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呢?”武田提高了声音,“那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当初她选择别人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凭什么你要去照顾她下半辈子!”
“我愿意!我心甘情愿!为了她,我做什么都可以!”方天羽大声说。
武田也分不清胸中燃起的是怒火还是妒火,脑袋一热,揪起方天羽的前襟怒道:“方天羽!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爱她胜过爱我?”
方天羽直视着武田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混蛋!”武田怒不可遏地抡起拳头,可面对不闪不避的方天羽,他的拳头却硬生生地停在了方天羽的鼻尖前,青筋暴起,颤抖不休。武田看着方天羽的眼睛,想要从里面看出谎言的影子,可是他失败了。方天羽的眼神毫不退让,眼神里的坚定决绝像无情的利刃杀死了武田的希冀。
武田黯然地推开方天羽,低声问:“你……真的不愿意留下来?”
“对不起。”方天羽说,平淡的语气中读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武田转过头,看向舞厅里喧闹的人群,落寞地吐出三个字:“你走吧……”
方天羽叹了口气转过身,淡淡地说:“再见。”说完就要走,却被武田叫住。
因为是出席欢迎会,武田身上穿着正式的军装。他从胸前摘下一枚徽章,爱惜地擦了擦,递给方天羽:“这是我们武田家族的徽章,我把它给你。你曾经是我武田弘明的人,那么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不管你在哪里,都是。”
方天羽接过那枚刻着四个菱形花纹的铜质徽章,皱起了眉,似乎在想什么,最终还是郑重地把徽章放进了衣兜里,抬头看了武田一眼,快步离开。
武田呆呆地看着方天羽离开的背影,脑海里闪现出刚才方天羽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带着遗憾和同情。
遗憾?同情?!
武田忽然很想大笑,可苦涩僵硬的嘴角怎么也牵动不了。他狠狠地将握紧的拳头砸在了廊柱上,可这痛不及心中离别之痛的万分之一。
沉浸在痛苦中的武田没有看到,对面的角落里,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正担忧地看着他,许久之后,那人才长叹着隐入黑暗中,带走了一颗谁也不曾察觉的泪光。
锄奸
*3*锄奸
漆黑的夜幕中,黑色的轿车在林间土路上驶过,车灯是熄着的,开车的人仅仅凭借树丛中洒落的月光看路,这种技能和胆量如果没有经过严格训练,没人能做到。轿车在一个转弯处停下,两个人从后座钻出,开车的人熄了火,也下了车。
开车的人指着前面黑咕隆咚的一片说:“过了这个弯,往右边树林里走大约二十米就是一个安全点,里面有水和食物,你们在那里休息一晚。安全点附近的桑树下有一条小路,明天你们可以从小路绕过前面的哨卡,过了哨卡,日本人的势力就鞭长莫及了。方大哥你们多多保重,照存就不送了。”
方天羽和身边的方少陵都是一身黑衣,手中握着枪,方天羽点点头说:“你也要保重。虽然咱们见面次数不多,可我挺喜欢你的,觉得好像咱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我也是。”开车的人正是郦照存,他不舍地给了方天羽一个轻轻的拥抱说,“这次总算有惊无险,王兆琦和武田两边的事情都办妥了。如果不是你出马,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方天羽一笑,瞟了旁边面露不悦的方少陵一眼,亲昵地拍拍郦照存的背:“那我也不是要谢你?如果不是你把王兆琦投靠日本人的消息告诉我,还带我们潜入他的酒店房间,我哪里有机会替我方系旧部除掉这个败类!行了,咱们虽不是兄弟,但胜似兄弟,谢什么!”
郦照存退开来,拉着方天羽的手说:“方大哥说的是。要不是咱们俩都身世清楚,我还真以为你就是我嫡亲的哥哥!”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就在一个小时前,郦照存带着方天羽、方少陵潜入王兆琦所住的酒店房间,打昏看守,方天羽亲手解决了王兆琦。日军一旦发现王兆琦被杀,一定会在租界戒严,所以郦照存还要赶在戒严之前回去。方天羽取出一枚徽章递给郦照存,说道:“这是他给你的。”
郦照存接过来,细细地打量着,低声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曾经是他的人,那么一辈子都是他的人。”
郦照存默然,苦笑着把徽章紧紧攥在手心里。
方天羽看看他,又再想想武田当时的表情,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的确很像,所以你现在的心情我明白。这种事情旁人帮不了,做哥哥的只能告诉你一句话,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另一个人走进你心里。”
一旁的方少陵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凑过来搂住方天羽的肩膀,得意地点点头,却惹来方天羽一记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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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是武田弘明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年。有一个人在春天还未到来的时候进入了他的视线,春风般无声无息地侵入他的心里。但就在夏天将要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走得如此匆匆,当武田后悔不已想要去挽留的时候,那人的住处已经是人去楼空。
或许王兆琦就是天羽杀的,武田想,所以他才走得那么急。他不会对我没有半点留恋的。
一夜北风紧,碧树凋,冷雨落。
武田每天傍晚都会绕路回家,就是为了来方天羽的住处前看看。过去的两个月,这里都是人影不见,但这一天,屋里亮灯了。武田兴奋地冒着秋雨下车去敲门,才知道这房子已经住进了新的人家。回到车上,武田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空了,茫茫然地拿起身旁山口刚刚交上来的,那个名叫郦照存的人的资料。照片上,穿着国军军装的俊雅青年笑得温文,他有着和那人相似到了极点的容貌,但终究少了一份意气飞扬,多了些内敛沉静。武田入神地看着,照片里的人有一双和方天羽一样引人的眼睛,深邃、骄傲、坚定、清澈,眼角微微上挑。那是武田最爱的弧度,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起,那人长而直的睫毛,眼帘微垂的时候,就会在眼尾处落下一道影。但那眼角却是略挑起的,一起一落,弧度微妙的两条线,看上去有几分倔强清冷,又有几分柔情魅惑。
可是郦照存毕竟不是方天羽。
武田烦躁地大喊,将手中的资料撕得粉碎。
夜幕里传来一声惊惶的喊叫,武田懒得去管。那是药材行邹老板的老婆发出的惊呼,她的丈夫被杀死在房间里,凶手已逃之夭夭,只在尸体旁留下一行字:卖国者,死!
邹老板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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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1934年4月,日租界先后已经有3个商人死在“卖国者死”的血书旁,还有四五个商人不知为什么,拖家带口地离开了上海,这些人都是“偷天计划”的参与者。还有几个人在郊区的路上被人杀死,死者身上携带着一些古怪的器材,身上穿着日本人才穿的兜裆布。日军的其他行动也受到了影响,暗中的策反工作受阻,租界内的反日小报被人们私下传阅,种种迹象表明,租界里有大批中方间谍在行动!
武田整天醉熏熏的,山口过来问,他反而把人大骂一通赶了出去。机关里的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武田少佐变成了这个样子,知道内情的刘强挨着夏飞青叹道:“少帅一走,少佐就像丢了魂似的,也不搭理我们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夏飞青推开他,嫌弃地说:“不知道自己有多沉啊?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说着拍拍屁股走人。
刘强好一阵哭天抢地:“夏飞青!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有了林薇就丢下你大哥我不管!”
“得了吧!我心里的大哥只有少帅一个!”夏飞青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兄弟我快活去了,强子你自己找乐子吧!”
夏飞青丢下刘强,一路踱到了大街上,哼着小曲儿往林薇的住所走去。半路上,他晃进了一家花店,张望着挑花。“先生想要什么花?”一直在忙碌的花匠停下手来问。
“随便包一束吧,女人喜欢就好!”夏飞青丢了几张钱给花匠,又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忍不住了,第二批调查团的人下个星期就从上海出发,具体时间路线都写在里面了。”
“您看这两种花搭配可以吗?”花匠从花架上挑了两种,靠近了给夏飞青看,接着小声说,“我们准备开始摸日本银行这条线,你盯好武田的反应。”
“他能有什么反应,成天喝醉了,‘天羽、天羽’的喊……组长,飞青说句不该说的话,您什么时候给武田去个信,他这幅样子可都是为了你。”
郦照存尴尬地一笑,把花递给夏飞青,低声落寞地说:“我又不是方天羽,能和他说什么。本来就没有希望的感情,延续它又有什么用呢。”
夏飞青接过花,心疼地看了郦照存一眼,说道:“组长,下回你让别的人来和我接头吧,你亲自和我联系,太危险了。”
郦照存摇摇头说:“不行,你是上峰直接指派过来协助我工作的,原情报组的人都不认识你,这是你身为暗桩的优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别人知道你的存在,而你的任务就是好好潜伏下去,我的安全我自己会小心的。”
“我知道了。对了,我觉得林薇很有谍报天分,而且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能不能发展她?”夏飞青为难地开口。
郦照存揶揄地笑了:“对她动心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你的身边有个人帮忙总是好的,就是要注意安全。”
夏飞青点头答应了,拿着花出了花店,心里忽然有些伤感。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中,不知有多少有情人被迫无法在一起,而自己和林薇有幸相识相知,这幸福就像是从那么多不幸的人那儿偷来的一样。他把武田和郦照存的痛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尽管在普通人看来,武田与郦照存之间的感情是不被世俗常伦所容的,可在他这样目睹了他们的聚散离合的人眼中,他们应该被祝福。如果幸福可以赠送,夏飞青真想把自己的送给他们一些。
合作
*4*合作
戏院子里不开戏的时候,人特别少,午夜的时候,更是一个人都没有。这天晚上,有几道人影先后分别从前后门潜入戏院,在中间的后台聚集,从前门来的人和从后门来的都默契地没有越过中间的那道一人高的服装架子,彼此看不见对方。小小的一盏煤油灯只照亮了白彦飞和郦照存面前的桌子,所有人都隐没在黑暗中。
白彦飞冷冷地开口:“和上次会议一样,开会之前再声明一次,我们之间的合作,只是为了让国共两党都能更好地在日本人的地盘生存下去,这一点在座的各位都有共识。所以任何一方的任何一个人把合作的事情通报给上级机关,那就是在座所有人的敌人。”
“同意。”郦照存说,“合作的效果大家也看到了,过去的几个月我们成效很大。所以,不管出了租界之后,我们就要如何为党派之争斗得你死我活,至少在日租界里,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么我们就是战友。”
双方的人都低声应答:“明白。”
“接下来,交换内线情报吧。”郦照存把手中的情报递给白彦飞,白彦飞也把己方的情报交给郦照存,其他人都沉默着,机密的内线情报不是他们能看的。
“下一阶段的工作重心应该放在两方面。第一,用银行账户顺藤摸瓜,找到偷天计划中已经安排到了内陆的商家。这个由我方负责分析账户,你方负责核对以及向上级汇报。第二嘛……”白彦飞说。
郦照存接口说:“第二项任务就是关于特别调查团下个星期的行动。贵党在码头自有一套办法,消息就靠贵党提供了。至于袭击的任务,武器我方出,不过人手不足之处还麻烦贵党填补。”
“那是自然。”白彦飞抬头对面前双方人员说:“开始安排具体人员吧。”
“好。”郦照存开始动手裁纸,等一会儿双方人员安排完毕,将以混搭完毕后的合作小组为单位抓阄决定彼此接头暗号,也就是说除了前后接头人,谁也不知道别人的接头暗号和时间地点,就连白、郦二人也不知具体谁抽到了哪个。
前来开会的都是骨干,人数不多,所以很快任务就分配完毕,其他人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散去。
白彦飞呼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情报说:“总算完事了,希望这帮人都能看清形势,千万别把咱俩告发了。”
郦照存笑着收拾桌上的纸张说:“如果被告发了的话,你还好,顶多撤职警告或者留党查看。我就死定了,南京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伙非扒了我的皮,再给我挂上通共的牌子,游街示众不可。”
白彦飞歪着头仔细打量他,调侃道:“他们舍得那么对你?如果我是你的上司,哪里舍得让你涉险。哎,决定让你来上海的领导没见过你吧?”
“没见过。怎么了?”郦照存问。
“如果他见过你,肯定就跟那戏文《昭君出塞》里的皇帝一样后悔。”白彦飞摆了个架势,唱了起来,“昭君哪,去和番,要见刘王难上难!”
郦照存拿起一叠纸,冲着白彦飞的脑袋一拍,佯怒着说:“打小你就拿我的长相笑话我,很好笑吗?我长得很好笑吗?!”
“不好笑,不好笑!”白彦飞赶紧讨饶,等郦照存停手,才笑着说,“不好笑……不过,真的很好看。”
郦照存横了他一眼,继续收拾东西去了。白彦飞小声说:“难怪武田现在自暴自弃了,如果我是武田,说不定也……”
“谁!出来!”郦照存忽然拔枪对准一旁的道具柜子。
白彦飞也掏出手枪,向前踏了两步,挡在郦照存身前。刚才就在他说出“武田”两个字的时候,柜子里传出了异响。“再不出来,我就开枪了!”白彦飞说。
柜门被一只哆哆嗦嗦的小手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惊恐地看着白、郦二人。
见是个孩子,白彦飞没有放下枪,语气却缓和了些,奇怪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