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舞女们的一旁还有人甩动着长鞭,来控制这些舞女们的节奏。一般来说这种宴会不会让年幼的孩子们出席,最多的就是吃喝完毕由各自乳母领下去。歌舞什么的基本上看不到。
如今却让他们看,昭娖不由得心里打鼓。
席上的昭成看的眼都不眨,昭娖看着女伎们抛飞的长袖眼睛有些晕。女伎们水袖翩飞,眼眉含情。
弯下细细的柳腰,女伎们踩着音乐的节拍举起被细薄衣袖遮住的玉臂。
由于缺少艺术欣赏天赋,昭娖只能将注意力从女伎们的舞姿转移到她们的头发上。此时女伎们的发型没有以前看电视里的那样繁复。只是将一头长发梳在脑后扭了小小一个发鬟,其余的头发垂下。
简单的很。
女伎们统一的将水袖抛上空的,她的眼神由头发转移到了人家的腰上。女伎们的腰用丝绦勒得很细很细,加上女伎们个个年轻貌美苗条,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一曲舞过,主座上的昭座挥了挥手让那些女伎和乐人退下。
就连那些奚隶也被退下。偌大的正居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青铜烛奴上点着兰膏,空气里弥漫着香气。
昭娖藏于袖袍下的手不安的握在一处,她转过头看着昭座面前的那方漆案。眼睛死死的盯着上面的凤虎图案不放。
“阿成刚刚那场歌舞看清楚了?”昭座突然发问。
“嗯,孩儿方才看清楚了。”昭成见父亲问话,立刻挺起小胸脯。
昭座抬起手来指向位于宴后的那列青铜所制的钟。
“那么看到这些了吗?”
昭成昭娖两个立刻在礼仪允许内把脖子伸长,去望那一排排的钟。在楚国钟的地位十分重要,就连国之重器并非中原的鼎,而是大钟。
“孩儿看见了。”昭成跪坐的一丝不苟,神态礼仪上挑不出半点错误来。
“那么好好记住,这是我楚国之物,无论它将来被何人夺得。哪怕豁掉性命也要夺了回来。可懂?”
昭座保持着指着钟的动作,宽大的广云袖扫在黑底红纹的漆案上。脸上神情不似以往看见的那般,面上肃穆像是在交代什么一样。
“孩儿懂了。”昭成并不是太明白父亲这么说的用意,但还是这么说了。
昭座转向昭娖,看着女儿恪醍懂不晓世事的脸。心中哀恸却又无可奈何。
“阿娖。”
“阿父。”昭娖望见昭座的脸上一下子变得相当哀戚,应了一声以后便是闭紧嘴巴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阿娖,倘若阿娖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告诉他们,他们是楚人。”
“?”昭娖听这话觉得这事情太遥远,但也听出其中的意思。这楚国的都城郢怕是难以从秦人的金戈铁马下保全下来了。
话说,要是真的保不住,楚王不会带头跑路么?
她眼下还处于认字阶段,对于楚国的历史并不了解。觉得若是真的郢都保不住了恐怕那些王族恐怕也不会蹲在这里等秦军来捉。
昭座和郑氏的反应让昭娖再次相信大难临头,她回到房间里好好的将自己能找到的那些值钱的东西收好。她甚至想把自己房间里的那些翠幄上的玉璧珍珠拆下来打包。
鱼看着她守着自己的那份奁盒不放,有些弄不清楚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少君,这……是作甚呐。”一次昭娖让室内服侍的侍女全部退下,自己一个人坐着发呆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
“鱼,秦军怕是要进城了吧。”昭娖手里捏着装着自己尽可能收拾的值钱物什的包袱道。
鱼脸上的表情顿时在那一刻凝固了一下,很快又反应了过来。跪在昭娖面前“这种话——这种话——是哪个不长眼的奴女说的?”
奴婢们这段时间私下里长舌头说秦军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若是遇上哪几个不长眼的趁着贵女睡下聚在一起嚼舌头不是完全没可能。
“和她们无关。我自己猜的。”昭娖跪坐在榻上淡淡道,“鱼,我怕。我怕秦人把我杀了。”
这不是说谎,她是真的怕。按照她的理解秦军能斩楚军几万人头。杀几个楚国公室又算得什么。只是她真的不想让自己一条小命交代在秦军手里。
若是给个痛快还好,怕就是怕来个坑杀之类。在她的印象中,秦军时不时就爱玩坑杀。
“少君……”鱼脸上一下变得相当悲伤,她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她向着昭娖膝行了几下。伸出手抱住自己看大奶大的小女孩,用软软的吴调道“莫慌呐,少君。若是真有那一日,鱼定陪少君于九泉之下。”
☆、逃亡
项燕自杀的消息早已经传至郢都,大片楚国国土被秦军攻陷。秦将王翦逼近楚国国都郢。都城里的气氛愈发压抑。
左司马昭座的府邸里,也是如此。奴婢们等同牛马,命值不了几张羊皮。但是外面流进的秦军将攻入郢的传言还是让这些奚奴们惶惶不安。
府邸外戈戟行动,甲士轮换站岗。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所拥有的私兵。昭氏学堂里,气氛沉闷。
好十几名梳着总角的男孩着直裾跪坐在漆案前,手持竹简。
今日授课的老师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手持竹简。
学堂内的昭氏子弟虽然年岁不大,但也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因此此时个个也没有了平日的活泼劲,反而一个个绷着脸反倒露出些成人的稳重来。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而流亡。”
童子们都在稚龄听不太出出老师是在诵读《哀郢》,《哀郢》乃是作于楚倾襄王元年,秦军破郢之后。描写了百姓流离失所的痛苦。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其中浓烈的思乡之情让堂内的童子们似懂非懂,懵懵懂懂不甚明白。青年读完自嘲摇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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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案前梳着总角,着一身以赤色打底的直裾的五六岁小女孩对着黑底云纹漆案上的竹简读出声。
女师在女童身旁看着眼里流露出赞许之意。在这个时代识字是贵族和士人的特权,识字之人和那些朝生夕死的庶民就有很大的区别。
贵族子弟是必须识字的,还没有听过六国里哪个贵族子弟是个目不识丁的。但是贵女就没有这个要求,就算真的一个字都不认得,也没谁来指责。
贵女们是父兄们用来笼络权力的工具而已,有绝世容貌和绝好的后宛手段才是必要的。才学可有可无。
毕竟真正喜欢自己正妻或者姬妾是个才女的男人少之又少。
昭娖的学字一直处于放羊状态,爱学不学。如果她放任自己这么下去,倒是真的会成了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但是她知道自己这样能学习的日子已经不多。自然是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小心脏赶紧学。
现在她倒是能磕磕绊绊的读出一些篇句,眼睛在竹简上扫过。见着不认识的字她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去。
女师也懒得管她能不能把全篇都读完,本身她专攻在礼仪妇容妇德类。而不是这些简牍。昭娖所为已经超出她的预料外了。
恼羞成怒的把自己不认识的字全部跳过,眼睛一路瞟去,最后直接读的要口吐白沫了“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反正她就是无耻到底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她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现在就在漆案下挖个大洞把自己小身子给塞进去。
选什么不好,偏偏要挑个合符自己目前有些小忧伤的文艺心情的。瞧吧,出丑了不是?
“少君之才甚好。”
正等着训斥的昭娖等来这么一句。
哈?
要不是因为着学着的礼仪,这回昭娖估计早已经张大嘴了。
她忘了在这个时代下女性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大前提了。就是贵女哪怕一个字都不认识也不算啥!
礼仪课早在之前已经上过。只要礼仪上过关了,女师也乐得给昭娖放学。
“今日于此了。”
昭娖跪起身来,双手举起拢在一处拜下。
走廊上的竹帘半垂,却依旧遮不住帘外的春光如许。昭娖朝这竹帘外一瞟,也没心思去看那姹紫嫣红。径直的回了房间。
她把自己房间里能打包的基本都用包了起来,看着房间里的翠帘她都想把上面的玉片还有料珠给拆下来。
看着身后跟着的一群低眉顺眼的侍女,昭娖莫名的觉得心烦。
“汝等且在此,不可随我入内。”丢下这么一句话,昭娖脱掉了脚上的丝履。着白锦足袜上了蒻席。
昭娖年纪虽小,却是嫡女。对她们生死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不随着进去,万一贵女有个闪失。主母只会怪罪到她们头上。因此个个都觉得相当为难。
昭娖却不去管她们的难处,直接撩开珠玉所成的帘子进去了。
在她的镜奁旁有一个鸳鸯形的漆盒,上绘击鼓图,极其精致。她走过去打开漆盒上的盖。那里面都是她自己的用做佩饰的杂玉组。这些年郑氏也渐渐的为她配置了这些贵女必需的玉饰。
这些玉饰上都阴刻成几何图案。玉质剔透。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想带出去怕是没有什么想头了。
秦军在击败项燕后,秦将王翦和蒙武向郢发起攻势。楚国在蕲一败,元气大伤。眼下已经抽调不出能够和秦军这支虎狼之军对抗。
以前唯楚国能和秦国对抗,奈何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昭氏的府邸自然要离得王宫近些,即使是这样,似乎还是能听见从城门哪里传来的厮杀声。和石块被投石机投射进来砸到房屋的破空声和碎裂声。
街上平民能逃能躲的几乎都已经逃走了。原本繁华的郢此时在秦人的猛烈攻势下已经一半化为了废墟。
“若是有哪个贱婢敢乱传谣言,立刻拖出去仗毙,不必报我!”郑氏抱着自己嫡女,冷冷的对着下面跪着的管事道。
她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女儿,“吾女,无事,无事呵!”
“诺!”那人得令,赶紧去了。
今日昭娖清早睡的朦朦胧胧间,听的帷帐外的侍女在低低私语,细细一听原来是关于外面的战事。那两个侍女担心若是都城沦陷,她们这些奴婢们恐怕比无根之萍更加凄惨。
她们的担忧却恰好也是昭娖的担忧。
没有家族保护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命比牛马还要贱!她这样的昭氏之后会收到秦人怎样的对待?
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头缭绕不去,知道她去见郑氏时,无意识的说了一句“阿母,我怕那秦人。”
郑氏一听她这话,立刻明白是听了那些婢女乱嚼舌头。一个养在府中的年幼贵女哪里知道秦人攻城的事情。定是那些婢女。
“无事,无事呵。”郑氏轻轻拍打着昭娖的背,她温言柔语的哄着昭娖。
从郑氏那里出来,昭娖看向守在廊两边的侍女。那些侍女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头低垂着。
今日天气大好,又是个利于进攻的晴朗天。
昭娖望着天,空气似乎里还混有烧灼后的臭味。
巨石不断从秦人的投石机上投入郢城中,火箭被射入城墙之上。不断有楚兵倒下,同样也有云梯上的秦兵被楚兵一戟刺下,从梯上掉下。城墙下积堆起来的尸体一层压一层。一百多名秦兵肩扛巨木撞击城门。城门那边同样也有楚卒顶住城门不放。
直到夜幕低垂。
昭娖早早用完了膳食,正坐在屋内发呆。突然听得外面急促的脚步。然后鱼急急的走了进来,抱起榻上的昭娖就往外面走。
“鱼,这是去哪里?”昭娖被紧紧的抱在怀里,差点都透不过气。
“少君,莫问莫问。”鱼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低下头轻声道。此时廊上侍女一个都不见,和平时大为不一样。
她的声音还有压抑不住的颤动。
昭娖顿时安静下来。
府邸外手持长戟的甲士成一个方形,中间是一队马车。
昭娖抬起头看了看,当她看见门外全副武装的甲士时,顿时嘴都合不拢了。她自然知道那些都是她家的私兵。看这架势,怕是要逃了!
鱼抱着她走到一架马车前,放下她。跪□。
“女君,少君已来。”
“快快快!”马车前的竹帘被打起来,“吾女快上来。”
鱼赶紧起来,把昭娖抱上马车。
“鱼呢?”昭娖脚一触到车厢立刻回头问。
鱼愣了愣,“奴女就在后面,少君莫忧。”
说罢边退出去了。
“阿娖!”昭成此时也坐在马车里,跪坐在郑氏身旁。
“阿母,阿兄。”昭娖唤了两声,也到郑氏身旁跪坐下。外面火把的光芒透过车前的帘子照进来。
郑氏被这微弱的光芒照着,昭娖能看见她紧抿着嘴唇。
昭娖脖子缩了缩不敢开口说半句话。
突然听得昭成问“阿母,阿父呢?”
说完,昭娖也抬起头来望着郑氏。
“自然也一起走。”郑氏长叹一口气。眼看着这都城是保不住了。昭座虽然心里明白,但万不能让家族在这种战乱里覆灭了。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话里说的三户并不是楚国只剩下三户人了,而是指屈昭景三族。赔上楚王也是完全没办法,要是连三族都被秦人给灭了。那么才是真的是连个盼头都没有了。
身为一家之主,若是不能让家族在战火中保全下来。死了也没那个脸去见祖宗。昭氏的头一号祖宗就是楚昭王。
保下一条性命,不愁没有将来没有反击的机会。只要楚室还留得血脉在。
这年头并不是人人都是屈原,听见国都沉沦去自沉江河。血性重要,留下一条命反击更重要。
御者在前,手中的长鞭轻轻抽打一下马的背。
车轮转动。
昭娖跪坐在车厢里,手在腿上捏成了拳头。她,要离开郢了!
☆、上杀
听着外面甲士整齐一致的脚步声,马车内昭娖的心稍微安稳下来。这个时代的贵族拥有自己的私兵,而且这些私兵的战斗力比国君拥有的军队甚至还要高。
就是不知道对上秦军会怎么样,昭娖抿紧了嘴唇。马车里的其他两个人也是沉默着不发一言。
楚国公室跑路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早在倾襄王元年秦军攻陷楚都,这些贵族们跟着楚王逃出了楚都。
渐渐的外面开始噪杂起来。郢的布局和其他六国并无多大区别。
这时国都里人心惶惶,哪怕是晚上也难以安静。
一队人从离王宫近的南门靠近。几个城门统统都有秦军在,但是秦军不能对每个城门都是布以重兵。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选择一个秦军势力相对弱的城门冲出去。
“秦军攻城了!!!”
随着这声似乎用尽生命的大喊的是几排火箭。火箭射上城墙头。经过连日的激战,守在城门上的士兵已经疲乏不堪。晚上又被这秦军一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