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冷冷地接过了他的药瓶子,却还是没有好脸色对他。
“二爷不是想用一瓶不知什么劳什子膏药就换走我一个丫头吧?这种事情说什么都扛不住人心里愿意,你若当真想抬举她,就自己问她去,她要乐意跟你,我才能给她做这个主。”
荣少谦听她这话一时不备,不由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干脆将错就错逗逗她。
“多谢大嫂抬爱,我是真敬佩这小姑娘的好气魄,等她好了我就亲自上门来问,看看她乐不乐意认我这个不肖的家伙做个异姓大哥,到时候就全看大嫂做主了,您看如何?哈哈——”
连馨宁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由面上犯窘,再看那人笑得十分畅快,更加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第 18 章
第二天一早便天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雪的样子,连馨宁赶早起来给云书检查了伤势,用了荣少谦的药果然好了些,身上红肿流脓血的地方都收敛了下去,疼得也不似昨天那么厉害了。
一想到那人一脸促狭地坏笑,连馨宁便忍不住胸口犯闷,这个家伙,分明是做了好事,为何他偏生要摆出一副让人讨厌的姿态?亏得这家里的丫鬟仆妇说起他来都是一脸红鸾星动的样子,她怎么就看不出他身上有哪点好来?
留下丝竹在屋里照顾云书,她自己带着玉凤过去长房给荣太太请安。
出门正好碰上惠如,三四个丫头小心翼翼地搀着扶着,身后还跟着两个嬷嬷一个劲地叫着“姨奶奶您慢点儿,姨奶奶小心脚下”。
“惠如给大少奶奶请安,如今身子沉了行礼不便,还请奶奶见谅。”
那惠如一见连馨宁迎面走来,便立在当地等她,到了眼前才做做样子漫不经心地曲了曲膝,饶是如此她身边的一个丫头也已经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
“哎哟我的好姨奶奶,您可不能这么着,万一动了胎气那可怎么好啊?太太她老人家都吩咐了见了她不用行礼,大奶奶这里自然也是一样的,大奶奶您说是不?”
连馨宁见这主仆两个一唱一和演着双簧倒也十分有趣,且不答话,只是含笑兴致盎然地瞅着她们继续往下说。
可她虽是个好性儿的,玉凤却不肯忍下这口气,跟着荣太太多年,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奉承着,如今换了主子,却也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这样颐指气使的样子,若当真是个主子便也罢了,偏偏只不过是一个姨奶奶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
“你叫燕儿是吧?听你这话说得倒是个懂事的,姨奶奶身怀有孕自然惊动不得,难道你也有孕了不成?见了大少奶奶竟然还站直着说三道四,我倒要去问问严嬷嬷,是不是她那教引棒子最近太闲得慌了!”
“玉凤姐姐莫恼,妹子也是一心为了我们府里的香火,如今从太太起满府里谁不盼望着惠姨奶奶的胎呢,我们跟前儿伺候的,哪里敢有半点儿闪失。大少奶奶千万体谅着点奴婢,奴婢给大少奶奶请安了,大少奶奶万福。”
那燕儿听玉凤说得认真,心里倒也有三分惧怕,但眼见惠如正斜着眼给她使眼色,想想身边这尊大佛还是靠得住的,当下又撞着胆子不咸不淡地顶了几句,看似恭敬却面带讥诮地给连馨宁请了个安。
玉凤见她阳奉阴违这般可恶,冲上去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打得那丫头小脸儿一偏,整个人差点都撞在惠如身上,惠如吓得朝后一仰,脚下一个不稳就是一滑,还是连馨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还是小心些才好。”
淡淡地留下一句便抬脚就走,她实在不想和这帮子人在一起扯什么是非,玉凤忙小跑着跟上她,那燕儿捂着脸恨恨地瞪着她们的背影,眼中满是泪光,却也不敢真的撒泼。
原来这荣府里的规矩,丫鬟仆妇都分个三六九等,玉凤是荣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她说一句话的分量可不比荣清华两姐妹轻,矮一辈的年轻主子,诸如荣家几位小爷,也都要给她几分薄面。她要想教训哪个丫头婆子,还不是拨拨嘴就成的事,谁又敢说什么?
那惠如看着手下人受挫,脸上自然也觉得无光,想当初她还是荣少楼屋里的大丫头时,这玉凤和铃兰就压着她一头,虽说大家都是一个辈分儿的,月银也都一样,但她们俩到底是太太跟前儿的人,总比她有体面些。
原以为如今做了姨娘,又有了“龙种”,自然母凭子贵鸡犬升天,没想到这玉凤仍然不拿正眼瞧她,当真可恶至极!
当下心头火起,扶着燕儿的手就朝前面追了几步,口中不怀好意地大喊:“大奶奶慢走,玉凤姑娘慢走,咱们这些没本事的也只能跟在后头,像那些三头六臂半夜三更都能私相授受的人,才是真正的能人呢,自然应当走在前头了!”
连馨宁一听她这话似是影射昨晚之事,心下猛地一惊,当即便放慢了脚步。谁知玉凤扶着她的胳膊直引着她朝前,口中压低了声音说道:“奶奶莫怕,那泼辣货若当真眼见了去,昨夜就敲锣打鼓叫人来捉了,只怕是事后诸葛亮,奶奶只要不认,她屁都放不出一个来!”
“这么说……你是二爷的人,昨晚是你给他开的门?”
连馨宁蓦地按住她正扶着她的手,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瞧,谁知那玉凤也并不躲闪,大大方方地回道:“说是二爷的人,奴婢并没有那个福气。只是昨夜确是奴婢行的方便,他当真一片好心,还求奶奶明察。”
两人各揣心思地在路上走着,却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搭理身后叫嚣着的女人。惠如自己说了一会儿也便无趣了,这种杯弓蛇影的事情她当然知道也不能明着说穿,只不过喊出来图个口舌之快,想着不能叫连馨宁抢了她的先过去荣太太那里请安,便匆匆地扶着燕儿的手带着几个丫头朝荣太太的长房赶去。
请安回来之后连馨宁只顾一个人走在前面,并不搭理玉凤,玉凤知道她为荣少谦的事情不自在,也不去招惹她,只是默默跟在她后头。
一进屋连馨宁便沉声唤了一声丝竹。
“你过来,把我这屋里的人统统叫到厅里,撑上大门,谁也不许进来。”
丝竹听她这话说得奇,但见她脸上的神色不同寻常,也不敢多问,忙应了一声便去了,留下连馨宁一人气喘吁吁地坐在炕沿。
玉凤见她的样子并不似是在生她的气,便倒了杯热茶递到她的面前。
“奶奶心里有什么计较大可说出来,不要憋坏了自己。有些话玉凤也不好说,太太把奴婢派到这个屋里自然有她的意思,但奴婢可以告诉奶奶一句话,奴婢对奶奶绝对没有二心,二爷是什么心思,奴婢就是什么心思。”
连馨宁听她说得如此直白,不由急得涨红了脸。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是嫂子他是叔叔,他在我这屋里能有什么心思?实在是荒唐!”
“奶奶息怒,是奴婢说错了话,奴婢自己领罚。”
玉凤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但若不说主仆之间却会一直隔阂,也只能硬着头皮豁出去,如今连馨宁动怒完全在她意料之中,说着领罚,手上也不含糊,立刻便左右开弓朝着自己的脸上掌掴了起来。
啪!啪!
第三下并没能打下去,连馨宁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我的好姐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闹这个别扭!惠如今儿个能把昨晚的事嚷出来,保不齐太太那里就已经听说了!虽然咱们行得正站得直,可瓜田李下,又怎么说得清呢!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样糊涂,他叫你做你就做了?什么话不能白天说,非得上赶着半夜过来?”
一番话说得玉凤当即醒悟了过来。
“奶奶是说咱们屋里有内鬼?那您让丝竹去把人都招来,莫不是想亲自捉鬼?”
“捉不捉得成,一会儿就知道了。”
连馨宁显然已经成竹在胸,端起手边的茶盅抿了一口,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摆道:“走吧,咱们瞧瞧去,人应该都到齐了。”
厅里果然已经站满了人,这屋里上到近前服侍有些体面的大丫鬟老嬷嬷,下到门口扫地的三等仆妇,一齐集合到了这里。
所有人静默地跪着,丝竹和玉凤侍立在连馨宁身后,连馨宁稳稳地坐着,只顾眼观鼻鼻观心,手中端着一杯清茶,时不时吹上几口,却半天都不出声。
很快,便有人沉不住气了。
“奴婢们做错了什么,奶奶要打要罚我们都是不敢不认的。只是这大冷天的没来由叫大家长久地跪着,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连馨宁认得她是这房里负责跟着主子进出的一个小管事,为人颇为尖酸,时常见她在院子里数落小丫头,要么骂爹骂娘说上一通,要么身上脸上狠狠掐几把,总之不是个省事的人。
“放肆!奶奶的意思是你这奴才可以随意揣度的么?”
连馨宁只看着她不说话,玉凤却厉声喝止了她,下面几个探头探脑想跟着讨便宜的人也立刻没了声音。
“丝竹。”
连馨宁故意转头不去看那妇人紫涨的头脸,只淡淡地唤了丝竹一声,那丫头会意,即刻带着两个小丫鬟自里间搬出一只紫檀木箱子,利落地开了锁,自里面随手一摸便拿出了两根比男人的拇指还粗的金条。
“今天是谁到西厢去嚼的舌根,自己出来认了,我不罚,且这两件东西赏她。玉凤你来数数,数到二十仍没人出来的,那就不用认了,谁知道的说一声,这两根金条都赏给检举的人,还再另加两根。”
连馨宁静静扫过眼前跪着的一片,语笑嫣然。
玉凤依言开始数数,很快便二十已过,却无人作答。
“很好,大家既这么心齐,那我成全你们。丝竹,给你个发财的机会如何?”
连馨宁越发笑得灿烂,丝竹朝她行了个礼,走上前几步指着刚才那个挤兑她的妇人说道:“奶奶,我看就是李嫂,每回惠姨奶奶过来她都跟前跟后哈巴狗儿似的奉承着去,这回还不赶紧去讨个好么?”
“有理。”
连馨宁点头微笑,那李嫂被人冤枉了自然不依,立刻就边磕头求饶边嘴里哭骂不休,连馨宁哪里乐意听她那些脏话野话,使了个眼色给玉凤,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便走到李嫂身边将她扶起。
“李嫂,你是府里经年的老人了,要我说才不信你会干这眼里没主子的事,你也瞧见了,如今你为那人顶了罪,人家半句话都不出来替你说,你何苦呢?我们伺候了奶奶这大半个月,奶奶为人最是和平体下,你心里也有数,是要那两根金条,还是挨一顿板子,全看你自己了。”
第 19 章
那李嫂垂着头战战兢兢地用余光瞥了几眼桌上的金条,双手紧紧揪着耷拉在膝前的衣摆,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头一抬伸手指向角落里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姑娘说道:“回奶奶的话,就是她,她表姐就在惠姨奶奶身边伺候,今儿个早晨奴才亲眼见着她们两个在院子里说悄悄话,还时不时地朝着您屋里比划呢!”
“李嫂你别胡说!奶奶莫听她的,谁不知道她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眼瞅着金子在跟前儿就昧着良心拉扯别人呢!”
谁知那小丫头子也并不是省油的灯,李嫂话音刚落她便直起身来一顿抢白,膝行至连馨宁直磕头。
“回奶奶,奴婢的的表姐确实在西厢那边当差,叫做燕儿,都是在跟前儿伺候的人,奶奶想必能认出来。想是奴婢先前说错了什么她会错了意,这才叫惠姨奶奶拿来使了绊子,完全都是没有的事,还求奶奶明察!”
连馨宁冷眼瞅着这小丫鬟说话行事是个有主意的,这么一来既应下了这件事,却又算是推脱得一干二净,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恬儿,先前是云姨娘屋子里的人,因奶奶来了这边人手不够,就把奴婢派到了这里。”
“这么说你仍算是姨娘那边的人?”
“是,奴婢的月银还是从那边出的。”
“好丫头,你既这么说了那这事就这么揭过吧,只是如果以后你再有什么说错了话让别人会错了意去,可别怪我不给姨娘面子,姨娘面前我自然过去领罚。”
连馨宁听她搬出云姨娘来,也不好太驳回她的面子,心想这小姑娘着实机灵,反而对她生出三分好感,嘴上虽说得严厉,语气却并不重,那恬儿忙见机又规规矩矩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出乎意料的是,不但李嫂得了金条,连恬儿也得了。
接着连馨宁又命丝竹和玉凤自箱子里拿出一些金银锭子分与众人,谁也没想到在一场严肃问话之后没落什么不是不说,竟还能发笔小财,个个都喜出望外,且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而经过这次之后,那些原本对这位年轻随和的新少奶奶心存轻慢之心的人也都有了新的想头,大少奶奶的意思她们是全看明白了,只要忠心耿耿地替她办事,她必不会亏待她们,且人人有赏,但如果谁黑了心瞎了眼地要做那些出卖主子的事情,她也有的是办法把她揪出来了。
别说这小小的一座院子,就是偌大的一座荣府,又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又有谁会跟钱财过不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你做了亏心事,大少奶奶那里总有人愿意拿着你的命领赏去。
连馨宁心情大好地倚在绣墩上半眯着眼睛瞅着那只箱子,说起来倒还真要感谢她那刻薄一世的三姨娘,为了攀附荣府这门贵亲,可算是下足了血本,给了她一份异常丰厚的嫁妆。
不知是否想曹操曹操也会到?
才刚想着那连三姨娘,外头便有小丫头报信,说是连府派了两个女人来。
那两个仆妇约莫都是四十来岁,一脸精干的样子,都是办事爽利的人。连馨宁认得出她们都是常跟着三姨娘走动的,也不说什么,只看她们的举动再说。
那两人只道还是在连府的境况呢,压根不曾把这位现今的荣大奶奶放在眼里,想着不过是一个十几年来都逆来顺受的哑巴受气包,她们又何必对她毕恭毕敬?
“奴婢给三小姐请安。”
左边那位略胖些的先开了口,只敷衍地曲了曲膝,脸高高地仰着,一直肆无忌惮地看着连馨宁的脸。她身边的那位更好,从一进门便一直四下里东张西望,只怕是等着挖出些连馨宁在荣府里的是是非非好回去说给她们姨娘当笑话听。
“两位嫂子都是姨娘跟前的红人,就不必拘礼了,丝竹,看座。”
连馨宁仿佛对她们的无礼一点也没瞧见,只顾着专心致志地把玩着左手中指上的一枚琥珀戒指,并不拿正眼瞧她们,也不问她们是来坐什么的,只就这么晾着她们,好像眼前根本就没有人一般。
那两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