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只是轻轻的提着嘴角,眉眼里却显露着真实的笑意。
就好像黑白的世界忽然开始色彩斑斓。
苍魇一阵窒息。
那笑容是极美的。
但那绝对不是诀尘衣的表情。
“老桃翁,老桃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开门啊!”苍魇实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跑去和老桃翁商量。
“来了来了,拳打脚踢的做什么!”喊了许久,老桃翁总算是来开门了。
“呼,再不开门我还以为你直接睡死了。”苍魇一步跨进门里,忽然发现桌上放着一个大包袱,零零碎碎塞了不少东西,禁不住一愣,“你这是……要逃难?”
“神州天劫,逃到哪里不是个死。”老桃翁把烟锅磕干净塞在腰带上,“我打算趁着灾劫到来之前到处走走,最后再看看那些许久不见的老亲戚老朋友。”
“背着这么多东西去?”
“老翁我如今也算功德圆满,往后就不再侍奉你们师徒俩了。屋后地窖里的桃花露全都留给你了,省着点喝。”老桃翁也不答他,只顾低着头拾掇着那个超大包袱皮。
“老桃翁,你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
“那是,臭小子你往后就好自为之吧。”老桃翁连头也不抬。
“你可不能走,你先去看看我师父啊!”苍魇抓住他的袖子狠狠拽住,“他先前差点走火入魔,这会儿身体忽然完全康复了,整个人也怪得很,就连性子脾气……”
老桃翁整个身子颤抖了一下。
虽然老桃翁向来都是胆小怕事的模样,却很少真的显露出恐惧的情绪。
“老桃翁?”
“命运皆是天注定,该来的总会来,由不得人改动半分。”老桃翁重重的喘了两口气,“苍魇啊,你不用太过担心。你师父受伤之后走火入魔乃至妖星恰好在此刻坠落,这些都是上天注定好的因果。只是从今往后,你要多多小心你师父。”
“此话何解?”他不解释倒好,越解释苍魇反而更是一头雾水。
“天机泄露太多,只怕我还来不及走完亲戚就要被天打雷劈了。”老桃翁扛着大包袱磕磕绊绊的出了门。
“这么大的包袱,你带得走才怪了。”苍魇急忙上去想帮他提包袱,“天都要黑了,又四处都妖气横生,不如明天天亮再走吧。”
“对我来说黑夜和白天也没什么差别。”老桃翁拖着包袱缓缓走到屋前的水塘边上,又重重的舒了口气,“好了,你就送我到这儿吧。”
那一泓浅水静静的横在那里,波澜不惊。
水塘里的白鹅摇摇摆摆的上了岸,沿着竹栅栏静静的卧下。
“苍魇,以你的高贵身份本不该扯进这一场纷争,但既然来了,这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灾劫。纵使你师父躲不过这场浩劫,我也希望你可以幸免于难。”老桃翁回过头来,忽然间朝苍魇重重一拜。
“老桃翁,你这是干什么!老桃翁,你快起来,起……”苍魇想去扶他,手指的触感却冰凉滑腻,再也不是人类的温暖。
嘭!
老桃翁身上忽然腾起一阵白烟,巨大的黑影跃上半空,划了一道弧线之后重重的落进水塘,站在岸边的苍魇立刻就被泼了个透心凉。
定睛看去,老桃翁的衣衫全都落在地上,水塘里却有一条巨大的鲶鱼正在来回游弋。
“老……老桃翁?”
鲶鱼停在他面前,鱼头大得就像一架马车,嘴里不住发出老头一样的咳嗽声,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保重。”
“老桃翁……你也保重。”
鲶鱼重重的一甩尾,叼着大包袱掉头朝水塘底下猛的潜了下去。
水声汩汩,水面上不住翻腾着自塘底搅起的水花。
这浅浅的水塘竟然深得像无底洞一样。
苍魇站在水边上发呆,震惊过后是长久的无奈。
照顾他长大的老桃翁根本不是渭州逃难而来的河吏,而是诀尘衣当年在渭州河抓到的鲶鱼精。他不但修成了人形,还能把自己的妖气藏得那么好,纵使相伴生活那么多年,苍魇依然没察觉到他的真身竟然只是一条鲶鱼。
水月洞天的地下水道纵横交错,总有一条水道能送它回渭州河吧。
赎完了罪,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苍魇缓缓抬头,忽然看到了站在远处的诀尘衣,立刻站起来招呼道:“师父!”
诀尘衣的身形刹那间就来到了身边,就像从草尖上飞过来一样。
“苍魇,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我才来他就衔着包袱跑了!”苍魇迅速横在了诀尘衣与水塘中间。
“真的?”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纵然老桃翁真的说了什么他也通通听不懂,说了和没说丝毫没有差别。
“苍魇,”诀尘衣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但他的眼神里却透露着令人胆寒的杀气:“是不是为师平时对你太过放纵,你才会一再对为师说谎?”
“没有……我……”
“好,你不说,我只好请他回来说个清楚明白。”
咕噜噜,背后的水塘慢慢的翻滚着气泡,水面上笼着一层温热的水汽。
只在一瞬间,冰冷的水塘就变成了翻腾的热泉。
诀尘衣的左手背在背后,依稀可以看见有火红的焰光从他背后透出来。
晷景明光咒。
再有片刻,这个水塘就会变成滚烫的开水,不管这个水塘到底有多深,潜藏在里面的生物注定无一幸免。
晋书有载:峤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出,奇形怪状。
就是说通过燃烧犀牛角,利用犀角发出的光芒,可以照得见肉眼所看不到神怪之类。但此刻即使不用烧犀,也可以清晰的看到在水面之下挣扎翻腾的古怪水族。
它们好像知道此刻逃命已经无济于事,于是全都聚集在水面上张合着嘴,像是在求饶。
温热的水雾浮着诀尘衣的发丝,白衣翩跹。
他依然在笑,眉宇间云淡风轻。
“师父!你别杀它们!”
“它们都是无法成形的精怪,和时间的蝼蚁山间的杂草毫无区别。”诀尘衣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悲悯同情。
“师父!师父你别杀他们!别杀老桃翁!”苍魇脑子一热,忽然扑上去抱住了诀尘衣。
轰!晷景明光咒的光球轰然碎裂,光的碎片四散飞逸,像一场红色的雪。
“苍魇……你在做什么?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诀尘衣放佛自梦中惊醒,揉着额侧不住的蹙眉,脸颊和嘴唇血色全失。
苍魇彻底愣了。
这才是诀尘衣,平常的诀尘衣。
同一个躯壳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两个灵魂,两个完全不同的诀尘衣。
作者有话要说:又开始人格分裂的狗血剧情了……明天休息一天,16号继续更,嗷~~~~
37魔王降世毁天灭地
清冷的风从耳畔疾速掠过;云影游移,把地面的光影撕扯拼合成一片片离合的光点。
黝黑的山峦,灯火疏离的小村,璀璨有如星河的城镇。
苍魇拉紧了领子,乖乖盘腿坐在的飞剑前端;连头也不敢回。
“苍魇;冷么?”
“没事;我不冷。师父你安心休息;这里离昆仑还有数百里;少说也得飞半个时辰呢。”苍魇勉强提起嘴角笑了笑;还是没有回头。
“还说不冷,脸这么凉。”润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细腻柔软;丝丝入骨,微微的麻,微微的痒。
“师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这么护着我吧。”他越想抚慰苍魇,苍魇越是止不住的发颤。
“在师父心里,你永远都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没事的,咱们一会儿就上昆仑去喝雪水烹的香茶了,哈哈。”苍魇赶紧插科打诨,“这么晚了,不知道昆仑厨房里还有没有什么糕点啊素面什么的充饥?”
“昆仑弟子众多,也并不时兴辟谷,吃的喝的一定不会亏待你。”诀尘衣在背后温柔的笑着,苍魇却莫名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往常的诀尘衣,总是把他当孩子一样小心呵护的诀尘衣。
可是自从那个喜怒无常多疑善变的灵魂出现过之后,苍魇就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说话间,昆仑已经近在咫尺。
飞剑从云层上盘旋着飞落而下,落满积雪的练武场上已经有十几个人提前等候着了。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断崖上的积雪直垂下几十丈,就像一道流了一半就被彻底封冻的冰河。
风隔着厚厚的棉袄也能把凛冽送进人怀里。
所有人都裹得像长毛的粽子,半夜里睡觉要是不小心把脚伸出被子,估计到早上起来脚就没了。
神州广阔,无数洞天福地,这群人偏偏选这种西北边陲的苦寒之地,就算真的是苦其心志饿其体肤,也没见昆仑弟子比其他派系要强出许多。
这是严重的自虐加找不自在。
“师父,咱们到了。”还没等飞剑落地苍魇就一个纵身从上面跳了下来。
“昆仑十锋奉师尊之命在此迎接水月洞天诀真人。”这一行人应该已经站了好大一会儿,个个搓手跺脚一脸不耐烦,唯独只有这个十锋神色恭敬谨慎,在这铺天盖地的风雪中挺直着身子不偏不倚,眉宇间皆是正气。
“道兄,有礼了。”苍魇对十锋的侠名一向还是挺钦佩的,立刻像模像样的行了礼。
“有礼。”苍魇赶在诀尘衣之前跑出来的抢词的行为很是失礼,但十锋还是一丝不苟的还了礼。昆仑一向尊师重道,十锋低了头,后面的何欢和白潇潇再有什么不满也只能跟着乖乖的作揖行礼。
“哈哈,何欢你也来接我?不生我气了吗?”苍魇一个大步抢到何欢面前笑眯眯的打招呼。
何欢微微欠身算作是打了招呼,可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很显然还没消气。
旁边的白潇潇直接从鼻孔里冲他不屑的哼了一声。
完全是不友好的表现。
“何欢,昆仑厨房里还有吃的没有,饿死我了!快带我去!快带我去!”苍魇直接无视了白潇潇,一把抓住何欢的手。
昆仑一行人的表情都跟见了鬼似的。
“去见过师尊之后,自会有迎客道人领你去用茶饭。”何欢皱眉看他,不动声色的甩了甩手,却没能顺利甩脱。
“哦,先见主人再吃饭,应该的应该的。”苍魇揉了揉确实饿到前胸贴后背的肚子,表情痛苦。
老桃翁这一走倒是干净,水月洞天再也没了做饭的人。
若是没有要上昆仑这一出,苍魇还真想出去随便抓个山鱼怪啥的来做个洒扫翁算了。
“你要是真饿了……我先去厨房给你拿个馒头垫垫吧。”何欢就是这么嘴硬心软,即使决裂到了这种程度,他还是那么容易同情他厌恶透顶的人。
“何欢,你真好!”在食物面前每个人都是坦诚的,苍魇这是由衷的感概,没有半分虚假。
“说话就说话,牵手作甚!何欢师兄和你很熟么!”白潇潇不乐意了,刚想劈手拽开两人,背后却传来了诀尘衣的声音。
“苍魇,即使与人相熟也要以礼相待,不要随意胡闹让人笑话。”
诀尘衣从漫天风雪里信步走来。
一弯清浅,一回颦蹙。
就是在被冰封于尘世之外的雪国也能开成傲风立雪不染纤尘的奇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师父,我就是讨点吃喝,没有胡闹,哈哈。”苍魇赶紧放开了何欢,三步并作两步跑回诀尘衣身边。
诀尘衣为人低调,甚少在人前露面,即便是五年一次的须弥山听道会他也会和各派掌门一起坐在幕帘之内,这些年轻弟子当然不可能见过他。
诀尘衣和昆仑掌门灵虚子差不多是同时成名的。
整个道门都知道灵虚子是个白发苍苍古板严厉的小老头,却很少有人知道诀尘衣的外表依旧是个容颜倾世的少年。
要不是听见苍魇对着他喊师父,大概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真的是诀尘衣。
“诀真人,昆仑十锋有礼了。”十锋恭敬的一揖,“请随我移步大臀,鄙门师尊已经等候多时了。”
诀尘衣还了礼,跟在十锋背后一步步踏着雪水积成的坚冰施然而行。
苍魇跟在后面就跟溜冰似的东倒西歪,好几次差点摔倒,就听见白潇潇在后面偷偷的笑,完全是幸灾乐祸的嘴脸。
忽然间听到一阵叹息,何欢无奈的牵着他的手:“跟着我的步子,留神脚下。”
苍魇终于找到了着力点,站稳了之后重重的拍着何欢的肩头:“好兄弟,讲义气!”
“别瞎套近乎,我和你不熟。”何欢没有回头,语气却并没有他说的话那么无情。
后面的白潇潇发出愤怒的磨牙声,被苍魇彻底的无视了。
昆仑大臀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一行人沿着阶梯鱼贯而入,昆仑边陲的极寒就像被隔绝在了门外。
“诀道兄,灵虚子有礼了。”灵虚子领着一干昆仑弟子迎到了门口,身形精瘦,鹰一般精光内敛的双眼,恰似能把世间都看个明白通透,古板稳重之外全是严厉的神色,果然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十锋的师父。
左边的素服女道和把一只外袍袖子系在腰上的道人正是须弥山主左清秋和樊真派掌门仪华,他俩都是经常露面在人前主持事务,苍魇以前也都见过了。
“诀道兄,这次你来得真晚,莫非在路上耽搁了么?”站在灵虚子右首的人摇着缀满宝石明珠的华扇微笑,晃得一片华光乱闪。虽然外表看起来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从满身的布料绣花到每一根簪子每一颗明珠都考究得不得了,每根发辫都自中间挽过来聚在头顶,宛然如同一朵莲花自头顶盛放。
一看这阵势苍魇立刻就猜到了,这个人绝对是极乐宫宫主玉香织。
要是他不开口,任何人都辨不出他是个男人。
果然是非常令人悲痛的长相!
苍魇伸着脑袋朝玉香织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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