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栋的成绩还好吧。」
「他很聪明,思路总是很活跃,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学生。」
小雪合上本子向往说:「那是,这小子活脱脱就是个小阿杰,你不知道,阿杰读大学的时候有多活跃,年年都是拿奖学金,别看他做事情漫不经心的,其实好胜心很强,大大小小的比赛只要参加了,就一定能拿前三名,我们文学院不知有多少女孩子喜欢他,可他谁也没看上眼。」
小雪深吸一口气,说:「夏姐太完美,你没见过她吧,她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让人一见就喜欢,我从没见过他们那么亲密的姐弟,难免心里有疙瘩。」
「毕业以后,工作也定下来了,我们本来要结婚的。可是那场车祸发生的太突然,阿杰那时候快崩溃了,没看到他穿礼服,是夏姐最大的遗憾吧。要是她现在还在,一定能给阿杰很大支持。」
「我问过北京那边的专家,他们说夏栋最好立刻转院过去精密检查,宁波毕竟还是小城市,技术设备什么的怎么能和北京比,时间越拖越对孩子不利,你说是不是,季老师。」
季授诚听她说了一大箩筐找不到插嘴的地方,只能等她说得口干时候虚应几声,幸好夏杰回来。
「阿杰!」小雪叫的很甜,可惜对方不领情,只是淡淡的问:「你怎么又来了?」
「昨天我说过要来的,你决定得怎么样了?」
「还没想过。」夏杰郁闷的揉乱头发,脱了领带胡乱丢到椅子上。
「夏栋的病不能拖啊,我妈已经把所有手续都办好了,那边的床位等不了多久的,你要赶紧做决定啊。」小雪急的提高声音。
「你烦不烦哪!」夏杰叫得比她还响。
眼看大小姐又要翻脸,季授诚赶紧把她拉到门口,费了翻口舌才把她先劝回去。回到病房,夏杰正静静坐在床边,抚摩儿子被针头扎的满是红点的细小手臂。
「中午有多少时间的假?」
夏杰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季授诚怎么可能被他蒙混过去:「那我打电话问宛旭。」
「别,」夏杰挠头:「我和人事科那个老头吵了一架,索性辞职了。」
季授诚大吃一惊,忙问:「为什么和上司起冲突?」
「是他太不讲理,七月我上了二十天的班,六千块的工资居然扣成一千多。这个月要是继续请假,还得成倍往上扣,我还不如辞职好好陪夏栋看病,等他彻底好了,再安心找工作。」
「那手术费怎么办?」
「我有存款。」夏杰咬咬牙说:「大不了把房子卖了。」
「那是你姐姐给你留的房子,你就舍得?」
「还能怎么办,我又不是赚军火的,哪来那么多钱,这两年赚的钱都还房子贷款了,没剩下多少。」
「阿杰,你声音好大啊!」乖乖睡觉的夏栋突然睁开眼睛,提出抗议。两人顿时闭上嘴,为了让孩子安心,一个下午只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傍晚,季授诚回家做饭带去医院,蔡文娟把小叶送回来了。爸爸在厨房忙活,小叶翻着妈妈买的童话书,忽然抬头问:「爸爸,你是同性恋吗?」
季授诚一惊,停下打蛋问:「谁告诉你的?」
「妈妈。」小叶睁大无瑕的眼睛,天真的说:「妈妈问了我好多夏叔叔的问题,后来她就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个词。爸爸你是吗?」
「这个你还不懂,长大以后自然会明白的。」季授诚神魂不定回答,手里运动,心思却飘的老远,等回过神,才发现把蛋壳放到碗里,蛋花却掉到地上。
蔡文娟的未婚夫是个很成熟的中年人,在季授诚看来,至少比他现在这种狼狈无能的样子强多了,精明干练的商场干将,光从那对咄咄逼人的眼睛里就能够感受到他强硬的手腕,这样的男人才适合文娟吧。
季授诚在心底叹了口气,无意拨弄早就冷却的巴西极品蓝杉。他所身处的是宁波新建的五星级商务酒店公寓,一平米就要上万,而这套二百平米的豪华套房,只不过是这位中年人因为爱情而一时兴起买下的,用于在这个城市约会临时落脚的地方。
「我知道现在这么说可能太自私,小叶是你一手带大的,你们父子俩的感情向来很好,但是幼年孩子还是跟母亲比较好,我现在也有这个经济实力,可以给小叶更好的生活。」蔡文娟絮絮叨叨讲了大半天,眼前这个人依然闷声不响。季授诚低着头,丝毫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蔡文娟到底没沉得住气,她长吸一口气说:「两年多没见,我们两个的生活都有很大变化,我是打心眼里希望我们俩都过的幸福,这次回来看见你有了新的感情,你那个爱……人……」
季授诚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
蔡文娟皱着眉头继续说:「你的私生活我没有资格发表什么,也没有偏见,反而是替你高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你的朋友住在一起,两个男人,对小叶今后的成长,他的价值观性趋向有什么影响,你是教育者是老师,你应该想过这些……」
季授诚的头埋的更低了。
「你们在孩子面前该怎么避讳,等他长大时,又该怎么接受父亲是同性恋的事实,」蔡文娟倒抽一口气说:「退一万步,你们父子的感情可以弥补这些问题,但是你能忍心,因为你自身的关系连累孩子在外面受人歧视,被人指指点点吗?」
季授诚猛的抬头,惊恐的看着她。蔡文娟避开他痛苦睁大的眼睛,喃喃:「我说得都是事实。」
悲愤激动的眼睛霎时间失去了神采,又慢慢低了下去。蔡文娟知道,他差不多该妥协了,曾经的结发夫妻,怎么不了解他的品性,他是从来不会和别人争抢什么的,只要是为了孩子,为了身边的人幸福,他是绝对不会计较自己的得失。
「季先生。」那位从见面一直冷眼旁观的中年人终于开口了,他亲近的微笑着说:「我在美国算不上事业有成,至少还能说稳定,孩子的生活学习绝对不成问题,如果你担心我对孩子的态度。我可以向你坦白,两年前,我在美国出了一场车祸……」
「名将……」蔡文娟惊呼,他拍拍她的手,温和的笑了笑继续说:「我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我会把小叶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爱他,保护他,抚养他长大。」
季授诚第一次直视这个人,只觉得那双干练的眼睛里洋溢的不再是精明算计,而是一种不能拒绝的真诚。
他心里顿时一片冰凉,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推辞的借口。心头保留孩子的阵地寸寸皆失,溃不成军。
该怎么办,怎么办?
自出生就日日窝在怀中的孩子,他的宝贝就要飞了,飞到那么远的地方,世界的另一边,有生之年还有再见的可能吗?
「每年暑假,我都会回来探亲,我们一定会把小叶带回来看你的,怎么样?」蔡文娟小心的问。
「……半夜踢被子……」
「什么?」
季授诚抬起头,勉强咧了咧嘴:「小叶睡觉不太老实,半夜会踢被子,他喜欢吃鸡肉,蔬菜不太碰,要变着法子给他做才吃,他没学过英语,到那边一定会不适应,大人得多教教他,多和他说话,他有点轻微支气管炎,入秋一定要注意预防……不行,我得回去好好给你们记个笔记。」
他吸了下鼻子,又深深低下头掩饰溢出眼眶的泪水,哽咽着结结巴巴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蔡文娟和陈名将飞快交换了下眼神,说:「名将在美国的生意比较急,最好后天就走。」
「那么快!」季授诚睁大眼睛,失神的说。
「我会等移民手续办下来,四天以后走。」蔡文娟赶紧补充。
季授诚只能黯然接受。
四天,只有这四天的工夫。
夏杰在医院陪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玩了一整天,季授诚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精心制作的饭盒来换班,自己只得在医院食堂凑合了一下。
晚上扛着小睡猪回家,家里一片漆黑,夏杰正觉得奇怪,一打开灯,猛然发现躺在沙发上的季授诚,吓的差点跳起来。
「怎么黑灯躺在这里?」
季授诚被明亮的灯光刺到,恍惚的没有回答。
夏杰直觉他出了事情,轻轻把小孩子放到小房间去,回转过来,他还是维持歪坐的样子一动不动。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慌忙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满手的骨头扎人,他这阵子瘦的厉害。
季授诚见他满脸担心的表情,空荡荡的心稍微填进去一些东西:「没什么,忽然觉得很累想在客厅睡一觉,居然睡的这么晚。」
「吓了我一跳。」夏杰舒了口气,又不放心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才发问:「你吃过饭了吗?」
「你不说我倒忘了,你也没吃吧,我去做。」季授诚刚一起身就被按回到沙发里。
「不舒服就老老实实躺着,我来做。」
「你会?」
夏杰脸一红:「煮面还是可以的。」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面就端到他面前。夏杰擦好手坐下来,发现茶几上满桌子的相册,证书,病历卡,都是小叶小时候的。
「怎么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了?」
「只是整理整理。」
夏杰翻看起相册来,小叶是早产儿,出生时才三斤多一点,常年生病,两岁时苗条的像只瘦猴精,一张照片上他居然被阿孝塞到洗衣机滚筒里,一只大大眼睛从出水孔里小心张望,让人看得忍俊不禁。一个下午季授诚都在翻看这些照片,一张张都耳熟能详,几年下来整整积累了十大本,全部都按时间细心分好,一张也舍不得扔掉。
「可惜夏栋的照片大多都找不到了,否则也能集好几本呢。」
「手术决定了吗?」
提起手术,夏杰脸色暗淡:「还要等,儿童中心的麻醉师都考察去了,这边医院的技术又不够格,光许医生一个人也不顶事,夏栋身体最近又变差了,手术不能再拖,真急死人了。」
「我看还是联络外地医院比较好,小礼给我几个医院名字。」季授诚说:「现在用网路查挺方便的。」
「也只有这个办法。」夏杰挠头郁闷的说。
他们查到后半夜,早上起来又连续打长途电话,征询了全国各大心外科医院,原本国内做这种手术的医院就不多,大半没有空床位,另一些合适的却要价太高。夏杰气得要摔电话,只听季授诚淡淡的说:「北京不是就有现成的医院。」
翻开那家的网页,是全国同行里技术口碑最好的,也是病孩父母最明智的选择。夏杰认真注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黯淡的瞳孔里是无奈,是忧愁,但更多的却是理解。
夏杰坐到他面前,捧起他的手,认真的说:「我不想欠她家人情。」
「都已经火烧眉毛,还讲什么面子。」季授诚微笑着说。
「但是……」夏杰急得冒汗:「但是这样对你不公平,阿诚,我跟她一起带孩子走,你怎么办,我不是睁眼瞎,我不能伤你的心。」
「只是给孩子看病,又不是不回来了,现在欠她人情将来再还不就好了。」季授诚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坦然笑了起来:「我会在宁波等着你们,等你带着健健康康的夏栋一块回来。」
夏杰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亲吻他的额头。
「你,难道不觉得委屈?」
有他这份心意,有他这句话,季授诚觉得足够了,虽然真的很难受,真的舍不得不甘心,但还是惨然的贴在他的肩膀上,平静的说:「年纪大了自然看的开,我没什么优点,就是比较有耐心。」
大半辈子碌碌无为,庆幸的是生活过的虽然坎坷,却总有值得回味的地方,他就是靠咀嚼这甜蜜的几段回忆平平淡淡过日子。
希望是什么?希望就是等待。
等待儿子一年回来一次,等待夏杰早点回到身边。
他有足够的耐性,也有足够的时间。
第十章
这两天,季授诚到医院的时间明显少了,他带着小叶爬山下水,每天都在外面玩,父子两个都晒成印度黑碳,他还借了阿孝的数码照相机,一回家就冲到街对面的照片店把当天拍的印出来,铺在写字台上,一张一张认真修剪,做成一本相册。
他做的那么专注,夏杰回家总能看见他坐在台灯下写写画画,凝重的神色似乎是完成一种神圣的仪式。小叶也有些反常,平时就内向的孩子,最近像个小姑娘似的赖在爸爸身边不走,吃饭睡觉洗澡都要和爸爸一起,夏杰这两天联系北京办理转院忙的焦头烂额,也顾不上吃味,只是觉得奇怪。不过在小雪家的帮助下,夏栋总算能去北京做手术了,机票买在第二天,上午出发下午就能到那里,总算松一口气。
大清早起床,夏杰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只见小叶坐在爸爸怀里,两父子傻傻的窝在沙发上入定,一大一小神似的脸加上迷惑的表情,可爱的让人想一把抓在手掌心里把玩。夏杰玩味的凑过脸一人亲了—口。
「泡饭在锅里。」季授诚回过神。
「嗯,你们两个那么早起来就是为了发呆啊。」夏杰进卫生间刷牙。季授诚暗暗叹了口气,摸摸儿子的头说:「头发又长了,爸爸给你剪剪吧。」
从小到大,小叶的头都是他剪的。熟门熟路拿好工具,就拿起剪子刷刷刷的飞舞。季授诚剪的那么认真。夏杰看的出奇忘了吃饭,强烈要求晚上也给他和夏栋剪一个,季授诚虚应了声,拨弄着孩子的头发璇儿默默剪着。
时间不等人,夏杰出门先去医院了,季授诚却手上不停继续剪。
孩子大了,以前他的头只有自己巴掌那么大,现在却只能盖上头顶一小半。用剃头推子去脖子上的小碎发,往常,小叶总是因为头痒,屁股上像着了火,扭啊扭啊不老实,今天却格外听话,在电动推子沙沙的声音里,孩子纤细的脖子微微颤动着。
最后到了前头,牵起他的刘海,突然发现孩子满眼都是泪花,瘪着嘴压抑的抽泣。
「怎么了,剪疼了?」他吃惊的问。
「我不想和妈妈一起走,我想和爸爸在一起。」小叶小声说。
「不是说好了,你跟妈妈走,以后还能回来看爸爸,爸爸会天天给你写信。」
「可我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