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说:“我没看出来,凭直觉猜的。”
赵平什么也没说,转头又让人送进来几件精品。
“你们慢慢看……”他自己,倒是拿着乾启的工具看起来,过了会说:“国内造假的几百万几百万砸进去,研究造假,专家也是,各种仪器往国内搬,听说美国进行火星勘探时候用的光谱仪器我们都搬回来了,可现在有什么用,遇上这种技术的,根本是浪费时间。”
宝珠看了看这次送来的精品,和乾启说:“比刚刚的那个碗都差点。”
乾启点头,却没有说话,宝珠看向他,发现他现在已经变身研究员,执着那个照相仪,要不是身上还穿着帅气的西装,套上一件白大褂他可以去科学院糊弄人了,那表情认真而凝重,凝眉的样子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故作老成。
片刻,乾启扔下手上的照相仪,“这种赝品标准,已经完全唬得住大多数人了。”
“什么大多数,连专家在内,最少国内百分之九十五的收藏者。”赵平说,“老实说,刚才那只粉彩梅花纹碗,如果要,最少要两年,而且价钱不便宜,但这些,几个月时间就够了。”
乾启拿起桌上的拍卖画册,指着一个问:“你知道这种卖出去的时候什么价吗?”
赵平看了一眼,想了想说:“我猜,从这里拿的时候差不多二十万。”乾启把图册推给宝珠,宝珠一看,上面写着成交价九百七十万。
赵平对着赵老三喊:“爹——你也好赖过来再看一眼。”赵老三摇头,“你们看,你们看。”
赵平叹了口气,转头对乾启说:“我爸说你们挺有意思自己弄个古玩店,带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看看,现在这行,早没什么真东西了。”
他拿起桌上一个“民国粉彩富贵图的双龙耳瓶”,“很简单的道理,艺术品市场已经热了多少年了?从千禧年后是一年比一年红火,外面能有多少东西,现在实话实说,不管是玉器,青铜器,字画,百分之九十八全都是这样的赝品。”
“剩下百分之一,是新出土的东西,毕竟盗墓那行当也要人吃饭,再剩下的百分之一,我猜是你们勉强大概能看上的,就是民国到现在的东西。”说着把那瓶子放在宝珠和乾启的面前,这瓶子是民国的高仿。
乾启看着宝珠,笑着总结道:“年代近,但一不假,二不违法,三不挣钱。”
这说法,和宝珠现在心里的不谋而合,国家有,那么买出土的东西,严格说来就是销赃罪,那么很多东西就不能碰了,瓷器类,现在看来也靠不住,连民窑的东西都仿的这么真,其实从这两天的参观就不难看出,作假这行现在竞争也很大。
如果连作假的竞争也已经变的如此惨烈,就只能说明,她来迟了。
现在已经不是一个适合开古玩店的时代,她可以大海捞针似的去全国各大古玩市场找东西,可那样挣的是‘辛苦’钱。
赵平走过去关上门,说:“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和这家窑厂特别熟,所以愿意给你们说句真心话,这行现在挣钱,已经不能像我爹那样的老思路。”
乾启的目光挪到宝珠面前的拍卖目录上,赵平看了他一眼,过来指着宝珠正在看的那个“胭脂红地轧道锦纹粉彩缠枝花卉纹梅瓶”。
“像这种拍卖目录上的东西,不到二十万从这里拿走,送到鉴定公司,给上人家十几万鉴定费,再加上拍卖公司的佣金和给国家的税,大概两百多万,如果最后拍到上面这个价钱,这样一趟就能落下七百多万。”赵平说。
宝珠翻看着那图册,翻了几页,忽然说:“刚才那个碗,他们只会烧那一种吧,预约要两年,是不是要用这时间去吃透上面的画风?”
“还想呢?”乾启左手搭在她的椅背,右手夹起那碗,看向赵平,“这碗老板卖吗?”侧头对宝珠说,“买回去,你慢慢研究。”
宝珠觉得完全可以,靠向椅子,看向赵平。
赵平顿时一脸为难,“这是别人订好的,我拿来给你们看,老板交代了不能卖。”
宝珠说:“这碗多少钱?”
赵平苦着脸,“我不知道。这个才弄出来,老板还没说过价。”
乾启放下那碗,说:“那把那个真的卖给我们吧,多少钱都行。”
“啊——”赵平一愣,看看乾启,又看看那两个碗,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拿过碗,开门就往外冲。
宝珠看向乾启说:“你吓到人家了,一共就两个碗,好做活招牌,你这人……真坏。”
“我是诚心想买……”乾启笑着回头,透过宝珠的肩头,正看到赵老三在聚精会神地看拍卖图录,他伸头过去一看,是一只唐三彩。
他忽然想起来,前两天他问宝珠,如果当初不认识自己,找谁去骗李营,宝珠绊子都不打的说:“当然是赵老三,他都不用培训,完全本色演出。”他自己当时不太明白,现在看来,的确呀。
那只唐三彩,他一直以为真的有那么个东西呢。
*******
酒店里,宝珠终于换了衣服出来。
乾启正在客厅看电视,腿上放着一个果盘,一块一块地向嘴里塞苹果。她走过去,乾启立刻把果盘递给她,她看着白生生的苹果块,也捏了一块,看向电视,电视里正在讲过年办年货的情况。
“咱们等这窑里的东西出了,看过之后就回家。”宝珠说,还有二十几天过年,她不想耽误乾启和家里人团圆,而且这时候春运,在外面也没什么意思。
乾启关了电视,看向她,“今天赵平说的事情你怎么看?”心里想:她只有一个人,如果回去过年,她一定不会和他回家,那他还是不要回去比较好。
宝珠说:“大概那窑厂确实有那样的技术,就算没有,他大概在这片也能找到市面上不怎么多见的好东西,但他苦在没人合作,你看得出吧,他应该是看到很多人都通过拍卖行发了财,但苦于自己没有这条线,所以赵老三一带我们来,他就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乾启一扭头,打开电视说:“他可真有福气,一下就遇上个这么了解他的人。”
第62章
电视里又开始无声跳动起国内年前的热闹景象。
“咦?难道你没看出来?”宝珠奇怪,“要不是因为他想借你的背景,何必和我们这么掏心掏肺?”
乾启说:“那倒未必。说不定赵老三和他说了你的眼光。”
“眼光有什么用……”宝珠摇摇头,伸手到他面前的果盘里捏了块苹果,塞进嘴里,“……原来这个市场,现在是这样被刮分掉的,就算什么也不懂,只要拍卖行有人,一样饿不死。”
乾启转过头来,看着她,“宝珠……”
“所以……”宝珠狠狠拿着咬了一小口的苹果说:“我们就算以后不作假,但也一定要弄清楚这里面是怎么回事。”
乾启把果盘整个递给她,“其实他说的也只是明清瓷器,高古瓷,玉器,书画市场你要是有兴趣,我们以后还是可以去看看。”
宝珠摇摇头,“估计八。九不离十,……不过还是要去看看。”说到这里,她忽然看向乾启:“对了……回去之后记得先把你的东西翻出来看看,看有没有这地方的纪念品。”
乾启滞了几秒,苦恼道:“唉……我都不想提这个事。”
******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过后,工人开始拆窑口的窑砖,一个大圆的匣钵被搬了出来。
宝珠裹着大衣和乾启站在人后,出窑是大事,也是最紧张的时刻,是成是败,前面工人手一下下的塑,一笔笔的画,是不是做了无用功,答案都要在此时揭晓。
“这时候的感觉怎么和在赌场等开大小差不多。”乾启低声和宝珠说:“你以前看过出窑吗?”
宝珠点头,又突然问他,“你还去过赌场?”
“你没去过?”乾启也看着她,“可怜……”他抬手拉了拉她的帽子,一脸同情,“以后带你出国玩,那里赌场和游戏厅一样。”
游戏厅也没去过!宝珠不屑低哼一声,才不会告诉他呢。
却听乾启说:“估计游戏厅也没去过吧……也不知道怎么长大的。”
宝珠:“……”
“问清楚了,这里有两件台湾客人订的货。”赵平夹着拍卖图册挤过来,翻到中间说:“就是这个元青花。”
宝珠扫了一眼没说话。
赵平又翻了一页说:“还有这个。”说完之后等着客人接话,但没人接口,他抬头,正看到乾启在望着旁边的女孩笑,赵平立刻苦起脸,对着宝珠说,“昨天那碗真不能卖,实话说,是老板和买家有协议,这里烧得有些贵价东西,出窑后几年之内不可以再做。”
乾少问:“是怕市场上有重样的就不值钱了吗?”
“那当然。”赵平低声说,“如果是咱们要,得拿着各大拍卖公司的图录研究,这行现在也讲流行,国际卖场什么出了天价,或是什么还没出,我们要能预测。”
“那按你这么说,那不是要到几年后去了?”乾启说。
“那当然不会……”赵平看向宝珠,“昨天你们看到的东西,都可以直接拿走,……真的除了那个碗。甄小姐昨天猜的没错,吃透一种画风要时间,胎土配方那些是现成的。你们如果看上了别的东西,我都可以和窑厂老板商量。”
宝珠看着远处……那边的匣钵被打开,里面是一只素胎的——“嫁妆瓶”
显然,这个嫁妆瓶是陪嫁,很快被放去了一边,大家又去搬里面别的东西了。
宝珠走过去,慢慢,蹲下。
嫁妆瓶,是民国女孩结婚时重要的嫁妆之一,又称“掸瓶”,她的手指挨上那白如凝脂的素胎,她五岁的时候,家里就给她准备了嫁妆瓶,可她最终长到23岁,也没时间把自己嫁出去。
记忆……仿佛可以穿透年月,在这素胎上描绘出一副美轮美奂的人物粉彩,这种瓶子,放在客厅的条案上……正想着,一根干芦苇被插。进瓶子里,她略微诧异,乾启在她身边蹲下,“在想什么?”
“在想你干嘛插根芦苇在里面?”宝珠说。
乾启装模作样周围看了看,“我一时半会找不到鸡毛掸子。”
她抽出那芦苇,想也没想,掰了一半插在乾启的头发上,“悲苦”地说:“……家里太穷了,大人也是没办法,你以后千万别想家。”
乾启也什么都不说,拿出另一段芦苇,小心地插在她的帽子上,满是柔情地说:“享福的事情,我一定会带着你的……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吃苦。”
赵平跟过来的脚步一顿,被这俩人的幼稚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乾启拉着宝珠站起来,俩人手里各拿了半根芦苇,乾启给她系了系围巾,拉下帽子,宝珠晃了晃那芦苇,一脸满不在乎的气定神闲,还在打量着那个嫁妆瓶。
康熙朝的时候瓷胎画珐琅,就是在这里烧制好高质量的素胎,再送到宫内,由“如意馆”的宫廷画师再进行绘画。
她忽然看向赵平说:“这里粉彩是怎么绘制的?”
楼上的工作室里。
可以看到工人小心地把画稿贴在瓷器上,而后用针扎着描出虚线,“这种打底虚线的颜色,一进窑里,受热就会蒸发消失,现在用得比较多。”
宝珠静静看着桌上的填色笔,忽然问:“素胎这里卖吗?我能不能试试?”
赵平:“啊——?”
******
白釉铺地,橘黄,淡黄,鹅黄,水绿,墨绿,淡墨,淡粉,粉红,洋红,胭脂红,浅蓝,翠毛蓝,丁香色,深紫,秋香色,秋海棠色描画出的戏蝶图。
乾启坐在旁边,已经看傻了。
她低着头,刘海几乎盖住了眉毛,旁边放着一杯茶,茶杯的热气袅袅升起,她的神情躲在水雾后,专注而略带紧张,他的心,紧紧地揪着。看她右手执笔,一点一点,沾着彩料描绘在盘子上。
在这间赵平特意找人给她安排的小房间里,原本以为她是玩一下,来景德镇的客人很多都自己画了东西带走。
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要自己绘粉彩的碟子。
“他这里的彩料也好。”宝珠抬头晃了晃脖子,看向乾启,“你怎么越来越安静。”
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乾启的回答,她疑惑地抬头,看到他还在对着碟子发愣,她笑着抬笔,点了下他的额头,“你怎么了?怎么这种表情……我就试试颜色。”拿起碟子看了看,“是觉得不好看吗?那是还没烧,烧好了,颜色就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觉得她画的不好看吗?
“……别画了。”乾启说:“太辛苦,我看得都喘不过气,那样小心精细的一笔一笔,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揪得和跳降落伞一样。”
宝珠笑起来,“没有那么辛苦,这世上什么事不辛苦?我就是练练手……”
“可我看着心里难受极了,这天都快黑了,你画的连时间都忘了,脖子疼吧?我给你揉揉?”乾启说着要伸手过来。
宝珠挡住他,“不用。”晃了晃脖子,“还好,没经常这样过。”
“我现在才知道这东西真不能卖便宜了,那么小心翼翼,一笔错了,就前功尽弃的紧张,还要画这么久……”乾启靠近,半趴在桌沿,看着她说:“而且,你怎么懂这个?知道用油料调和,这样有什么用?”
宝珠小心地勾着一朵山菊花,“是为了那份滋润感,花和蝶都会仿佛沾着一层油光。”放下笔,伸手一捂他的眼睛,“你这样盯着人看,我还怎么画?”
“你专心就感觉不到我的目光了。”乾启眨着眼睛说。
手心传来痒痒的触感,宝珠连忙收回手,看了看手心,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声说:“……弄的我出汗了。”
乾启笑着坐直,“那正好休息休息。”说是这么说,却还是拿起旁边的白色毛巾,给她擦手。
宝珠放下毛巾说:“我做事喜欢一鼓作气,这是小活。”
“那么多支笔呢,你以前也用过?”乾启又拿过杯子递到她嘴边,“喝口水。”
宝珠笑着喝了口水,“你别那么如临大敌,我真的不累,就快好了,对了……刚让你选东西,你还是没选,我们明天带什么回去?”
“我交给赵平了,反正要送去拍卖行,让他看着选就行。”乾启说。
宝珠点头,“但还是应该问问他现在什么行情,南方的拍卖行,一定和北方的不同,地方的肯定和京城的风向也不同。咱们安城……最大的拍卖行你认识人吗?”
乾启神色微微不屑,说:“最大的拍卖行是致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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