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请息怒,陛下眼下实在是无暇走开,大司马只需再拖上一时半刻即可。”
习睿炀剑眉一耸,斥道:“皇上在哪?我倒要去看看他究竟怎么个忙法。”
“这个……”靖淳犯难,面对这位习大人他也是一脑门子汗。
习家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名门,自翎国开国时便跟随始帝东征西讨打下万里江山,可谓是开国功臣、几代栋梁,到了眼前这位这里更是了不得,习睿炀虽是年轻,却战功赫赫、官拜大司马骠骑将军,掌征伐、总领军政。他虽是武将但却绝非莽夫,当今圣上又与他亦师亦友,靖淳与他说话自然需要格外的客气和谨慎。
“什么这个那个的,莫不是陛下这个节骨眼上还在留恋春宵?”习睿炀个性忠直自持,自是对归翊某些个奢靡行为很是看不惯。
“呦,大老远的就听见有人在说话,原来是习大人啊,大人这一大中午的又是在为谁发火呢?”
突地从院子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习睿炀和靖淳同时回首,见竟然是蓉妃。
蓉妃是太傅周绍的亲侄女,人生的貌美如花,言行举止之间又透着一股媚态,一般男人见了她怕是说不了几句话就甘愿沦为裙下之臣,她也深受归翊的喜爱,在这皇宫里一般人见了她都会礼敬三分。
习睿炀位高权重,也非好色之徒,自然面不改色,对着她微微颔首,靖淳因是皇帝的贴身近戍,也只对她简单一礼。
蓉妃笑了一笑说:“二位大人这个时候不在里头伺候着,跑出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和我一样,是为了来这院子里采花泡澡不成?”她扫了那大殿一眼,一双杏目盯着他们二人,疑惑中带着几分娇怯,看着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习睿炀显然是不愿与她多做纠缠,就转了身说:“我去将此事知会周太傅,陛下那边你去盯紧了。”
靖淳连忙答了一声,“是。”
待习睿炀走得远了,靖淳才松下一口气,感觉夹在两头的大山渐渐落了下去。蓉妃瞅见他那样的神色,咯咯笑道:“靖淳大人,这回你和陛下可是都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啦。”
望见她脸上拿抹调皮的神色,靖淳这才知道她是刻意来救场的,不禁暗叹好一个机智伶俐的女子,怪不得能一直得沐圣宠。
又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归翊才在大殿门口出现,满座文武纷纷起身行礼,陈涣也悄然站起。
陈涣见他与上午相比倒是没什么不同,只是换了一件袍子,仍是那副慵懒的模样。
归翊坐下,扫了一眼下头,笑着说:“刚才有些事耽搁了一下,还请陈大人不要见怪。”
陈涣忙说:“不敢。”
归翊又知会了一声,大臣们纷纷落座,陈涣暗暗观察着这位不可小觑的青年帝王,心知此行若是稍有不慎,自己送命是小,大计付之东流则是大。
众人入席后归翊却没有立即吩咐开宴,而是对着陈涣说:“陈大人远道而来,恰我前几日偶得了一见稀罕玩意儿,这世间保准找不出第二件来,今天想拿上来给大人鉴赏一下,不知陈大人可有兴趣一看?”
“哦?究竟是何物能得陛下如此褒奖,下官但求一见。”他这个人没有别的爱好,只是对收集奇珍异宝尤为热衷,且已经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听他一国之君也说罕见,顿时兴趣使然。
归翊闻言对着殿外拍了拍手,很快从外头进来几个人,手里抬着一样东西,上头蒙了布,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可谓是吊足了人的胃口,他们将那东西在殿正中放好,回头看了一眼归翊,见他点头才揭开了上头那块布。
布下是一台寻常人家展画的画架,只是做的稍精致了一些,这倒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架子上挂着的那张画,明明是已经裱好的画,但奇怪的是那上面却是空无一物,说白了就是白纸一张。
这下不止陈涣,连文武百官也纷纷哗然,然看了又看,也觉察不出有什么玄机来。
陈涣盯着那画看了老半天,仍是看不出个中玄机,心里真是又急又痒,按捺不住对上头道:“还请陛下明示。”
归翊笑了一笑,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对着那几个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不知从哪里提上一桶水过来,正当众人不明所以,对着那画便泼了上去。
普通的画如何经得起水洗,正当满座哗然,不可思议的事却发生了,那副原先一片空白的画卷上竟渐渐显现出隐隐的墨迹来,那墨迹随水流过越显越多,最终竟出现了一幅阵前将士厮杀的景像。
这一下不止百官,连陈涣都惊呆了,就连最普通孩童都知道一幅画里无论是墨还是纸都是极怕水火的,这画不仅不怕水反而能遇水才现,真乃出奇,且它的稀奇之处不仅于此,单论画功、意境此画也实属珍品,画中两军交战时的磅礴场面以及将士们为国捐躯的舍我气概被刻画的淋漓尽致、惟妙惟肖,当真是一幅难得一见的神品。
陈涣不禁感叹一声道:“真的是鬼斧神工啊!能见此画一面陈某不虚此行!”叹罢又冲殿上道,“还请陛下告知此画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下官定要前去一会此等奇才,不然此生憾矣。”
归翊抬眼看向那幅画,眸中也带着几分赞赏的意味,“此画出自泽城内一家名叫栖梧轩的雅店,店内有位姒姑娘不但善画,更是喜爱钻研水墨,这遇水才现的奇墨就是她发现的,但是此画却并非出自她手,而是另一位娆慧的姑娘亲笔所绘。”
陈涣听罢先是一惊,随后便心悦诚服的赞道:“如此气势的画没想到竟是出自一位女子之手,翎国果然能人倍出,直叫人叹为观止。”
归翊笑道:“我初见这画时也如陈大人一样惊讶,此画名叫《萧军破阵》,听人说倒是还有个典故。”
陈涣早已对这画神往其中,自然关于它的一丝一毫也不想错过,忙接道:“哦?这下官倒是要洗耳恭听了。”
归翊眼眸低垂,看似随意的开口:“这典故大概说的是一个叫萧的地方,邻邦有一个叫杨的国家较萧要弱小,居安思危,就千方百计的想得个机会消灭萧,有一次,杨派了使节出使萧,实则却是为了和萧国的一些叛逆里应外合,他们以城门挂上龙凤旗为信号,预备攻入萧都生擒天子……那么陈大人猜猜,这结局会怎样?”
他刚说了开头,陈涣就神色骤变,待说到龙凤旗,陈涣的脸已青白一片,豆大的汗珠淌了一脑袋,听他突然发问,更是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才道:“下官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归翊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整个人惫懒的靠在椅上,笑说:“这具体的过程我也不大记得了,大概是如同这画中一样,两国因此起了战乱,最终……”这时他抬眼扫了陈涣一眼,目光锐变,“杨被灭了国。”
陈涣被那目光一看竟是浑身一抖,险些坐都不稳,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待他反应过来,早已汗流浃背,手心里也一团湿黏。
“陈大人说这世上会有杨国那么蠢的皇帝和使节吗?”
片刻的功夫归翊便神色如常,玩世不恭的问,陈涣忙擦了擦汗迎合,却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见心跳如雷的声音。
随后归翊没有再说什么,还大方的将那画赠给了他,就吩咐开宴。
眼见刚才的稀世珍宝此时拿在手里却像个烫手的山芋,陈涣哪还有心情吃饭。好不容易熬到宴毕,一回驿馆就连忙召集了几名亲信。
他们人很快就到,在封闭的房间内一字排开,陈涣冲他们刻不容缓的吩咐下去:“事情有变,你们立即将安插在城门的人全部撤下,如有意外,就地正法也未尝不可,但一切都要在暗中行动,切记勿露出马脚。另外吩咐下去,突袭的号令取消,将事先藏在水底的船放出来,城外所有人分批沿水路撤回。”他将这些一口气说完,又想到归翊怎会知道龙凤旗的事?一拍桌子愤怒的对身边道,“告诉‘流’的人,先除奸细!”
金陵宫的长廊被打扫的纤尘不染,只余几片被细风卷进的残梅,归翊一行缓缓从转角过来,他身后跟着靖淳、怀璧和几个身着黑色服装的人,那些人靖淳虽不认得,却也不难猜出,那些都是翎国特殊军队的成员,俗称暗部暗卫。
翎国的暗部自古以来一直直辖于君主,他们不属于朝廷上的任何一个部门,因此有绝对的隐蔽性和灵活性,现任的暗部统领名叫贪风,听闻是个异常恐怖的人,但靖淳却从未见过。
一拐进廊子,归翊扭头对其中一个暗卫吩咐:“告诉你们的人继续盯紧陈涣,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另外加强驿馆外的防护,雍国的人只要还在翎国境内一天就要护他们周全,免得那几条杂鱼狗急跳墙、多生事端。”
“是。”那人领命后飞速退出,身法之快竟连靖淳都为之惊叹。
“我让你们的人跟着那条大鱼,现在到了何处?”他侧头问身边的两名暗卫,步子却没停,径直朝着寝宫的方向去。
“回陛下,据探子来报,他已经到了据泽城二百里不到的吴城。”
“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一旦余党入网,瓮中之鳖一律活捉。”
“是。”
“陛下,那水路那里?”见暗部的人都一一退下,靖淳才问,他对那个隐秘的组织一直隐隐带着一丝抵触的情绪——毕竟一旦被编入暗部,领到的第一个任务将是屠杀自己所有的至亲,这样的一群宛如修罗的人,面对起来仍是需要极大的心理承受能力的。
归翊冷哼一声:“雍国皇帝万里迢迢送这份大礼过来,我岂有不收之礼。”他扭头对着怀璧道,“吩咐下去,暗中封锁水路,只要他们的船一离开翎国海界,立即抹杀,一艘不留。”
“是。”
靖淳见事态已基本在他掌握,心中又想起一事,脚上不觉慢了几步,转眼快到寝宫门前,才问:“陛下,此事关系重大,是否要提前知会大司马一声?”
归翊停也未停,只扭头瞥了他一眼,有几分好笑的说:“你以为怀璧是谁举荐上来的人?”说罢人已到了寝宫门前,径直抬手推门。
第33章千风
归翊一路进来,侍女们都悄然对他见礼,他只摆摆手让她们起来,并未发出什么声响,屋里仍是那张垂帐的象牙大床,青釉睡在上头,和他走时一样还未苏醒。
因伤口重新裂开又失了不少血,她脸色较早上更显煞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归翊上前又试了试她体温,见没再引起发热才放下心来,在一边坐下。
云溪在一边打扫隔扇,突听到有轻微的声响,扭头见是玉淑宫的樱桃在门口对她打手势,她伸头往里头看了看,见归翊眼下叫不到她,就搁下抹布轻手轻脚的往外走。
“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的?”她出来就问,却见外头除了樱桃外还站着一个小太监,怀里抱着个盒子。
“我们娘娘说宇姑娘进宫匆忙,一定没带什么衣裳过来,正巧她那里还留着上回吴城进贡的几块缎子,这不,就吩咐了我送过来给宇姑娘裁几件衣裳。”樱桃一脸笑的解释。
云溪掀开盒子细看了看,见果然是吴城那几匹上好的缎面,就回笑道:“这回真给蓉妃娘娘猜着了,宇姑娘是没带什么衣裳过来,陛下倒是叫人给她送了几件过来,可都不怎么合身,那我就先替宇姑娘谢蓉妃娘娘的恩典了。”
樱桃见她竟对着自己作起揖来在一边咯咯直笑,云溪也笑了一阵才打住,吩咐了那小太监将布先送到偏阁去。
樱桃却没有急着走的意思,假公济私的拉着她闲聊,她们两人刚入宫时就在一个嬷嬷手底下受教,关系一直很要好。两人说了一阵闺房密话,樱桃一看时间不早,连忙跳了起来:“哎呀,怎么都这个时候了!我得赶紧走了,不然娘娘可得骂死我了!”
云溪也发觉天色不早,依依不舍的与她话别,樱桃慌慌张张的走了,云溪一直瞅着她走远才进屋。
青釉再醒的时候又是夜里,四下寂静,窗子里透着一些微光,霜一样的照在地上。归翊靠在窗边的座榻上,用手支着头,竟是那样睡着了。
这样不舒服的姿势也能睡着,定是累极了,想到他每日为国事忧劳,这几日却还要顾及她,心中微微有些愧疚,勉强起身走过去。
青白的灯烛阑珊的跳动,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剪影,衬得脸部的线条更是说不出的俊美,眼睛紧闭着,少了那几分让人不敢逼视的凌厉,竟带着些宁静温和的感觉。
在民间一直都有传闻说归家历代的帝王都是美男子,青釉此时才觉得这话可能不虚。
他身上盖着一层薄毯,却已经滑到腰下,青釉轻轻将毯子拾起帮他盖好,转身到了窗边,见外头夜色正浓,就推开窗向外看了看,月光不甚明亮,只廊檐下点着一串灯笼,那几树梅花孤零零的立在那里,暗香浮动,再往深处看就是漆黑一片了。
院落里忽的起了一阵夜风,她人刚睡起来,又穿的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身准备去关窗,然而才刚关上一半,身上突的就是一暖,反应过来时人已被他裹在了毯子里。
“吵醒你了?”她扭头问。
他好像此时不太想说话,只沉默的看着她,不知是刚醒还是烛火的缘故,青釉只觉得他今晚的眸光出奇的亮。
时间久了,她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别开头去说:“离早朝还有些时间,你还是先去躺一会儿吧。”毕竟坐着又怎么能睡得好。
她抬腿想让出路来,却猛地踉跄了一下,原来是站的有些脚软。
“怎么了?”归翊伸手扶住她,眼中带着关切。
“没事,站的久了。”青釉摇头,又发现两人离的这样近,呼吸可闻,察觉有些尴尬,但没有给她时间多做反应,他已不由分说将她抱回床上,盖上被子。
在门前听差的小顺听见有动静连忙进来,归翊扭头问他:“现在几更天了?”
“回陛下,快五更了。”
“那就不睡了。”又扭头见青釉也是睡醒了,就问“你想吃些什么?”
她这一天只在早晨草草吃了几口粥,眼下倒真有些饿了,轻声说:“清淡的就好。”
归翊扭头吩咐了几句,小顺就退下了,过了会儿云溪和几个丫头进来,手里拿了盆碗和脸帕,要帮两人洗漱。
云溪将脸帕拧干递给她,青釉细细擦了几遍,又漱了漱口,顿时觉得整个人清爽不少,回头见归翊那边也洗漱完毕,厨房那边早已准备妥当,小顺提着个食盒在一旁等着,见他们好了,才走过来。
青釉发现那各式的吃食都是一样两份,小顺见她好奇,就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