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冷临谨慎地看了下四周,神态还算正常,婉苏这才坐回床边的小杌子上,顺着气说:“少爷,您醒啦?您受了很重的伤,快躺下养着。”
“无妨。”冷临说着掀起被子下了床,捡起床边染了血的衣衫,若有所思。席上,韦瑛提到此番要彻查杨晔一案的余孽,将一干涉案之家俱都抄家下狱。这本与自己无关,自己只关心身世之谜,多少人家即将颠沛流离或是家破人亡,都与自己无关。谁料韦瑛不经意提到钦天监的关大人,说是也涉案其中,王取便坐不住了,要求韦瑛莫要牵扯太广不好收拾。
席间也未说太多,喝了好一阵儿,韦瑛又提议出去寻乐子。冷临佯装醉得深了,便准备在路口分开回府,却冷不防被暗地里窜出来的蒙面人围住,袭击了三人。
这伙人身手了得,三人虽不是白给的,却也招架不住,连连受伤。王取神色倒正常,只那韦瑛看着似乎过于激动了些,且开口便说是杨晔家族派的人来复仇,叫冷临生了疑。冷临连着几招装作不敌,将重要部位都避开,四肢或是背部连挨了几刀。果然,那群人见冷临浑身血淋淋的吓人,便不再步步紧逼,而是转攻王取和韦瑛。
救兵赶来,那伙歹人这才一一逃窜。王取结结实实受了些罪,却也应无生命危险,韦瑛则带了一身的伤追了出去。冷临一路保持戒备,佯装伤势过重昏迷不醒。护送自己回来的两人一路上未见任何异常举动,待众人都离去,只剩了婉苏一人后,冷临这才起身。
婉苏无语,忙上前扶住冷临的胳膊说道:“少爷,您歇下吧,虽说没有性命无虞,但总是流了这许多血,伤口不好好伺候着要出大事的。”
冷临辨认了衣裳上的刀口形状,这才意识到身子似有些摇晃。堪堪坐回去后,又想起临睁开眼睛时,似乎听到婉苏的话,于是望过去。
婉苏被看得不自在,心道这家伙方才是装晕,定听到了自己的话,于是清清嗓子说:“少爷,您可千万莫出事,出事了奴婢还得被卖掉。”
冷临真的有些累了,微微蹙眉,心思又转到这件事上。很显然,这伙人不想取三人的性命。无故发生这事,最近能让人生疑的只有两件事。
婉苏扶着冷临躺下,拿了巾子占了热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冷临的脸。好在脸上并无伤痕,只有少许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小婉,你觉得那韦大人如何?”冷临忽地问道。
婉苏手上一顿,想起那个初看便觉有些不适的人。“奴婢觉得,韦大人想是个好勇擅斗的,手上怕是少不了人命。”
冷临微微闭合了双眼,默默转头看去,忽地转了话头问道:“你怎知,东瀛人的亵裤,是那般模样?”
那日被婉苏提醒,才得以破了无头戏耍一案,冷临便上了心,暗中差人查探,却仍是人牙子所递资料上所述,是个被主人家卖了的普通丫头。东瀛人穿的是木屐,这个是人都可以看到,可亵裤乃随身之物,连自己都不清楚,这么个小姑娘是如何得知的呢!
婉苏脑子忽地懵了,鼻尖也见了汗,发现冷临的目光比之以往都冷了许多。紧张得不知如何回答,婉苏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只看到冷临愈发冰霜般的目光。
显然,他起了疑心。尤其还遇到了莫名其妙的行刺,婉苏急急在心里盘算,要如何给自己解释。
冷临慢慢伸出手,拿走婉苏手里的巾子,仍旧静静盯着她。松手,巾子落在水盆里,溅起水花,扑打在婉苏的鞋面上。
“你怎知,东瀛人的亵裤,是那般模样。”冷临又问了一遍,此时的语气已近乎冰冷。
婉苏不觉眼圈泛了泪,一动不敢动地坐在小杌子上,浑身开始发抖。从未见过冷临这般模样,可怕得要命,恐怕自己若是不能有个合理的解释,这关是过不去的。
“奴婢,奴婢见过。”婉苏酝酿了一下情绪,红着眼睛说道。
冷临愈发疑惑,拧紧了眉头问:“你怎见过?”
“少爷,奴婢不想说。”婉苏知道冷临心思缜密,方才已经被他忽地一吓神态有异没有立时回答,此番只能继续装作有口难言眼泪汪汪。
“你不说,你知我会如何做?”冷临冷声道。其实他也不知道会如何做,他一直以为这是个普通的丫头,在这偌大的宅邸里,与她普普通通地生活着,平平淡淡地相处着,他已习惯了这种生活,这种以往都不曾想过的生活。他心里很舒坦,也很享受这种生活,可忽地某一天,她身上有了这疑点,他急于知晓,却又有些胆怯,总之很是矛盾。
见时机已成熟,婉苏这才低着头羞涩地说:“少爷莫要卖了奴婢,奴婢说。奴婢十岁上下出府去,懵懂不知被人骗到僻静巷子里……”婉苏停顿下来,挤了挤眼睛里不多的泪水,却没挤出来,两手抓紧裙摆使之皱成一团,又接道:“那人脱光了衣衫,是个东瀛人,他……”
婉苏刚想说自己是被东瀛人内个未遂,便觉冷临的手轻轻捏住自己下巴,四指兜住后下颌,大拇指压住上下唇,示意自己不要再说下去。
婉苏不敢抬头,怕自己的表情被看穿,便一直低着头不语,只感受那冰凉的手指渐渐被自己的气息温热,仿佛也有了人气儿般。他的手向来是冰凉的,也不知是心肠狠性子冷漠的缘故还是其他,此时渐渐温软起来,竟在不自然中有了那么一丝难得的和谐。
来到此地,一直都活在虚假中,说着假话做着假人,还要时时警惕仇家,婉苏忽觉很累,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嘴唇微颤。
热泪滴在冷临虎口处,又慢慢滑落,一滴滴。冷临追悔莫及,不自觉将手环过她的脖颈,心疼地爱抚着。
“再不提这事儿了,此后我多杀几个东瀛人给你报仇。”冷临心早已软了下来,为自己这般逼问而后悔。已派了人去李府暗查,她只是个普通的丫头,好似被主人家的少爷多看了两眼,李家夫人为防自己儿子因此误了学业,便将她卖了出去。奴婢似个物件,只因一件小事便被当个对象似的易手,却还不是她自己的缘故,真是怀璧有罪。
婉苏仍不说话,勾起了伤心“往事”,神色怎好轻轻松松便恢复如常。
“是我不对,不该这般逼问你。”冷临说到此处说不下去了,从未哄过女孩,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不干少爷的事,便是奴婢也会疑心的。”婉苏慢慢抬起头,挤出一个笑说道。
见婉苏不再哭泣,冷临也挤出一个笑,想要起身将婉苏扶起,却牵动了身上刚刚止了血的伤口,眉头微皱。
“少爷您躺好,奴婢给你擦身子吧。”婉苏说完又去换了热水,用巾子细细擦拭了冷临身上的血迹,尽量避开伤口处。
“少爷,您是在怀疑那韦大人吗?”婉苏见冷临问到自己如何看韦瑛,便问道。
冷临本不想回答,却下意识地开了口。“多半是,但看他如何行事了。”
“他想要你的命!”婉苏急道。
“不见得,兴许只是想叫我和王大人忌恨杨晔一案众人,严查此案一众余党好遂了他的愿吧。”冷临享受着热热的巾子擦过身子的感觉,舒坦之极,只觉得浑身都痒痒的很是解乏,于是闭上眼睛享受。
“他同杨晔有仇?”婉苏不解,轻轻抬起冷临的胳膊,小心擦拭下面的血迹。
、第六十四章主仆亲密有人妒
第六十四章主仆亲密有人妒
“无仇;如你所说,他只是好勇擅斗罢了,每当有案子时便热血沸腾。”冷临说到此又想起韦瓒;叹道:“今日身上带伤之人名唤韦瓒;是韦瑛的弟弟,兄弟俩性子相差甚远,你也听听这里头的人和事,在外要小心说话。”
“少爷您放心,我绝不给您添麻烦。”婉苏很是自豪;看来汪直得知自己的话很是高兴。
“少爷,您翻翻身。”婉苏说完才发现,这厮又睡过去了,还未来得及穿中衣。这番是真的听不到了,他已打起了微酣,应是疲惫得紧。
婉苏松了一口气,这关算是过去了,此后可要小心说话了。若真再露出马脚,被这心思缜密的家伙问起,自己若说是穿来的,肯定会被当做疯子关起来或是以为自己有所隐瞒而获罪。总之要防备着,人家多说两句好话,便放松警惕,迟早要遭殃。
婉苏吐吐舌头,轻轻去扳冷临身子,无奈力气太小只能作罢。盖好被子,轻轻放下帘子,婉苏将自己的被褥搬到东次间,冷临伤未好之前,还是在近旁伺候着吧。
开了窗子,轻轻放下纱帘,婉苏蹑手蹑脚在屋子里收拾着,末了看了看帐子里熟睡的冷临,祈祷了他快些康复。将屋内烛火吹熄,拿着他的衣衫走出东厢房,想要丢弃了这染了血的衣衫,想了想还是先放到屋角处,这才收拾了睡在榻上,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瞌睡虫上脑,婉苏上眼皮直打下眼皮,不一会儿也沉沉睡去,直到次日一早,听到细小的声音。
婉苏猛地睁开眼睛,掀起被子下了榻几步来到门口,只见冷临正吃力点起身,每动一下都很艰难。
“少爷,您歇着吧,我来伺候您。”婉苏赶忙上前扶住冷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在没有烧起来,不然可真是麻烦事儿。本想着半夜起来不时瞧瞧的,有伤口的极易发烧,必须及时处理,可谁想自己一睡便到了天亮,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看护。
冷临忽地一怔,本是浑身疼痛,被婉苏抚上额头,脸上立时现了红云。低着头掩饰自己的紧张,冷临轻轻说:“打水,我想擦擦后背,黏腻着难受。”
“昨晚便想给少爷您擦的,可您一下子就睡过去了,奴婢扳也扳不动。少爷您等着,我去去就来。”婉苏赶紧出去准备热水,又备了巾子进来。
“你先洗漱吧。”看着婉苏微乱的鬓发,冷临说道。
“不妨事的,奴婢又不是以色事人。”婉苏晓得冷临定是身上不适,哪能等到自己收拾妥当,赶忙浸湿了巾子。
冷临本想自己去擦,无奈胳臂上几处刀伤隐隐作痛,便转过身子由着婉苏细细擦拭。起床后本想先穿了中衣,哪想四处寻不到备好的中衣。
温热潮湿的巾子擦过自己的皮肤,又是一阵舒爽。一夜的昏睡加上隐隐的疼痛,冷临只觉得身子很沉,只想躺下休息。昨夜刚开始那阵的劲头也没了,只觉得身上懒懒的。
婉苏为冷临擦了身子又穿上中衣,这才竖好隐囊扶着其靠在上面,又去叫李妈妈准备了粥食。就着方便,便在东厢房里匆匆洗脸梳头,还没准备妥当,便听外头李妈妈的声音。
“古大人,我们家大人还未起呢。”李妈妈嗓门大,端着粥碗走到门口,却还是拦不住古阵。古阵也是心急,见门虚掩着便推开来。
“小婉如何了?你也无事吧?”古阵话音刚落,人已进了屋子,只见婉苏正急匆匆拢了头发,将簪子插稳。
“古大人,您来了?”婉苏七手八脚将头发弄好,尴尬地冲着古阵笑道。
古阵一时愣住,张合了下嘴巴,摸摸下巴说:“我心急,便进来了,听说你俩遇到伏击,小婉你无事吧?”
古阵心急进了屋子,却见婉苏一副刚梳洗的模样,脸上还未涂胭脂,心里便是一沉。想想也不奇怪,通房丫头就是宿在主子屋里的。需要时暖床,无事时驱蚊倒水的,都是离不了的。虽晓得婉苏就是冷临的通房丫头,也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婉苏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还是有些不悦。
古阵听说冷临受了伏击,心道他时时带着婉苏,那婉苏也定有危险,便急着赶来了。
“你无事吧?哪个这么大胆子,敢一起动你们三个?”古阵笑得很生硬,说完便走到东厢房,站在冷临床边问道。
冷临还有些虚弱,无奈道:“不知。”
“心里就没个数!要不要我派人帮你查查?”古阵顺势坐了下来,侧眼瞥见婉苏正在东次间里偷偷涂胭脂,心里更不是味儿。
“我手里有人,这事你莫管了。”冷临心里确实有数,所以不想锦衣卫插手。
“小婉无事?”古阵问道。
“我并未带她去。”冷临也看了一眼婉苏,见其正拿着勺子吹着热粥,神情很是专注,心里便莫名一暖。
“这就对了,莫次次都带着她,你看遇上这事就遭了,”古阵趁势劝道。
冷临很认真地看过去,一语不发。古阵见了忙轻咳两声,讲话岔开。
“少爷,快喝粥。”婉苏将粥吹好,一手端进来一手拿着勺子慢慢搅动递到冷临面前。
冷临微微垂了眸子,作势要去接碗,忽地蹙眉眯眼,想来很是疼痛。婉苏忙拿回粥碗,说道:“少爷莫动手了,奴婢来喂您吧。”
古阵就在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脸上不是颜色,说道:“这些小伤,都没在关键位置,真有这么严重!”
“在什么位置那都是在肉身上,身上被砍了这么多刀,古大人您试试疼不疼?”婉苏舀了一口粥,慢慢递到冷临嘴边。
“古大人,我已叫李妈妈再盛一碗了,您一起用了吧。”婉苏回头说道。
“不必了,我这就回去,你们无事便好。”古阵说罢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处,便听婉苏说道:“古大人慢走,恕奴婢不能送了。”
勾勾嘴角,古阵神色不自然地出了屋子,由着一个下人带出了冷府。
古阵离开不多时,便见一个下人带着上次来的,名为娄坦的人进来,从袖中掏出一个纸条后,未说一句话便离开了。婉苏将粥碗收拾好,没有机会看那纸条上所写何事,偷眼瞧冷临的面色,见其看完后揉成一团,轻轻闭合了一下眼睛,呼出一口气。
“少爷,再吃一碗吧。”婉苏又盛了一碗粥,本没抱多大希望他能乖乖吃了,因为平日里早饭便是一碗清粥,如今身上疼痛,想必胃口更差了吧。
没想到冷临倒听话,吃了两口说:“你道是何人?”
婉苏听了一愣,笑道:“我怎晓得,我又看不到。”
“王大人,受了重伤,半昏半醒下还能记得给我来信,护那关家一二。”冷临试着抬抬胳膊,除了皮肉之伤外,幸而未动及筋骨。
“王大人,还真是用……太深。”婉苏小心翼翼瞅着冷临说道。
冷临忽地勾起嘴角,调侃道:“你这口气?好似很懂,你还是个未……”冷临说到此处住了口,见婉苏一脸的无恙,心里便舒了一口气。昨晚听了她的讲述,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恨不得替她受过,想象着一个小姑娘被东瀛浪人欺负,想必心里是极怕的。
婉苏还未反应过来,谎话终究是谎话,待想起自己昨晚的说辞后,忙“心情抑郁”地低了头。
冷临正想再说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