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敏嘟嘟囔囔的,似乎仍想说什么,却碍于唐糖开口,只得狠狠地瞪了眼得意洋洋的朝鲁,作了罢。
唐糖往自己嘴里塞了颗青梅,那是紫槐特意为她准备的,吃了后果然不如以前那么时时觉得恶心了。她将这么小冤家们拉至一边,每人都给了十足的份量,又嘱咐他们把新做出的苹果糖分给族里的其他人尝尝鲜,气氛才又变得和睦起来。
“诺敏,你阿妈若是觉得好吃,后日我们再试着做橘子糖吧。”唐糖似乎想起了诺敏前几日无意中提到自己的阿妈喜欢吃橙子的事,便跃跃欲试地想把各种口味的水果糖都做一遍。望星族所在的群山很有些古怪,明明也有四季之分,却不会像其他地方那般明显,冬天不会很冷,夏天也不会很热,以至于很多水果都能在山里采得到,而且一年中时时都有最新鲜的水果,打破着四季的规律,开花又结果。
诺敏一听,顿时微愣,随即笑着扬起脸,道:“糖糖姐,你忘啦。从明晚到后日一早,我们全族的人都要上山顶祭星去。先生特别嘱咐过的,到时候你也要和先生一块去的。”
唐糖心惊,仍对先前听到的“人祭”二字耿耿于怀,所以她对这次的祭祀无甚好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来了,而且听诺敏的口气,她还是被紫槐钦点的不能缺席的人物之一。
她有些晃神,以至于后来那四人又在作坊内闹开了,她也无心理会。紫槐做事向来神秘,但至少不会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只是明天又有什么在等着她,她却一无所知,甚至微带着一丝不安。
第八十七章
祭祀的前一晚很快就到了,唐糖被精神十足的诺敏喊醒,正巧是后半夜睡得最香的时候。她不舍地抓着一角被褥,两眼眯成了一条缝。纵是这般模样,仍是被诺敏硬拖着换上了厚厚的衣服按坐在了梳妆台前。那层层席卷来的睡意让她频频地点着头,就好象小鸡啄米一样。
夜凉如水,微风从窗户缝灌进脖子里,唐糖打了个冷颤,彻底地浑浑噩噩中惊醒。她抽了抽鼻子,又加了条围脖,看上去就像是从北地来的,只恨不能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
待梳理完毕,诺敏才拉着唐糖出了屋。屋外,身着暗紫长袍的紫槐负手立于门前,长如瀑布的墨发仅以玉带束起,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轻叩在掌间,脸上覆着当初那可怖的鬼脸面具,虽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也可以知道,他正抬着头默默地凝视着半空中一轮为乌云掩去一半的月亮。
唐糖注意到,他那修长的臂弯上随意地搭着一件厚实的披风,见到她们出来了,这才缓缓地转身面向她们。
诺敏识趣地吐了吐舌头,小跑着离开了。
“夫人,晚些时候会飘起小雨,待到日出前的这段时间是最冷的,还请夫人披上保暖。”说着,紫槐恭敬地将手中的狐裘披风递至了唐糖面前。
唐糖看也不看一眼,便接过披在了身上,果真暖和了许多,只是鼻头仍有些微红,显然是被夜风冻的。
“我们可是要随他们全族夜行上山?”唐糖手中揣着一小小的暖炉,这东西是紫槐特意命铁匠打制的。若非先前的欺骗,他对她倒是真不错,若非知晓他对君落月的忠心,她还真要怀疑他会认下这孩子。
“是,夫人。山路滑抖,紫槐背您吧。”虽然戴着面具,唐糖却明显能察觉出紫槐话语中的笑意。
“也好,你且走在队伍的末尾,省得叫人看笑话去。”
“属下自有分寸。”紫槐说完,便背朝唐糖蹲了下来。
唐糖犹豫了片刻,还是往那宽厚的背脊一靠,人便被顺势托了起来。
“夫人重了。”紫槐低笑着,他的步子又稳当又扎实,就算稍有地势差异的山路也如履平地那般轻松。望星族几百号人浩浩荡荡地向祭祀用的最高峰而去,紫槐也很是听话的跟在了队伍的最后,与前头的人始终保持着百来步的差距。
“我若是瘦了,你家大人就该哭了。”唐糖冷笑着嗤道,淡淡的檀香传来,紫槐那身干净得不染尘埃的衣衫甚至还透着白日里晒了太阳后才有的一股子清新。她趴在他的背上,身子渐渐被裹着的披风捂暖了,眼皮也自然而然地搭了起来。
“夫人言重了。”那声轻轻荡荡的笑声似乎是自天边传来的,待传到唐糖耳中时,已然弱不可闻,仿佛催眠的摇篮曲,带着她进入了梦乡。
面具后,那张始终挂着邪笑的俊颜终是柔和下来,线条分明的薄唇微微一抿。若是唐糖此时醒着,若是面具并未覆在那张脸上,她定然会发现,这世间,妖孽并非只有一个。
不知名的小曲在林间轻轻的哼唱着,仿佛情人间的呢喃,拨动着心头那根弦。
舞红袖、泛轻舟,酒香人醉相思泪……
那笑容中分明融入了几分宠溺与柔情,那凤目中分明透出了几分无奈与真心。为谁化妖,为你而化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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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早的第一缕晨曦驱散了夜间的寒气,趴在紫槐背上的唐糖仍旧兀自做着美梦。披风上承载了无数尚未蒸发的密集雨珠,在彩霞的映衬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春雨是神赐之物,它教花儿开得更美、教叶儿长得更密。所以大家在林子里向山上走去的时候,都没有戴上斗笠遮雨,如今却唯有唐糖一人没被打湿。
晶莹的雨珠滑过紫槐的面具,仿佛留下了一道醉人的泪痕,他的衣摆几乎湿透了,唯有托着唐糖的双手稳当得好似磐石。
待到唐糖醒时,发现自己正靠在一块巨岩旁,身侧,诺敏、布和、朝鲁和荷芽都笑嘻嘻地围绕在她的身边,朝鲁更是很不老实将头往前一凑,鬼灵精怪地眨着大眼,小声问道:“糖糖姐,先生是不是喜欢你呀?”
“小虫子,你皮痒吗?”唐糖才刚醒,声音还略有些沙哑,她学着朝鲁的模样,无辜地瞪着水眸,歪头反问道。
“糖糖姐,我知道,皮痒就是欠抽,等改日我找铁匠铺的吉尔大叔打一根铁鞭,保证虫子不敢再和我们作对了。”诺敏二话不说便给了朝鲁一个爆栗,两人又闹了起来,末了,她还抽空向唐糖递上一眼。
唐糖心领神会,知她是故意岔开了话题,保守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不远处,望星族的族长,诺敏的阿爸,那个已过不惑的中年男子很有威严的轻咳了声,下一秒,诺敏和朝鲁便停止了打闹,乖乖地走进了祭祀的队伍中,再不敢说话。继而,那个男人又很是恭敬地朝站于祭坛上准备就绪的紫槐躬身一鞠,道了声:“先生,请开始吧。”说完便立于队伍的最前头,坚毅的脸庞犹如刀刻般,在霞光下显得尤为庄重。
紫槐点了点头,戴着面具的脸蓦然转向天边尚未淡去的启明星。唐糖听诺敏提过,虽说是祭星,不过却是在日出之际,阳光不烈、星光不暗,黑夜与寒冷被驱散。他们祈祷着每一夜的星光照耀着他们的和平,庇佑他们直到第二日晨曦的降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种祭祀只有在极特殊的时期或者场合下才会举行,并非是一年一度,否则紫槐便要国与国之间两头赶,着实也是忙不过来的。
紫槐在祭坛上念叨了些什么,唐糖不甚关切,她只是沉默地凝视着这一片天与地,心灵逐渐地平静下来。直到肚子抵不住饿时,才回过神了。也许是心灵相通,正想着如今的自己是不能饿的,眼前便偷偷伸出一双白皙的小手,那手上还捧着块丝帕,帕上躺着两块香喷喷的酥饼。
唐糖诧异地抬眸,发现诺敏正和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利索地把酥饼塞到她手中,又指了指祭坛上神情极为专注的紫槐,这才吐了吐舌头,悄悄地回到了队伍中去。
唐糖心下感动,所幸自己的位置不易被别人发现,便将那两块酥饼飞速地解决了,总算是没让肚子里的宝宝挨到饿。
临近中午,仪式才算是告一段落,族长迎了上去,欲将紫槐请下祭坛。岂料,紫槐却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弯下腰与那族长耳语了几句。底下顿时议论纷纷,再看那神情坚毅的中年男子,竟在瞬间煞白了脸色。
唐糖心想,大约是中途出了什么乱子,正胡思乱想着,却发现紫槐朝她看来,就算隔着面具,她都能猜到,此刻的他定是唇角一勾,笑得无比邪气。
但见他伸出修长的手臂,做出邀约的姿势。登时,前方无数双眼睛便朝唐糖的方向转来,带着探究与好奇。
唐糖心里暗咒,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平静地缓步,向着台上那身着紫衣宛如神邸的男子走去。
双手相握时,唐糖只觉得那双手凭空一股大力,将她稳稳当当地拉到了祭坛之上,并且与他并肩而立。她不知紫槐究竟要她做什么,只能无措地看着底下的望星族人。
紫槐顿了一顿,下一刻,便用他那独特的低声嗓音,对着那些望星族人无比沉痛道:“蒙国与丰裕朝一战,已触怒天神,天罚欲降,避无可避。”他用了几分内力,是以整个望星族都听到了这一番话。
此话一出,下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咒骂的有,哭泣的也有,但这些零碎的声音皆在族长一声有力的呵斥下悄然而止。
唐糖低下头,忍不住地想笑。难道美国与阿富汗开战后,如果小布什不幸秃顶,也会被说成是触怒天神所降的天罚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唐糖的笑意,紫槐瞥了她一眼,便又朗声道:“吾族得神庇佑,降神女抵天罚。”
话音未落,底下的人便跟随着族长齐齐跪倒,似乎一点也不怀疑紫槐的说辞。
唐糖一脸的黑线,她可是头一次接受那么多人的跪拜,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折寿。
趁此机会,紫槐用极轻的声音在一旁说道:“夫人放心,过会儿只需照着紫槐的戏本子行事即可。”
原来,又是一出戏!唐糖暗自好笑,又是天罚又是神女,也不知这神棍还能捣鼓出些什么来。
正想着,身边却突然刮起了一阵猛烈的风,原本还算暖和的天气却被这阵妖邪的风刮去了所有的温度。唐糖裹紧了披风,只觉得凉意重回了身上。正感诧异时,下面的人们也不知是谁发现了异状,抬手指了指天,随即便伴随着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抽气和惊恐,那离祭坛最近的族长大人也是一脸畏惧地抬头望着天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只听他声音略微颤抖地吐出了几个字:“天狗食日。”
第八十八章
古时候的天狗食日便是现在的日全食,只是,日全食的罕见让很多人一辈子也见不了一次,如此的天文奇观在古人看来却是降灾之象。吞日即弑神,神灭则天下大乱,人们大抵都是从古书上得知的此事,真正得见,数百年不过那么一次,经过几百年口口相传,在那些只闻传说的人们心里,日全食便成了让人畏惧的天之灾难,亦谓之天狗食日。
唐糖好奇地抬起头,却被紫槐瞬间捂住了双眸,那微带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沉沉吟道:“若不想将双眼看瞎了,便不要直视。”
不情不愿地,唐糖冷冷地挥开了紫槐的手,却乖乖听了话,不再直视那刺目的日光。偶尔,才飞快的瞥上那么一眼,发现那块遮盖了太阳的黑影正用极缓慢的速度蚕食着天地间最后一丝光明。
她沉着地抿了抿唇,在斟酌一番后,才对着底下那一群已然茫然失措的望星族人开口道:“天神以天狗食日征兆小惩天下,只期战争快快结束,人民不再互相残杀。一盏茶,即可复原,大家莫再惊慌,祈祷天神庇佑即可。”
说话间,周遭的天色愈发暗淡,甚至比黑夜还要深沉,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呼呼作响的山风和不知情的孩童低低地哭泣。
唐糖终是抬起了头,见证着黑暗将最后一丝光明吞没,在绝望来临之际,她闭上眼,感受着自己被黑暗包裹着,微抿的唇蓦地印上了一个湿润且温柔的东西,却在下一秒飞快地离开了,她甚至就要以为,那只是一个错觉。
睁开双眼,光明重回,她看见身旁的紫槐,右手拿着面具,本该带笑的俊颜此刻凝重一片。
无暇思考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望星族人已齐齐高呼着“神女万福”,向她拜了又拜。
唐糖浑浑噩噩地在紫槐的牵引下走下了祭坛,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才迷迷糊糊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并且,适时地回以最得体的微笑。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诺敏,那小丫头崇敬的眼神只增不减,两眼都快瞪成了铜铃状,脸颊上的两处梨涡愈发甜了。
回去的路上,紫槐照例背着唐糖走在了队伍的最末端,只是与来时不同,这次有望星族的族长和族内几大长老陪同。唐糖颇感尴尬,紫槐却一脸的理所应当。
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唐糖便不期然地想到了方才那蜻蜓点水的温柔触感,混合着淡淡的檀香,脸便不自觉地红了几分。
下了山,回了村落,唐糖便撇下紫槐,逃命般地冲回了竹屋,不理会诺敏在她身后兴奋地叫着“糖糖姐”,也不想理会那张本该讨人厌的俊脸上再次浮起一抹神秘邪气的笑。她知道,那笑变了,与以前相比多了些许人气,多了那名为温柔的致命毒药。只可惜,她承不起……
祭祀过后,来竹屋探望她的人们便有些络绎不绝了,却统统被紫槐用各种的理由挡了回去,没几天,便又恢复到以前那般,只是,屋里多了许多族里人送与她的东西,亲手雕的桃木梳,亲手缝的衣裙,亲手做的小点心,每一样都是这些淳朴人们的心意。祭祀那天发生的事带给她的好处有很多,最起码,她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随着她那小作坊里糖果的数量一同与日俱增。
感动的同时,唐糖却愈发有些坐立不安。紫槐没有告诉自己什么时候会带她离开,君落月的那句“顺其自然”也没有告诉自己,什么时候他才会来接她。她只能尽量对紫槐避而不见,只是每每在日上三竿醒来之际,那日的柔软触感却仿佛梦境般夜夜纠缠着她的心。偶尔,还会梦见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安然入睡,一如那日趴在那肩头沉沉睡去时才有的安心。她想,大概是之前在马车上受了惊、慌了神,以至于日子一安逸,她便开始有事没事地胡思乱想起来。
紫槐对唐糖的态度不以为意,照旧送汤送药,无微不至。祭祀一过,他空闲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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