,怀里正抱着一把剑。
那人应该是被开门声惊醒的,只见她“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努力的晃了晃头,好像并不十分清醒。然后便是熟悉的一礼:“王爷,您醒了?”
慕容风打量了一下她,一夜未见,似乎又清减了许多。
“呃……你怎么不到房里去睡?”说完,慕容风就发觉自己此话实在问的有些愚蠢。
还好,云清并未提及此事。她只是努力的眨了眨眼,似乎在强行保持清醒,然后说道:“昨夜属下忽然想起还有一个重要的部署没有交代,于是便连夜赶回了军营。虽然快马加鞭,可回来时,竟也是凌晨了。”说完,她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总感觉好像已经睡着了一般。
慕容风忽然很内疚,如果不是自己占了人家的床铺,她回来后好歹也能小睡一会儿,这昨夜风寒露宿,而且她那单薄的身影……
他低下头来,想看看云清,发现她那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竟似真的睡着了一般。云清发现了有人在朝着自己凑过来,一睁眼,正好对上了慕容风的脸,赶忙向后退去,瞬间清醒了不少。
慕容风尴尬的笑了笑,道:“你……赶紧回房休息吧。”
门也没关,衣服也没脱,云清就那么斜着躺在床上睡着了。
慕容风见状,无奈的笑了笑,帮她把门从外面轻轻的给合了上。
……
这一觉,云清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唤了小厮提来几桶热水,关上门,架好屏风,草草的洗了个澡。吃罢早饭,穿戴整齐,便准备提剑出门。
刚走出几十步,就迎面遇到了匆匆赶来的管家忠叔。
“早,忠叔。”云清高兴的和他打着招呼。这忠叔,几本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所以在云清的心里,他也和平南王慕容风一样,都是自己的长辈,都是值得尊敬的。
“云将军,快请留步!”云清正想去后院牵马,就见忠叔一边抹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边说道。
“忠叔找云清有事吗?”
“是,是咱们府里那些夫人们……”忠叔一边无可奈何的叹着气,一边说道。
原来,昨天夜里,自从慕容风走后,那二十几个女人就没有消停过。一听说要为皇上祝寿,个个都想占个头彩。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如果给王府挣了脸,说不定回头王爷高兴了,还能从中选出个正妃来。
于是,她们这个要唱歌,那个要弹琴,直是争到了夜半时分,也没能争出个结果来。
这一大清早的,就又聚在一起吵开了。
忠叔看着她们,却是真正的头疼。王爷是明摆着不想再管此事了,可眼见着距离皇上的寿宴也没有几天,她们这样争来争去终究不是办法,于是忠叔便提议让她们选出一个主事的来,把此事给定了。
直到这时才发现,这平南王府还真是奇怪,后院里这么多女人,竟然还真的没有一个能服众的。几位有名份的侧妃,当然想争当这个主事人,但她们之间还没达成协议,那些个偶得雨露的女人就不高兴了。倚仗着同被王爷宠幸过几日,竟也是毫不相让。无奈,看来这平南王平时太过于雨露均沾,一时间还真的找不出一个能说了算的。
最后,不知是谁想起了前些日子传出的王爷断袖的事情,于是便提议,反正都是王爷的人,既然云将军不去献艺,那就由他来主持这个公道。
云清一听,顿时哭笑不得,什么叫“都是王爷的人”?外人说说闲话也就罢了,怎么这自家院子里的人还如此多舌?
碍于忠叔的情面,云清纵有千万个不愿,也只得勉强应了。
跟着忠叔,不多时,云清就来到了前厅,远远的,就听到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见云清来了,众妇立刻停止了吵闹,都用着一种阴阳不明的表情看着她。那眼神似笑非笑,直是看得云清柳眉倒立,她们才默默的收回了目光。
云清自是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她此刻实在无暇顾及,只想赶紧把忠叔交代的事情办了。也好抽出身来去做自己的事情。
选人的方式其实比较简单,谁准备了什么,拿出一试便可。
于是云清撩起长袍,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接过旁边丫鬟递过的茶水,便开始像模像样的观赏起歌舞。
开始的时候,她还很有兴致的看着,说实话,众女的技艺确实都很不错。毕竟在这王府里,为了争夺慕容风的宠爱,她们平日里可是下了十足的功夫。
可看着看着,云清就感觉越发的眼花缭乱。到了傍晚时分,她的面前已然一片花红柳绿,在生生的被脂粉气呛得打了几个喷嚏之后,她已经全然分不清谁是谁了。
正在她被这莺歌燕舞弄得头昏脑胀之际,忽然听见不知道是谁细着嗓子喊了一声:“王爷——”那声音甜的,直是腻到了人的心里。
云清瞬间打了一个冷战,众目所盼之处,正是那位倚门而立,一脸冷峻的平南王——慕容风。只见他抱着双臂,正面无表情的看向这里。
中间正在跳舞的不知道是哪个小妾还是什么之类,看到慕容风来了,便越发得媚眼如丝,婉转起舞。
眼见着慕容风翩翩走来,那妇人的脸上直是开了花朵一般,眉梢眼角都是情。
只可惜,他大踏着步,三两下便在云清身旁落座,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众女。
“王爷!”云清起身施礼。
慕容风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好似很不耐烦的问道:“怎么?还没选出来?”
云清一听,立即起身答道:“属下无能,夫人们的技艺都很高超,着实难分上下。”
慕容风转过头,眼神扫过众女,略微思考了一下,便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云清,淡淡的说道:“扔吧,砸到谁就是谁。”
云清看了那银子,顿时面露难色:“王爷,这……使不得吧。”这么一个银疙瘩抛下去,砸到众女会是个什么效果,不用猜想也可知道。这王爷,也未免有点太不怜香惜玉了。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忽听旁边有人说道:“用这个,用这个。”接着,就见刚才跳舞的那个女人递上来一个彩球。
云清将彩球放在手里掂了掂,嗯,这还算是可行。
于是她起身来到门口,背转身去,便朝着刚才人多的方向抛了出去。
随着那些女人的一片尖叫,她回过头去,看到那彩球竟然不偏不倚的砸到了慕容风身上。他刚才一直在闭目养神,现在,发现怀里突然多了这么一个东西,全然一副不解的神情。
云清尴尬的笑了笑,就在慕容风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她赶紧拿回了彩球。
这次,她也不管哪里人多哪里人少,想着慕容风坐在哪里,她便朝着别的方向抛了出去。
一回头,发现那彩球竟然又落到了慕容风的手里。而且他还一边擒着那球,一边看向自己,居然还扯起嘴角笑了笑。
云清无奈,她心里暗道,难不成是这几日疏于练习,武艺竟差到了如此地步,连个绣球也抛不准了?
正想着,就听到一旁的柳侧妃委屈的说道:“王爷,我不依嘛,您抢我的彩球。”
这时,慕容风才将那球递给了柳侧妃,云清总算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刚才确实是有意把球抛给柳侧妃的,她感觉此人平日里还算温顺,对王爷也是尽心尽力,况且云清着实想把此事快点了结,这等后院之事,她想想便感觉头疼。
“云将军,随我来,本王找你有事。”说着,慕容风便大踏着步朝门外走去。看来他对这后院之事也是烦恼之极,否则也不会想出抛银子这样的主意了。
云清一听,提步跟了上去。
一边走着,她一边问道:“不知王爷有何要事?”
“走,去你房里说。”慕容风大步流星,云清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进了屋,慕容风随手将门带上,他很随意的找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便沉声问道:“禁军教头王虎,你可认得?”
王虎……云清迅速的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人,想了想,她点头应道:“认得。”
这个回答,慕容风其实有些意外。因为王虎上任也不过两年,云清前几年一直在南疆打仗,也是近日才回的京城,这王虎,她是如何认得的?
云清见慕容风疑惑,便提步上前,躬身说道:“王爷,前不久属下刺杀萧漠然的时候,曾于动手之前扮作嫖客去打探地形,当时正好遇到王虎为了一个女人在与别人打斗。”
“你扮嫖客?”慕容风上下打量了一下云清,刚想发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了一个女人……你是说,那王虎逛妓院去了?”
“正是如此。”云清答道。
慕容风翘起嘴角,冷声说道:“真没想到,这王虎还有如此胆量,云副将,你可知道,他是这京城里有名的惧内的主。”
“这个……属下还真是有所不知。”
“也是,你才回来几日。不说这些了,你感觉,以你的武功,可有打赢王虎的胜算?”
“应该不成问题。”
“那好,过几日你就找个机会,把他解决了。”说罢,慕容风拿起茶杯,自顾的倒了一杯,慢慢的喝了起来。那悠然的模样,好似刚才说的不是什么杀人之事,而是简单的讨论市场米粮的价钱一般。
见他如此模样,云清却有些面露难色:“王爷,王虎他……可有得罪于您?”
慕容风拿着茶杯的手陡然一颤,他沉了声音,蹙眉问道:“云副将,你与这王虎相识?”云清的表现确实反常,平日里吩咐她做事,哪怕是取再多的性命,她都没有说过半个“不”字,怎的今日里忽然为这王虎犹豫起来了?
想到这,慕容风直感觉心里一阵发闷。
云清没有注意这些,她上前一步,朗声回道:“倒不是……属下只是觉得,人人都有妻儿老小,如果他不是必须要死,也许属下可以想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他。”
慕容风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她:“云清,你这是为何?何时有了妇人之仁了?”
这纯属废话,云清本就妇人,只是他给忘记了而已。
“告诉你无妨,这京城的禁军,着实重要,我们必须抢在别人之前将它的统领权夺过来。但现在……它却全部都掌握在王虎的老丈人——关彪手里。这关彪早些年就跟着皇上立下过汗马功劳,可以说是皇上的心腹,所以,目前尚不能动他。
不能动,但我们可以接近。所以,我需要你去接替禁军教头一职。”
原来,慕容风是让云清杀了王虎,好打入敌人内部。
“属下明白!那……一定要杀了王虎吗?”云清的表情有些纠结。
慕容风无奈的看了看她,心想这家伙是铁了心的要当善人了。
“随你,如果不杀他,亦能成事,自是最好。但本王很是怀疑,你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别再做那教头。”
云清想了想,便起身回道:“王爷放心,属下自有妙计。”说罢,她施了一礼,便准备提步出门。可刚走了几步,忽然感觉不对。这好像是自己的房间吧。
回头望去,见那慕容风已然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看样子好像一点儿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那个……王爷,您不打算去用晚膳?”
慕容风笑了笑,明白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便看向云清,忽然放柔了声调,轻声说道:“你需要什么,便去和忠叔说。你看你这里,着实简陋了些,哪里还像个姑娘住的。”
云清一怔,忽然间不知如何做答。
许久,她才低声回道:“这样很好,王爷有心了。”
慕容风看看她,又看看左右,忽然发现自己这十年是不是犯了一个什么错误?把一个女儿家生生变成了这副模样,那她将来还怎么嫁人?
一想到云清要嫁人,他又忽然间胸闷起来,还好像有些空落落的。
“云清,你何时嫁人?”不知怎的,他突然间冒出了这么一句。
云清没有注意他的眼神,只是一听这话,忽然间竟激动起来:“王爷,您,何出此言?莫不是感觉云清行事不利,又要将我我赶出王府?”
此话,实是有些来历,这还要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前,当慕容风还是个孩童之时,他就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搬离了皇宫,独自居住到了外面。
可以说,当时他虽贵为皇子,但在那个“子凭母贵”的时期,他确实没有受到太多的重视。提起这件事,确实也有些奇怪。因为慕容风记得,在他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其实父皇是很疼爱他的。
可随着他的母亲刘贵妃离奇亡故,他的父皇便不再见他,甚至越发的对他显现了厌恶。
那个时候,他只有六岁。
一个六岁的小儿,正是需要父母关爱的时候,可他却偏偏在那个时候从一个倍受宠爱的皇子,一下子跌落至了无人问津。
宫中大多见风使舵者,于是,他一个年幼且无人庇护的孩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遭受了无数的冷落与白眼。
一次偶然,他听闻皇上正在寻找一个愿意为列祖列宗清修,并且抄录佛经祈福之人。众皇子自是不愿前往,因为这个差事需要离宫索居,而且清苦之极。但他却似得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毛遂自荐的请求前往。
他当时也仅十岁,这样的年纪,本是不应独自外出的,但那父皇却允了。估计是见他碍眼,想早日让他脱离近前吧。
于是,他便跟着一直暗中照顾他的忠叔,一起搬进了当时那个十分破败的王府。
说是清修,其实根本无人问津,实是任他自生自灭罢了。不过也好,他倒乐得自在。
忠叔确实不负刘贵妃临终嘱托,寻遍天下,为他找来了当时最好的师父教他武功才学。
慕容风进步很快,他日间习武,夜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