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应该在大门等你来的,我应该给你一张邀请函,我
以前从来没有自己邀请过人,所以不懂这些杂事。”我慌乱的责怪自
己,承先要是现在转身走开,我一定不会原谅愚蠢的自己,老是做这
些让承先讨厌的事情。
承先沉默了半晌,冷漠的脸逐渐缓和下来,最后淡淡的说:“以
后别这么粗心大意。”
知道承先原谅了我,我呼出一口气,笑生双颊,“来,我介绍我
爸妈给你认识。”我拉着承先的手,他的手冰冰的,在夏夜当中摸起
来像一块寒玉,结实而冰冷,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晚到,这不重要,重
要的是他现在在我身旁。
“等很久了吗?”
“嗯,等了好久好久。”我点头。
他将我拉到车道旁边的树下,在我额上轻吻一下。
“对不起,我晚到了。”他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像要把我揉
入体内一般的抱我。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没关系。”
我们在树下相拥,我伸手拥住他,闭上眼睛听着夜晚山林的静默,
这种感觉好好,全世界都被我们抛在九霄云外,只剩下彼此相偎着,
为着彼此而存在。
这时身后的树丛动了几下,我以为有人在偷看,所以吓了一大跳
;偷偷探头一看——原来是海蓝在跟撒先生说话,两个人躲在暗处,
脸上有着灿烂的笑容。
我眼睛向下移动,却意外的看到了他们交握的双手。
啊!我差点叫出来。那十指纠缠的握法绝对不是一般的朋友。
接下来的行动更让我瞪大眼睛,海蓝把头靠近撒先生,两个人的
脸轻轻摩擦了一下,两人靠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同时笑了起来。
撒先生转头吻了一下海蓝面颊,两个人放开手,一起往屋子走去,
两人并肩走着谈笑,看起来就像一对普通的好友。
谁知道这假象背后,居然藏有这么不堪的秘密。
有一种接近恶心的感觉让我从脚底发凉起来。我的天啊!阿姨他
们只怕要气死了,表哥居然做出这种败坏向家名誉的事情。
“哼!同性恋。”
听到承先在背后这般冷冷的说,我羞愧难当,还没有把他介绍出
来跟家里的人互相认识,就被他撞见家丑。
“我们进去吧。”因为羞赧,我小声的说。
承先挽起我的手,今天他穿着我前几天买给他的名牌西装,原本
高跳俊秀的外表更加出色,这样的人才即使站在所有亲戚当中也绝不
逊色,我带着他进入宴会厅。
父母亲站在宴会厅的另一端看着我进来,他们身边站着容楷元,
三个人都很快注意到我跟承先的存在。
远远的,我的眼神跟容楷元的交会,不过因为距离的关系,彼此
都看不见对方眼中的思绪。
我是得意的。我挽着承先,向大家炫耀我英俊的男友;我缓缓越
过众人,接受了亲戚间几句好奇的盘问,花了一阵子才走到父母跟前,
发现他们脸上都覆着一层寒霜。
别人尽管看不出来,但我是他们的女儿,自然看得出他们皮笑肉
不笑的模样。
“晓月,这位先生是?”母亲用不安的口气问我。
“妈咪,这是我的男朋友,叫苏承先。”说到男朋友三个字时,
我到底还是不好意思,放低了音量,细细的吐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
在别人面前称呼承先是我的男友。
容楷元仅在咫尺之间,听到我说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他
眉头皱了一下的情形,很自动的凑上前来。
“男朋友?”母亲看了容楷元一眼,担忧的心情溢于言表。
我着急起来!承先本来就误会我跟容楷元,母亲这一望,承先不
更加认定我跟容楷元有什么关系吗?
“他是我男朋友,叫做苏承先。”我放大声音强调一遍。
每个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爸妈,他们脸色惊骇,像听到世界末日
即将降临。
我那两位平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父母咽了几口口水,相互看
看,终于由母亲开口继续问:“晓月,怎么没听说过你有这位朋友?
这位先生在哪高就?”
母亲的脸色糟糕透了,好似下一刻会晕倒在我面前。我忍不住上
前扶着她,解释道:“他叫苏承先,承先启后的承先,国立艺术大学
毕业,职业……他的职业……”
承先看我找不到措辞,接口道:“我现在没有固定的职业,以画
画维生。”
“以画画维生?”父亲力持镇定,但出口的问题泄露他的慌张。
“一个月可以赚多少?”
我想父亲可能气疯了,平日在商场上的精明睿智全然消失,脑袋
犹如一团浆糊,一开口就问人隐私。
“不一定,有时候好几个月连一幅也卖不出去,只能喝西北风,
比街上的游民还拮据。”承先扬起看好戏的微笑,摆明着:“我就是
穷,怎么样?”的态度,让我急出一身冷汗。
承先的骄傲一点也不因为他面对的是我父母而收敛,遇强则强,
他的气焰反而比任何人都要旺盛。
“两位看不起画家?”承先挑起眉头,冷眼看眼前两老。
我没想到承先会这样挑明着跟爸妈作对,今天叫他来,我仅只是
单纯的希望他们见见面,爸妈再怎么嫌贫爱富也不会在公开场合翻脸,
可我没想到挑起战争的是承先。
我真笨,居然没料中承先高傲的个性。
我拦住承先的话,打圆场的说:“爸妈,我们先过去跟其他亲友
见个面,等会儿再聊。”
“见什么面!晓月,你跟我上来。”
母亲终于反应过来,拉着我的手,想要扯开我跟承先之间的距离。
“妈!”我挣脱不开母亲的手,又不想在众人面前挣扎摆脱,有失自
己的身份颜面,所以我跟着妈妈的脚步走,一边扭头看承先,他拧着
眉头,三两步走过来,大声说道:“伯母,晓月不想跟你走,请放开
她的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母亲自从嫁到章家后,接近三十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哪听过
这类似恐吓的言语。
她惊吓之余放开了我的手,我连忙挡在两人之间,两个都是我心
里面重要的人,我护得了哪一个?
“承先,求求你不要对我妈恶言相向,她是长辈。”
“凭什么长辈就能拘束子女的行动,这跟剪掉小鸟的翅膀有什么
差别?晓月,你觉得你是自由的吗?你根本还是个孩子,父母叫你向
左就左、向右就右,叫你跟什么人在—起就跟什么人在一起。”他瞄
容楷元一眼,敏锐如承先,当然猜出我跟容楷元之间的关系。
“你这样的生活快乐吗?作父母膝下的应声虫?”承先满脸怒容,
眼睛瞪着我。
被承先一句句逼问,我委屈得想哭;我没有对不起他,现在这尴
尬的场面也不是我制造出来的,凭什么我要站在这里让他教训?
“我——”
我平常的伶牙俐齿跑哪去了?我眼睛里涌起了泪水,到了这地步,
我还是没办法对承先生气,我只想着要他息怒。
我爱他爱得痴了,根本不计较自己的委屈,承先只是看不惯我被
父母操纵而已,他不是故意要对我凶。
“你不过就是个依附在父母身边的大小姐而已。”
“承先,你冷静一点……我……”
一句话都还没说完,旁边一个人窜出来,挡在我身前,凛然说道
:“晓月处处维护你,帮你找台阶下,你不但不了解晓月的苦心,反
而为难她,在这么多人面前教训她?你页的是她男友吗?在这个时候,
你不能为了晓月忍气吞声一点?你没有看到晓月夹在你跟他父母之间
有多为难?”
承先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帮我说话的是那个脾气温和、没有声音的容楷元,他用着我完全
没看过的表情跟语气责备承先,但声音尽量放小,没让太多围观的人
听见。
“你是谁?我跟晓月讲话,不是跟你,请走开。”承先不友善的
口气让我捏了一把冷汗。
容楷元挡着我。“向晓月道歉,否则我不走。”
他的脸色严肃愤怒,气势丝毫不亚于盛气凌人的承先,这是我第
一次看到他有这种表情。
在我的印象当中,他是一个没有自己意见的应声虫,现在一反常
态,让我吓了一跳,原来他也有脾气,而且还不小。
“我不道歉。晓月,过来我这。”
承先向我招招手,我看看承先,又看看容楷元,权衡之下我往承
先走去。
越过容楷元时,他抓住了我的手。“晓月,你的骄傲呢?”
“他是我的男友。”我自认这句话就已经解释了一切;他是我的
男友,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愿意为了他委曲求全,如果换作别人,我
才不肯。
容楷元神情挫败,他看着我,然后对我扬起一个悲哀的微笑,他
的笑容当中有一丝浅浅的悲哀,一种无能为力的哀痛。
他放开我的手,让我走到承先身边,我抬头仰望,悄悄的说:
“承先,别闹了好不好?”承先一手揽住我,我看到他脸上出现了胜
利的微笑,他正看着容楷元。
因为想要找寻依靠,所以我摸索到了承先的手,他的手好冰,让
我一点也温暖不起来。
父亲走到母亲身边拥住她,两人鹳牒情深的模样让此刻的我觉得
格外刺眼,他漠然的说:“晓月。,你的客人自己招呼,我们还有事,
不奉陪了。”
爸妈一起进了书房;晓霜对我抛下不谅解的眼神后,也追了进去
;海蓝默默看着我,想说什么似的,最后拉一拉容楷元。
“楷元,我们到那边去聊聊。”
他跟撒先生拉着容楷元走了,围观的人识相的作鸟兽散。
我抬头看承先,他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让我感到陌生。
像是得了热带绝症一般,之后的宴会上,我变成最不受欢迎的人
物,带着承先走到哪个角落,哪个角落就马上清场,将我们隔离起来,
没有亲戚愿意接近我们,当然也没有让我介绍承先的机会。这一点都
不公平,他们不接近承先,怎么知道承先的好?
一开始就否定了他,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他打人我们这个家族。
承先比我更早发现这种情形,拉着我坐下来,脸上挂着冷笑,“这就
是你要我务必来参加的宴会?”
“承先,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承先,我没有料到……”
“没有料到什么?没有料到你的亲戚们个个赚贫爱富?”
他拿来一瓶酒自斟自饮,脸上挂着冷酷的微笑,我在旁边说好话、
陪笑脸,都没有让他心情变好。
宴会还没结束他就坚持要走,我独自一人在大门口送承先离去。
他用遗憾的表情看着我,淡淡的说:“我想,你终究只适合大小姐的
生活,你跟着我不可能有这样的生活,肉林酒池,不知民间疾苦……
呵!”他冷笑了一下。
从树林的缝隙,他望着豪华的别墅,神情复杂。
“你已经习惯这种环境,你离不开你的温室,更不可能反抗你的
父母。”
“承先,今天晚上我已经说了一千遍的对不起,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也累了,今天的局面绝对不是我愿意的,
“不用说对不起,大小姐是不用说抱歉的。我们……就到此为止
吧。”
他走了之后,我扶着大门站立许久。
凉凉的风从我的发际飘过,扬起我精心吹整的发丝,我的心沁冷
一片。
在承先的眼中,我永远是温室中的花朵吗?这个名称比公主还糟
糕,我没有离开的能力,我永远只能活在温暖如春的环境当中,受到
细心的照顾。
我握住拳头,不,我不是!
当承先潇洒转身的那刹那,我想要扑上前去,对他说:“带我走,
我愿意跟着你吃苦,我不怕穷。”
但我没有,我的羽翼没有长齐,就像他所说的,我不敢离开这座
华美的牢笼,我太习惯这种优渥的环境,我不能想像外面的世界是何
种模样。
对于一般人来说,所有未知都是令人恐惧的。
所以我眼睁睁看着他走,心里知道,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头
;他是如此的骄傲,章家瞧不起他、看轻他,所以他连我一起恨上。
宴会之后,我所面对的是一场战争,还没有从承先的诀别中恢复
心情;一进房子,我看到父母、晓霜、晓月、大阿姨、姨丈,还有容
楷元,一家子统统都在书房等我。
爸爸第一个开炮:“晓月,我们不能让你跟那个穷画家在一起。”
我以前居然还以为那些六O 年代爱情小说是骗人的,原来具有这
种父母反对婚姻的蠢事,这可是独立自主的二十一世纪耶。我竖起眉
头,把一整晚上受的气统统发泄出来:“我跟一个穷画家在一起又怎
样?!穷归穷,到底还是一分正当:工作,只要肯努力,还怕不会有
出头的一天?”
大姨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死的画家永远比活的值钱,要出头?
先往脖子上抹一刀再说。”
他是海蓝的父亲,平常很幽默风趣,但专制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
专制;看他三年前逼海蓝接掌金家科技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发了人
事命令才让海蓝知道,若不接掌总经理的位子就要他滚出金家科技,
让海蓝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手。
阿姨跟着帮腔:“晓月,我们这样的人家,总不能让你跟一个乡
下的穷小子在一起,就算不管门不当户不对这个问题好了,他养得起
你吗?”
“什么养得起养不起?连交往都不行!其它的更不用谈!”父亲
连忙补充。
“爸,我爱跟谁交往是我的自由。”
“我说不准就不准,那穷小子别想碰我女儿一根头发!”
我愤怒地站起身来,冷眼看这一大家子,他们并肩同心、手握着
手,对于打赢这一仗充满信心,而我只有自己孤军奋战。
意识到自己的脆弱与无能为力,我握住双拳,犹如被逼到墙角的
困兽。
我怒道:“穷小子、穷小子!你们根本没去认识他,光用一个穷
字就把他否定光了,我就是喜欢跟一个穷小子来往怎样?!”
“晓月……”妈妈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我发了狠劲,一古脑儿的说下去:“有时间管我为什么不去管管
海蓝?!他跟个男人交往你们就不闻不问了?这年头果然笑贫不笑娼,
道德沦丧无所谓,但只要跟穷字沾上边就得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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