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好静。
产房外。一扇乳白色的斑驳的木门分隔了两个世界。
“情况不太好,大人怕是保不住了。”医生垂头丧气地告知叶松。
仿佛遭受了晴空霹雳,叶松一下子僵在了那儿。
“大夫!”回过神时,手已经不自觉地拉住了白大褂的袖口:“大夫,请您救救她吧!孩子我们不要了,瞳子一定要活着啊!”
“叶先生,请您冷静些。”护士一只手里抱着病历卡,上前拉住了叶松。
“叶先生……”医生语气凝重,镜片反着白光看不见表情:“尊夫人的情况,我们自当尽力。何况……您儿子的病,还需要这个孩子的脐血。请您考虑清楚吧。”
“不!我不会让瞳子离开我!孩子……孩子还有机会的!瞳子不能死啊!!”叶松已经快要发疯。
……
“非常抱歉……”医生向他深深地弯下了腰。
野野原瞳子为丈夫留下了第二个孩子,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叶松被抽去了精神般,默默地跪在妻子的床前,最后一次爱恋地抚摸着她微卷的漆黑长发,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和那因为阵痛的折磨而咬出了血的下唇。
血,浸透了洁白的床单,带着残余的温度,一直延伸到地上。像大朵大朵殷红的彼岸花。腥甜的气味,混杂在医院特有的福尔马林味中,张狂地扩散。
……
“叶先生,你看,是个男孩。”护士把孩子抱给她看。
叶松的嘴角苦涩地抽动了一下,握着妻子冰凉的手,没有看孩子一眼。
“瞳子,你听见了吗?是个男孩。”
他是她用生命换来的生命。
……
“瞳子,就照你说的,叫他叶央吧。”
“长乐未央……”
……
第一章
好静的夜。
初夏时节的夜,清凉而寂静。没有风,池塘里兀立的假山被月光笼罩着,斑驳的光与影斜映在水面。池塘后面一排别致的房屋,俨然是传统的日本风格。
叶央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摆脱梦魇的纠缠。
周身的疼痛如潮水般向他袭来,左手无意识地抚上右肩淤青的那一片,感到颈边空得有些不习惯——长及腰的卷曲的长发没有了,修剪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男式学生头。这样很好,他想,总之,可以朝摆脱这个束缚的方向更近了一步。
不由地,精致的唇角在黑暗中向上挑了挑,勾勒出一个残月般冷冽的笑容。
清晨时分,有访客到来。
“少爷,您起床了吗?”门外传来女仆那熟悉的声音:“医生来了,说要看看您的伤。”
“马上。”叶央简单地回答,声音格外好听,甜甜的,温婉柔润,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男子。
被父亲打伤的几处还在痛,他勉强地撑起身体,掀开被子,抱膝坐着。身上是纯白的睡袍,床头就叠放着一套鲜蓝色、工笔白牡丹图案的漂亮浴衣,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不久门外响起一把陌生的男声:“我可以进来吗?”
叶央没有回答,转头望向窗外。这会儿天还没有大亮,房间的光线是暗暗的。透过窗格,可以看见外面淡青色的天空。约摸五分钟后,门被轻轻地拉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努力地朝里望了几眼,大概辨认出叶央坐在地上,才一步步踱进来。
“能开灯吗?”他有点尴尬地小询问道。叶央没有反应。他轻叹一声,打开了灯。苍白的光线一下子充斥了整间屋子。
叶央不适地用手挡在眼前,回头对他说:“我不喜欢光线。”
“没办法,”他自自然然地耸了耸肩:“不开灯的话,什么都看不清。”
“包括我的伤吗?”叶央直视着他的眼睛,那男人的眼睛很好看,狭长,上挑,眼神深邃但并不冷峻。他的眉骨很高,鼻梁很直,薄唇和尖下巴跟哥哥很相似。应该是日本人吧,叶央暗自思衬。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他那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然后由远及近:“总有一些伤口是不想被人看到的。”
男人走到叶央身旁,蹲下看他,不由得一怔: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庞啊!皮肤洁白光滑得宛若玉雕,修长整齐的柳眉下,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如夜,如墨;那红润饱满的樱唇,纤细的脖颈,勾勒出异样的风情。如果不是平坦的胸部和颈上若隐若现的喉结,他简直要认为他是个女孩子了。
这孩子就是……叶齐的弟弟吗?
眉眼挺像,他想,嘴唇倒是比叶齐漂亮多了。
“我叫西园寺英太,是叶齐的大学同学。”男人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
“中文不错。”叶央淡淡地说。
“过奖了,在这边呆了十一年。”他很自然地环顾四周:“真没想到在这儿还能见到这种屋子,挺怀念的。”
“我爸专门给我建的。”语气仍是淡淡的。
“这样啊……”西园寺好像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样子,愣了愣,转移话题:“介意我看看伤吗?”
叶央又一次沉默着向窗外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了。因为这个男人为他打开了灯。
很久很久,久到连叶央都觉得有些尴尬时,一只手突然伸向他的腰间,解开了睡袍的腰带,接着,轻轻地从肩上褪下来。
男人一处一处地查看叶央全身的伤痕,一条一条,红肿破裂,夹杂着几处青紫的淤痕,散布在光洁如玉的肌肤上,看得心不由得生疼。
刚才一大早,接到叶齐的电话,那头的声音紧张得发颤:“英太,不好了,我和小央的事被我爸发现了!”
“啊。”西园寺英太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
“你别睡了,快起来嘛~”
“啊。”迷迷糊糊又答应了一声。
“英太,你来我家看看小央吧?”叶齐顿了顿,接着往下说:“昨天晚上我爸狠狠打了他一顿,而且不让我们见面。我现在担心得要死,你快来吧!”
“啊。”
……
就这样,他第一次见到了叶齐最近经常跟他提起的弟弟。
“疼吗?”西园寺轻轻按了按叶央肩上的那块淤青。叶央没有做声。
旁边,锁骨到胸口的位置,盘踞一条长长的鲜红的鞭痕。西园寺英太打开药箱,拿出棉签浸上碘酒,正准备往上涂。
“可以用别的消毒方法吗?”叶央突然拿掉了他手里的棉签,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怕疼吗?”西园寺又一次检视那条伤口:“别怕,碘酒不太疼的。”
“不能用舔的吗?”叶央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前额微卷的刘海自然地搭在长长的睫毛上。精致无比的唇角微微上挑,配上那句话,勾魂摄魄。
西园寺英太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像这样……”叶央抬起右手,柔嫩的丁香小舌慢慢掠过手背上那条细小的伤痕,眼睛却一直盯着看得发呆的西园寺。
“可以吗?”那妖艳的神情,完全是在诱惑。
西园寺感觉到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涌上头顶,胸腔和腹腔被一种悚然的战栗贯穿。下意识地,他回头看了看门。
“没事的,她们不会进来的,除非我叫。”叶央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他向前移了移,慢慢贴近叶央洁白圆润的肩膀,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叶央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伸出手抚摸着他后脑的发丝。
西园寺顺着那条狰狞的伤口一点一点由上及下,嘴里充斥着血肉的味道,鼻腔里吸入的是叶央皮肤上独特的体香,那种微妙的感觉,让他有些无法自持。
“痛吗?”抬头望着叶央,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感觉挺好。”叶央高深莫测地微笑着,躺下去舒展开身体,纤长的食指接连落在各处:“还有这儿、这儿、和这儿……”
西园寺被迷惑住了。面对着这样年轻而残酷的美丽,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勃发,恨不能立即将其拆之入腹。他分开双腿跨了上来,将眼前这个诱人的身躯卡在自己身下。
“终于开窍了吗?”叶央娇媚的声音,根本就是在挑逗。纤长洁白的手指,褪下敞开的白大褂,尔后灵活地解开了西园寺胸前的一排衬衣纽扣,再给予最后一次露骨的邀请:“来吧。”
……
月亮在墨蓝的天幕里游走,在白莲般的云朵里忽隐忽现。
叶央的房间仿佛被什么不祥的光气所笼罩,里面传出细微的声响。
两具赤裸的躯体密切地相缠相拥,叶央紧紧咬住自己漆黑的卷曲的长发,努力不让吟哦逸出喉咙。禁断之欢那种隐隐的焦虑苦痛,让他的心头有如虫噬,酥麻而飘然。
压着他的,是他的哥哥叶齐。这已经不是头一遭了。半年以来他们有过无数次秘密的相会,无数次这样共越雷池,攀上欢乐之颠。
叶央喜欢哥哥抱他,他的骨血里有他的影子。但在那一夜,这样关系将被外力终止。
父亲气势汹汹地拉门而入时,正在慢条斯理地相互帮着穿衣服的兄弟俩都呆住了。
“玩够了吗?”剑一般冰冷的眼神逼向叶齐。
“爸……”叶齐呆呆地叫出口,放在叶央腰间的手不自觉地收了回来。
“回你房间去。”父亲平静地对叶齐说。
叶齐看了叶央一眼,再转头望望父亲,不甘心地走出了门。
剩下的,是叶央独自和严厉的父亲对峙沉默着。仿佛听到了对方内心搅动的声音。
父亲慢慢地,一步步逼近,像一头饥饿的狼逼近被困的猎物。
“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嗯?”父亲的语气带着嘲讽的意味:“被我抓到,很有意思吗?”
“……”
“很刺激吗?还是对男人欲求不满?”
“……”
“想变成女孩吗?啊?”
“……”
闭口不言,是小央一贯的反抗方式。
“说话!”父亲不耐烦了,抄起桌上的青瓷花瓶向小央头上抡去。一闪身,正打在右肩上,小央捂着痛处,无力地向前摔倒,紧接着又一下,落在背上……
记不清挨了几下后,花瓶敲在墙上,“啪”的一声碎了。
小央疼痛而绝望地闭上眼睛,任凭刚穿上的衣衫又被剥落,任凭双手被父亲捉起,扣上冰凉的手铐。
一场疼痛而绝望的折磨。身体痛得麻木,依稀只记得父亲一下下挥舞皮鞭的清脆声音。
“疼吗?”打完后的父亲,一反常态地抚摸着自己的杰作,一条一条,红肿破裂,夹杂着几处青紫的淤痕,散布在光洁如玉的肌肤上,看得心不由得生疼。
小央紧紧咬着自己的长发,蜷在墙角,闭口不言。
“真漂亮啊……”父亲若有所思地伸出食指,卷着小央耳边的一绺发丝:“和你母亲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小央还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不过,已经不需要了。”父亲一把抓起那长及腰的卷发,摸出倚墙而放的藤筐里的剪刀,一刀剪断:“留着这么漂亮的头发,来勾引男人?没门!”
小央诧异地睁开眼,只见一缕一缕漆黑卷曲的丝散落在地。父亲手里握着剪刀,神情冷漠。
“我一定会摆脱你的。”冷冷地向父亲下了宣言。
“行。我会看着你怎么摆脱的。”父亲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冷得可怕。
……
小央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塌塌米上,黑暗中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没有一颗棋子,却必须赢这一局。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赌上身为男人的尊严。
绵长的、梦魇般的记忆,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小时候,他是一个喜欢花的孩子。
家里有很大很大的花园,他喜欢在里面玩耍,喜欢它们强韧的茎叶,多彩柔嫩的瓣,甚至是尖利的刺。
即使他还不明白,一旦果实成型,花朵就会枯萎,就会颓败。那是自然界的规律,是幼弱的生灵逃不过的宿命。
幼时的天空很蓝很蓝,像加了滤光镜一样蓝得透亮,白色的云朵像是各种动物的图案。小央穿着雪青色的浴衣,怀里抱着一大束如血一般鲜红欲滴的玫瑰,那样大的一束,小小的胸膛几乎承载不下。
他抱着花出现在父亲的房间门口,耳际的发间还插着一朵。
父亲趴在窗前的写字台上不知在写什么,很专注。清晨的阳光照进窗棂,他背影的轮廓就像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宛若神明。 当他发现小央如背后灵一样悄悄站在那儿时, 脸上浮现的表情有些错愕。
小央一脸天真地把那束花递给父亲。他没有接,反是饶有兴味地抚摸小央的发稍,然后摘下了他头上的那一朵。
花茎上的刺扎伤了他。小央定定地看着血从父亲的指尖涌出,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明白了有种美丽是会伤人的。
叶央12岁的时候,大他6岁的哥哥去英国上大学。
那时的他,已经美丽得不可方物。他吸取了母亲的生命、灵魂,继承了她所有的姿容,脸庞的相似几乎不差毫厘,行为举止更是像得可怕。除去性别,他完全就是母亲的复制品。
叶央并不知道,父亲常常躲在屋角,门后,或是树丛边上偷偷地看着他。
叶松的心头常常袭来莫名的酥麻。他感觉到,死去了十几年的妻子,正在慢慢地复活。
“哥哥要好久才能回来吧?”
12岁的叶央,穿着青绿底绣金色樱桃的旧和服,宽宽大大的,却很漂亮。一头漆黑的卷发柔亮润泽。他坐在花园的草坪上,有些惆怅地仰着头问。
“要几年吧。”坐在他身边的叶齐尽力地放松语气,回避着伤感的话题。
“哥哥不在的话……肯定孤单死了……”
小央总是告诉自己,想哭的时候,要仰起头,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透过滤光镜一样亮蓝的天,各种动物形状的云朵……
“哥哥,你说爸爸为什么不让我穿男孩子的衣服呢?为什么不让我剪头发呢?”小央突然这样问,猝不及防地。
叶齐被问住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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