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问你,陪不陪我去?”诀尘衣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但他的掩饰落在苍魇眼里,却看得分分明明。
这个话题令他不安,而且不悦。
诀尘衣冷冷道:“我早已经说过,即使天劫真的来了,你我也不会受到半分损伤。你乃昭龙之躯,我也不在五行之中,我俩相伴天下岂不快哉,何必去管那些凡人的死活?”
“师父……诀尘衣……”苍魇把他的名字细细的碾在吼间,氤氲成梦境般的迷离。
噼啪!一道惊雷落在船舷边上,瞬间灼穿一个大洞,河水不断拍击船身,汩汩有声。
窗外月白风清,却不见有雨意。
“苍魇,这雷来得可真蹊跷,你说是不是?”诀尘衣松开苍魇,话音仍然从容不迫,“五行五雷,这是用太微垣灵天元雷布的天罗地网。天罗地网是五雷天心大法中的至高雷阵,梵真派镇山之宝,若非对付极厉害的大敌,绝不动用。上一次使用,是用来镇压昭龙作乱。徒儿,你还记得吗?”
顷刻间天空电光如织,雷鸣涌动,恰似一张大网密密匝匝的自头顶压下来,水面涌动层层漩涡,似乎是要把整艘小船都拖进水底。
“那东西罩下来就像被兜头扣了麻袋之后再被捆起来,连气也喘不过来。”苍魇笑着摇头,“我不想记得,更不想再来一次。”
“苍魇!”嗤的一声,诀尘衣刚伸出手便如一根无形的钢针刺透了他的手腕,腕上立时出现一个血洞。
但就在他蹙眉的间隙,那个骇人的血洞已经无声无息的消弭于无形,除了残血之外,再无伤痕,这等可怕的治愈力,不似仙家那般不惧风雷刀枪不入,倒更像是妖魔吸取精气弥补自身的法门。
诀尘衣望着袍子上的淋漓未尽的血,脸上多了几分愠怒神色:“苍魇……你以自己为饵,诱我走入天罗地网中央?”
“诱饵?我自己游荡了一路,你可一直都不肯现身啊。所以诱饵不是我,是倪戬。”苍魇咂咂嘴,飘身到倪戬身边把他抱了起来,“装死装够了没有,赶紧起来吧。”
“咳咳……”倪戬咳着血,勉强把衣服披回肩头,“你的爪子……差点害死我……”
“你这样好看的老妖怪,注定是要遗祸万年的,哪那么容易死。”苍魇毫无顾忌的顺过腰带替他束好衣衫,“若不是做足了戏,又如何能骗过我师父这样的厉害人物?”
倪戬苦笑一声:“你凭什么信我?”
“你这个人嘴硬心软,既然你顾念旧情留下了夏青城的血脉,就万万不会伤及我的子嗣,当然也不会去杀白潇潇。”苍魇平静的回答,“况且我从镜界中看到诀尘衣去了鬼王宗,你俩都快不共戴天了,就算是神州天劫也无法令你们共聚商谈。你虽然一直都不正常,但现在的诀尘衣更不正常。事先并无约定,你敢搏命赌这一局,我到底该赞你有胆有识,还是嘲笑你胆大包天呢?”
“诀尘衣来见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此际苍魇心里最看重的当然是我,就是何欢的地位也比你重得多,只恨不得你死。若想得偿所愿,你只能和我合作。”倪戬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不知是赞同他的推断还是嘲笑自己的疯狂之举,“我俩相约,他杀十锋,我杀何欢,接下来昆仑要成事就必须灵虚子亲自进入孔隙,若他拒绝以身殉道,必会受天下谴责,令各大派系生出嫌隙。若他真的进入孔隙,昆仑巨阵便少了中流砥柱,元气大伤。”
“灵虚子若真的进入孔隙,自内部破坏了通道,那岂不是功亏一篑?”苍魇不解。
“即使通道真的被封住了又如何?”诀尘衣笑道,“封住通道的过程如此繁琐艰辛,其间只要魔气有一丝外泄,这个世间便会乾坤倒转。这世上的妖灵精怪数量甚巨,即便只统领群妖,一样是天下之王。”
“诀尘衣,我们约定……你得天下,我要苍魇。”倪戬捂着胸口重重的喘息两口,“先杀白潇潇,然后故意用血腥味引来苍魇意欲借刀杀人……哈哈哈,看来你是两样都想要啊。”
“倪戬……看来只要有你一天,苍魇便不能心无旁骛。终究还是除掉你来得痛快。”诀尘衣依旧笑着,极美,美得妖冶浓烈,“我要天下,更不可能把苍魇拱手让人。”
“我原以为倪戬会是毁灭天下的魔君,后来昭龙的意念复苏之后终日恶念频仍,于是开始怀疑自己……”苍魇笑道,“万万没想到……真正的魔君居然会是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师,我的授业恩师……诀尘衣……”
“魔君非魔身,自是意料之外。先师不老尊早已知道我身怀魔核,但我降世之时不过是寻常孩童,他不忍杀我,只求导我一心向道早日登仙,也许就能斩断属于我的命运。自我抚养青城开始,虽然心头多了杂念,修为亦可勉强自持。我羽化登仙之后你哭着喊着硬把我拖回来的是你,在我面前与倪戬亲热导致我走火入魔的是你,那一夜拥着我同赴极乐的还是你。”诀尘衣望着苍魇,一字一句娓娓道来,“种下魔心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你。”
“好好好,是我是我。”苍魇相视左右哑然失笑,“昭龙,鬼王,魔君,如今这小船上的三个人承载了天下极恶,若是有人能一锅端了,肯定功德无量直接飞升成仙。”
此话一出,倪戬忍不住笑起来:“你说这话,是打算飞升成仙去吗?”
“呔!梵真天罗地网已成,网中魔物还不束手就擒!”仪华老道暴雷一般的吼声简直振聋发聩,瞬间盖过了绵密不绝的雷爆之声。
“我还没出去就开始收网,看来仪华老头儿比我还想成仙。再不跑就跑不了啦!”苍魇挽住倪戬的腰一个飞跃,转瞬之间已经退出了天罗地网的中心。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未必不想把他们一网打尽,但事有轻重缓急,神州天劫当先,唯有集合所有力量先对付魔君,昭龙鬼王这样的“小祸害”也就顾不得了。也亏得如此苍魇才能顺顺当当冲出阵外,闪电密密匝匝的在身边交织,偶尔一两道打在他们身上,也是不痛不痒。
“苍魇,别走!”诀尘衣的声音才刚响起,忽地又是一道闪电当空劈下,这道闪电比之前的长了一倍,也粗了一倍有余,映得满天俱白。
天罗地网极易被魔气引动,诀尘衣若束手就擒,尚不足以引来雷击,而此际如此骇人的惊雷,必然是他动了真怒邪气暴涨所致。
苍魇飞在半空里,到底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
诀尘衣已经有了防范,饶是水桶那么粗的闪电当头劈下将船顶打了个粉碎,他却恍如不觉,任凭电光在周身游曳爆鸣,满头银丝狂乱飞逸,本是骇人听闻的模样,却只是朝着苍魇柔声呼唤:“苍魇,你别怕,他们的道行奈何不了我。你快回来,跟师父回家。”
就是这一停,有一道半圆形的光幕自诀尘衣身上伸展开来,形似护神诀,但光幕之中流动的尽是浓重的邪气,已经把他和倪戬都罩在了境界之内。幽冥昭龙生自黄泉,明明是依赖邪气为生,然而此时诀尘衣身上的邪气恰如惊涛骇浪排山倒海般涌来,纵有龙族的鳞甲保护,苍魇浑身都有被邪气侵蚀般的怆痛。倪戬虽然也惯于与邪气为伍,可到底是人身,加上此刻身负重伤,只能在邪气侵蚀之下不住的呕血。这光罩看似稀松平常,锋面却比刀刃更锋利几分,眼看着雷电砸下来,却在光罩边上莫名其妙的散开,变成了一连串细小的电花四散逃逸。
这罩子竟然连雷电也能割裂吗?
苍魇心头也不由的惊骇万分,幸亏他停了下来,否则转瞬之间就会被割裂成万千尘埃尽归尘土。
他不敢肯定若自己执意不肯回头,诀尘衣到底会不会对他痛下杀手,但这种事情的答案,还是不用知道比较好。
“苍魇,不要淘气。”诀尘衣再次伸出手低低的呼唤着他的名字,“我们再也不回来了,从此仗剑携手相伴天下,好不好?”
“师父……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不懂事的孩童吗?”苍魇苦笑,“虽然我不在乎世人会怎样,但在一个妖魔横行的天下畅游,想想也觉得没趣。”
“苍魇,你跟不跟我走?”诀尘衣的身形飘了起来,缓缓朝苍魇靠近。
苍魇无声的后退了些许。
“苍魇,你跟不跟我走?”诀尘衣已经撤去了温情的模样,步步进逼,眼神凌厉,容不得他一丝一毫的拖延回避。
苍魇再次后退,已经来到了罩子的边缘。
整个天罗地网忽然间晃了一晃,整张雷电网兜头罩下,小船的船身喀喀作响,转瞬之间大半截船身连同诀尘衣的光幕竟然被硬生生按到了水下!到底是梵真派绝学,经由全派上下尽力施为,到底也不是毫无用处,只见诀尘衣的身形一震,旋即恼怒无常:“谁敢拦我!杀无赦!”
诀尘衣怒吼,整个光幕竟然硬顶着雷电网奋力朝上冲,两相倾轧发出刺耳的爆鸣声,雷火飞溅邪气纷乱,比节日的焰火还要绚烂夺目。
从小到大,苍魇从来没见过诀尘衣动怒,要不是这回连连自己也深陷其中,他也一定会好好品味诀尘衣生气的表情。
“天罗地网即将收口!苍魇,你快出来!”何欢的声音自岸那边远远的传来,自是无比惶惑着急。
“我也想出去啊。”苍魇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罗地网,又扫了一眼身后的光幕,终于无奈,“看来我是注定要再经历一次罩麻袋之痛喽。”
“想逃命,就暂时把力量借给我。你是昭龙,水法应该会更强一些。”倪戬勉力撑着一口气,紧紧握住苍魇的手,急急念道:“水府神,水之精。驱雷电,运雷声。雷声发,震乾坤。黑猪吐雾,赤马喷烟,毒龙行雨,风伯导前。丁壬二将,水火之源。闻吾一召……”
倪戬才念到一半,苍魇便登时醒悟,他施行的是水府咒,如今天有雷火身畔又是邪气,唯有脚下的水面才是唯一的出路。
“水府听令!”
倪戬念完咒语的瞬间,身侧忽然“嗤”一声腾起一道水汽,便如将他们围在一个圆桶里,只是这水汽只腾上了两尺,忽地又降下了半尺,再升不上去。
“别想带走苍魇!”诀尘衣的双眸竟然闪着鬼魅般的红光,挥手之间,倪戬招来的水府之幕如同被摔碎的冰晶一般瞬间四分五裂。就在他分神对付倪戬的一刻,天罗地网失却了抵抗的力量,喀喀作响着如同车轮迎头压了下来。
“走!”倪戬急急的推了苍魇一把,两个人便趁势冲出了光幕之外。
“苍魇!”轰!只听得一声巨响,天罗地网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径直把诀尘衣深深的按到了水下,被挤开的水幕轰然倒下,瞬间把他锁在了幽深的水底。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一定要完结!!!一定!!!必须!!!
第54章 若非极爱便是极恨
昆仑山巅;堪魔石畔。
一边是那个翻沸着黑红色火焰如同直通地狱的大坑;另一边则是似乎可以直上九重天宫的万仞雪峰。
那块巨石上系着两条并不算太粗的铁链,一头系在问仙上,一头铸成琵琶勾,牢牢嵌在诀尘衣的后背。由于分神之际被天罗地网所伤,他此刻正在闭目沉睡;月白色云纹袍子上染透了血迹,仿佛一身嫁衣,红得那么浓艳。另一头的问仙剧震频频,全视之眼彻底睁开;其中的瞳仁不住的四下扫视;妖光毕现。剑身上古拙的青银光焰与燃烬一般的黑红色焰光交替明灭;仿佛一场惨烈至极的厮杀。
巨石周遭被诀尘衣鲜血撒过的地方一夜之间开满了曼珠沙华,仿佛是鲜血和火焰绕在他身边动荡升腾,馥郁甜腻的香味在空气里慢慢郁积,浓厚到仿佛可以看得见化为实质的浓烈颜色。那些妖艳的火红透着浓厚的死亡气息,令得远在对面平台之上的人们也不得不驻足噤声。
苍魇一个人坐在诀尘衣身边,调皮的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
诀尘衣是他真正的杀父仇人,也是为他重塑生命的人。
在他曾经可以了断今生尘缘的时候,诀尘衣救了他;当他被所有人质疑万劫不复的时候,诀尘衣抛弃他。
此间种种历历在目,就连苍魇自己也没想明白到底该怎么面对他。
以自己为饵帮助这些所谓的名门正道抓住诀尘衣,苍魇倒真什么大义灭亲拯救天下的宏愿,只是单纯的想让诀尘衣也尝尝被背叛和抛弃的滋味罢了。然后他才能有机会面对诀尘衣,慢慢想清楚那些困扰他久许的问题。
“苍魇……你的额头真凉。”润凉的手指抚上额头,细腻柔软,丝丝入骨,微微的麻,微微的痒。
“你醒了?”苍魇侧过头,慢慢握住他的手,自嘲般的笑:“龙族薄情冷血,以后我再也不能温暖你了嫡谋全文阅读。”
诀尘衣淡淡的笑着,尽管十分虚弱,笑容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惨淡。
到底是全天下闻而生畏的魔君,重伤濒死到现在不过短短一日,他的力量不仅几乎复原,那股惊人的邪气也跟着如焰燃天,就连苍魇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看到我现在这个模样,你满意了吗?”诀尘衣拽了拽身后的铁链,问仙当中的全视之眼顿时邪光大盛,灿如焰炬。黑玉拙铁禁锢一切术法,全视之眼吸纳天地万物看透生死轮回,就连邪气也一并照单全收,所以此刻的他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我以为我应该觉得挺解恨,不过现在……忍不住有点心疼你。”苍魇诚实的回答。
“哈哈哈,那我还真是白白遭了一场罪啊。”诀尘衣抚着他的脸笑得格外欢畅,“想好怎么杀我了吗?”
苍魇摇摇头,跟着逗趣:“没有,这可不由我说了算。”
“好吧,要怎么杀听凭他们安排,但我要你亲自行刑。”诀尘衣笑着,好像此刻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晚饭的菜色。
“我行刑,你会舒服一些?”
“不。”诀尘衣的笑容里多了一分凉入骨血的冷酷,“只是你会心痛。”
苍魇忍不住笑起来,诀尘衣这样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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