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般的肌肤衬着鲜红的衣裙,就像是雪堆上的泼上了血,红得兴高采烈,红得妩媚妖冶。
这很明显是故意摔给他看的。
苍魇看画本和听书的时候也曾听过,这是妓子们勾引客人惯常的手段。
但现在,他绝不会认为自己眼前跌倒的这个是妓子,甚至……
根本不是人。
红衣的明艳,在诡异的夜色之下显得格外凶险。
苍魇不敢搭理她,立刻绕开朝着原本进来的方向径直走出去。
“小道长,你好狠的心,看见奴家摔了也不知道扶一下……”苍魇眼前一花,不知怎的那女子竟然已经柔若无骨般扑在他怀里,不住的喘息着靠向他肩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看来今天苍魇是注定躲不过了。
“我不是迷路了急着回家吗?若早点看到是个这么美貌的姑娘,我怎么舍得抛下你走开呢?”苍魇反手一抄搂住她的腰肢。
果然是纤腰一握。
就算她不是人,至少也是很上道很漂亮的魑魅魍魉。
苍魇重重的把她朝自己胸口紧了紧:“这深更半夜还在外面乱逛,姑娘你是打哪儿来要上哪儿去?”
怀中的身躯触手冰冷,若是活人,那倒是个冰肌玉骨的尤物。
“小道长,你抱得奴家好紧,奴家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轻点……”女子脸上本来就没什么血色,被苍魇这一抱更是白得渗人,“讨厌,不要这么急色……”
苍魇揽着她的腰肢,却已经觉察到她的手指在身后化作了尖利的指甲,隔着衣服都能扎着肉。
猎物还没骗进圈套就急慌慌的现了原形,到底是谁比谁急?
那长长的指甲在苍魇背上游移,力气也越来越大。
就在那指甲刚刚掐破皮肉的瞬间,女子整个人被弹了出去。
凭空里嗤的一声轻响,恰似撕破了一张纸,那女子的身体立刻失去了活气,轻飘飘落到地上。
“山下那个说书人和我说,要是你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别人一定会对你掉以轻心,果然没错。”苍魇手里捏了个诀,得意的笑着,“这等道行也想困住道爷我,简直是痴心妄想!这……”
靠到近处细细查看,那不是什么魑魅魍魉,而是被撕破了的美人图。
果然和《迷蝶集》有所牵联。
和那个莫名其妙的画师有所牵连。
这年头果然是流年不利,就连画画的都能兴妖作怪,闹得满城风雨。
苍魇拿起美人图看了看,纵然觉得怪异,却又说不出怪异在哪,只好把画卷起来收在腋下。
“原来你不喜欢女人。”才一转身,忽然间就听到了一阵男人的笑声。
苍魇赶紧退开两步,正好看见在谪仙楼见过那个画师捧着三四个画轴自长街尽头走来。
原本他离得极远,才一眨眼,居然已经近在咫尺。
如同鬼魅。
苍魇刚还没问,画师反而先开了口:“我是莫砚,瑾王的画师。”
莫砚?
此人真是人如其名。
整个人就如同工笔白描,躯壳长得很精细,但笑起来的时候空空荡荡的没有感情,“你不喜欢女人,难道是喜欢男人么?”
“无论男女,道爷对妖怪都没兴趣。”苍魇戒备的又退了一步,本想伸手取炎龙,摸到全视之眼纹饰的时候才想起来——炎龙已经被这破铜烂铁替代了。
“是吗?我对你倒是很有兴趣呢。”莫砚的笑容让苍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道爷向来只对降妖除魔有兴趣。”不管破铜烂铁到底有多不济,总是好过空手对敌,苍魇无奈的把问仙拿到手里权作安慰,先挽了个剑花摆好阵势。
莫砚冷笑起来:“这里是我的世界,我的城池。在这里,你斗不过我。”
满街的华灯骤然熄灭。
阴风扑面。
四周好像有些什么东西正在走动,却又看不真切。
“道可道,非常道!呼一息,动海底之轮拙火。三昧定热,焚七万二千气脉醒灵蛇!”失却了炎龙,即便是遇上小妖小怪苍魇都不敢怠慢,立刻把右手的中指在口中咬破,把鲜血往剑身上一抹。
血色在剑身古拙的花纹之上红得耀眼,瞬间涌出火焰,将问仙映如烈炬。
道教有十二天将,青龙、白虎、玄武、朱雀、贵人、腾蛇、**、勾陈、天空、太常、太阴、天后。其中腾蛇是二十二星,禀南方火,为虚诈之神。
此剑本身并不是可燃之物,又不能像炎龙一样内蕴火气自然生光,苍魇所行的“腾蛇焰灵”是召唤腾蛇元魂以借三昧真火的法咒,所生之火乃是以指上之血引燃的。
腾蛇焰灵是樊真派极霸道的法术,即便是有些修为的精怪遇到这股真火多半都要闪避。
苍魇将全身真气集中在手上,高举问仙一剑斩下,剑上的火焰呼的一声暴涨三尺,只听得几声哀嚎和纸被引燃后噼啪作响的声音,那些莫名其妙到处转悠的东西都立刻都飞快的退却到了黑暗当中。
苍魇很是得意:“一群纸妖怪,看见火就怕了吧!”
“小道士,纸确是怕火。但你困在这里出不去,若一直以自己的血引燃三昧真火,又能撑多久?”莫砚的脸自黑暗中浮现出来。
只有那一张脸。
苍魇脸色一变。
你在明处疲于奔命,人家在暗处以逸待劳,岂止是不划算,简直是亏大了。
“喂喂,妖怪,你杀我我杀你的多没意思,不如出来咱俩聊聊。”问仙不愧是破铜烂铁,就是拿把桃木剑那火也得燃上小半柱香的时间,可这一会儿它上面的火就已经濒临熄灭了。
这才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一个字:衰!
若要自救,只有依靠雷打不穿的脸皮了。
他这一喊,莫砚居然真的出来了。
还是那样心平气和的模样,捧着三四个画轴站在苍魇面前。
此等好机会,放过了是要夭寿的!
苍魇大喜,挺剑直朝他当胸刺去。
这一剑去如雷霆万钧,直接刺进了莫砚前胸。
没有撕纸的声音。
莫砚还在原地微笑着看他。
“死妖怪臭妖怪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苍魇微微一愣,手劲稍松,问仙立刻被一阵大力卷飞。霎时间一声巨响,莫砚的身体忽然间四分五裂,黑色的汁液喷溅开来,恰如洒了满街的墨汁。
墨!莫砚的本体原来是墨!
苍魇总算弄明白了,可惜问仙脱手,他已经没有了唯一的傍身助力,那些墨汁更加嚣狂,立刻化作团团的黑胶将他缠得动弹不得。
“别靠得那么近!道爷不想跟你亲热……要杀就杀!呕……”苍魇就快被熏得晕过去了,莫砚的本体紧紧的缠着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很浓郁的……墨香。
“杀你?”那团黑胶里幻化出了莫砚的脸,“我不会杀你。”
苍魇用力的挣扎了两下,企图离他那张表情虚假的脸远一点:“那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得到你。”
唇上一凉,属于妖怪那种特殊的温度。
邪气充沛而单纯的波动,属于妖怪那种特殊的气息。
凑到面前的脸……不用说了,妖怪的长相很少有对不起观众的。
但这妖怪在吻他。
但这妖怪是男的。
……这妖怪还是墨汁化成的。
一肚子墨水,满颊生墨香。
苍魇脑中一直回响着两个词。
杀了他。
自尽。
15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旦萌生了杀意,体内蛰伏的那些属于姽婳的邪气都自血脉中骤然醒来。
苍魇怒吼一声:“玉帝降命,炼度雷霆。威震霹雳,邪鬼灭形。天雷地火!”
鲜血自他指尖爆开,点点滴滴坠落在地,迅速燃成大火,飞快的蔓延开来。
黑胶被火灼烧了一阵,终于还是扑哧一声化作浓雾退回了黑暗当中。
同样都是三昧真火,腾蛇焰灵只是借用腾蛇的力量,天火却是燃烧自身修为之举,是樊真派仗着强横体魄才能练就的刚猛法术。
说白了,就是拼着一身骨血跟别人死磕。
若强过敌手,自然是攻无不克。
若弱于敌手,就是两败俱伤。
所以樊真派内弟子多半体魄强健,硬功也都练得很扎实,身上皮肉坚实到可以当砧板,随便挨上几棍捅上两刀连眉都不皱。
但遇上苍魇这种半调子……最多只能是同归于尽。
火球自虚空里团团坠下,爆裂成一片熊熊燃烧的大火,炽烈火光如同实体般膨胀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撑破这个空间。因为苍魇血脉中的邪气,那火红得格外明艳,火苗顶上始终罩着一层黑气。
可供躲藏的黑暗越来越少,无所遁形的小妖小怪齐齐胡乱吼叫着寻找逃逸的方向,远远望去像是一大片美貌男女正在四散奔逃,仔细看去竟都如纸片一般薄薄一张,每逢转身便有一刻如同隐形般只能看到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细线。
看着那种诡怪的场面,苍魇有点想吐。
“原来你想和我同归于尽……这样不好。”莫砚的脸再次浮现,“你若死了,岂不是浪费了一付好皮囊。”
“不想我死?行!”苍魇又捏了个手诀,纵起一道火龙直朝他刺去,“你要是乖乖受死,道爷我就不用死了!”
火龙还没冲到他面前,黑色的空间当中忽然有一道白隙自天顶正中裂开,白昼明亮的光线自上而下,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此时应该已经是白天了,无论什么妖物力量都会大打折扣。
“哈哈哈……”莫砚一阵大笑,忽然间化成黑雾朝那道裂缝冲过去。
“现在跑,晚了!”苍魇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
那道狭长的白光迅速渗开,慢慢化成一张大网,仿佛变成了实质的东西。
苍魇越走越慢,白色的光线化作了丝线一样的物质,飞快的缠上了他的手脚,身体越来越沉重,他又动弹不得了。
莫砚化成的黑雾消失了。
苍魇被困在了那道白光当中,眼前忽然出现了简陋的画舍,贴了满屋的《迷蝶集》美人图,拈着画笔站在自己面前的莫砚,那块标准的破铜烂铁问仙就放在屋子的角落里。
苍魇愣了。
莫砚在外面,他自己却在画里。
“放道爷出去!喂!怎……怎么……”苍魇实在怎么不出来了,这么些年来他一直穿着黑色道装,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变出一身恶俗的镶金边黑袍。
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自行做出动作。
手肘支在桌边,酒壶高举,衣衫柔顺的滑下手腕,肩背露出了一大片,一派慵懒闲适。
胡琴卧膝,醇酒滴滴自唇角坠下,都是放浪不羁的味道。
“你背上有伤?可惜可惜……你若不入道门,大可青菊载酒快意人生,即使入了道门,安心避居世外做个酒中仙亦甚快哉。”莫砚摇摇头,“本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奈何要抛头露面多管闲事,干这吃力不讨好的行当?”
如果此时能动,苍魇想做的事情只有三件:掀桌!杀了他!烧了这身衣服!
“别生气,你再生气也无法挪动分毫,只是白白损耗真元罢了。”
与其一直被困在画里,顶着这脑残的发型、恶心的衣服和惊悚的姿势被人“欣赏”,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痛快!
“你不用急,你们三人入了画,我自会将你们一个个收入囊中。”莫砚笑道,“你不会孤单太久的。”
苍魇心念一动。
他这么说,即是证明何欢和罗曼还没被他抓住。
那么事情还有转机。
“三个人当中,我最喜欢你。”莫砚的手指隔着画纸慢慢的勾勒着他脸颊的弧线,“你的元神偏向黑暗,你身上……有和我们类似的味道。”
类似的味道?
是指姽婳的邪气么?
“请问瑾王画师莫先生在么?”门扉豁然洞开,罗曼耍着扇子一步三摇的进来了。
他开门开得太凶残,门扇咣当一声撞上了墙,震起一片蒙蒙的细灰。
阳光来得太突然,苍魇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上居然滋滋的冒气,有种被火烧似的疼痛,就像是水分被蒸发出来了一样。
死人妖!你是进门还是拆屋!
“正是在下。”莫砚上前一步,替苍魇挡住了阳光。
虽然他已修成人形,不再畏惧阳光,但邪气所聚之物在阳光下终究还是略有不适。
苍魇看到他的背影略微一颤。
“哟,果然是你。”罗曼走到面前躬身作揖,满身珠宝在阳光下灼然眩目,“在下也是喜好佳物之人,听闻淄阳有集美之事,特来一睹盛况,却想不到妖物作祟,竟然失之交臂。此去江南千里迢迢,必成在下一生之憾。听说莫先生替王爷收管编制《迷蝶集》,不知可否让罗某观瞻品鉴一番,以了心愿。”
“公子言重了。你说这天下哪有这么多的怪力乱神,不过是市井传言,竟然闹得这么大阵仗。早先的《迷蝶集》美人图已经损毁了许多,最后那两三个月的倒还留着,公子可以慢慢欣赏。”莫砚跟着一揖,“公子先坐,莫砚且去沏茶。”
罗曼点点头,大咧咧的坐了:“有劳先生。”
明明都知道对方的底细了,还绕来绕去打什么太极!直接上去一剑撂倒才是王道!
莫砚关上门转身进后堂去了,用脚丫子想也知道他没安好心。
罗曼也不着急,悠悠闲闲的站起来一幅幅的仔细欣赏墙上的画,小扇子扑扑的扇着,鬓边两束头发轻轻飞扬,说什么救人,他根本就是来看美人图的吧!
罗曼慢慢转身过来,眼神掠过苍魇所在的这幅画时忽然停了下来。
对对对,就是这!
罗曼果然走过来了。
靠近点,多看两眼!我在这!
“这就是他那天画的妖道?”罗曼伸出手指在画面上触了两下:“栩栩如生恰如真人,神乎其技,妙哉妙哉。”
非礼勿动知道吗!这是病,得治!
“妖道若真能有这番风韵,比现在不知好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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