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涟湘欠了欠身,面露笑意:“回禀殿下,此次女官甄选结果已然揭晓,涟湘拔得了头筹,特来禀报殿下。”
“嗯,此事本宫已然知晓,可是件大喜事。”安平转身示意她随自己进御书房,边走边笑道:“本宫果然没看走眼,接下来便好好为官吧。”
“殿下,涟湘不是想说这个……”
已经走入殿内的安平顿住步子转身:“那你想说什么?”
“涟湘是想……”周涟湘怯怯地看了她一眼,眼睫微颤,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又干脆抬起了头:“涟湘是想在殿下身边任职,无论官衔大小,只要能待在殿下身边即可。”
安平解开大氅交给身边的圆喜,坐到桌后:“为何要待在本宫身边。”
周涟湘恭恭敬敬地行礼:“殿下身居监国之尊,蓄不世之材,涟湘庸陋,愿追随左右,聆听教诲,省吾身以拓心智。”
“可是本宫并不打算教你。”
周涟湘蓦然一惊,怔怔的抬眼看她。
安平笑了一下:“回去听从安排吧,你不缺才能,只缺机遇。天地广阔,朝堂诡谲,这些都是要你一步步去理解领悟的,若是留在本宫身边,只能做井底之蛙罢了。”
毕竟是大家闺秀,关于即将面临的朝堂,周涟湘还不曾深入想过,听闻此言不禁垂了头,神色赧然。
“抬起头来。”如上次一样,安平的话内容未变,语气却生冷了许多。周涟湘抬眼看去,只见到她肃然的脸:“如今你很快便要成为朝廷命官,一切自有规矩,本宫不会再像过去那般对你客气,你也要忘却自己首辅千金的身份,独自打拼,直到堂堂正正地站到本宫面前。”
她取了自己批奏折的毛笔,起身走到周涟湘面前,递给她:“本宫以一笔相赠,但愿我大梁能出个如上官那般的巾帼宰相,回馈本宫以满腹才华。”
周涟湘仓惶拜倒,半晌才双手接过:“谢殿下。”
安平笑了起来:“以后既为朝廷命官,还是早日改掉面皮薄的毛病吧。”
周涟湘连连称是,又拜了拜才退出殿去。圆喜托着一封信函走进来,就见安平笑眯眯地问他:“圆喜,你说本宫的口才是不是越发的好了?”
圆喜当即道:“那是自然,殿下的口才无人可比啊。”
“嗯,难怪蜀王总是吵不过本宫啊。”
“……”圆喜抹了抹汗,将信递到她面前:“殿下,西北有八百里加急送到。”
安平闻言立即收敛了笑容,接过展开,神情忽而冷峻起来。圆喜见状有些吃惊,不敢多言,神色也变为小心翼翼。
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安平将信收好,稍作沉吟,低声对圆喜道:“去城外军营将赵老将军请来,莫要惊动任何人。”
※双九的伤势已无大碍,但安平仍旧让他好好休养。如今蜀王的兵符和帅印都被扣了,他若是出现,想必也会招来一些人的不快。
前段时间,安平与萧靖在京中高调争权的举动让朝廷表面平静了不少,不过很快就又沸腾了。
西戎的消息收的很快,得知萧靖已被夺去主帅之位,便立即重兵集结,即将压境而来。
御书房内挤满了人,以萧竛为首的几位大臣极力要求安平归还帅印兵符给萧靖,毕竟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而安平却淡定地说了一句:“本宫已经排遣赵老将军前往西北,诸位可放心。”
“……”众人默然。
赵老将军是安平的授业恩师,此举算不算……任人唯亲?
萧竛面色不佳,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子会这般绝情,不过一件小事,接二连三地打压蜀王也便罢了,还直接把他一手带出来的将士交给了旁人。更何况动作还这般迅速,连商议都不曾便做了决定。
而安平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无论众人如何劝解。
焦义德等人出去之后,自然免不得又起了将陛下请回京城的心思。
大臣都已离开御书房,唯有一人还留在殿内,静静地站在安平面前。
安平面带笑意地看着他:“庆之还有事?”
刘绪抿了抿唇,许是想起了那晚的事情,神情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适才听诸位大臣提及西戎入侵路线,微臣觉得有些异样。”
安平闻言眼睛一亮,起身走到他跟前:“有何异样?”
突来的亲近让刘绪怔愕了一下,赶忙收敛情绪,走到一边木架上悬着的地图前:“若是入侵我大梁边境,只有两条路,一条荒无人烟,越沙漠而来,之后直接与梁兵对阵。另一条需途经青海国,却必要遭遇青海国抵抗,之后又会遇上我大梁将士,难度更大。上次对方明明选的是前者,这次为何忽然选了难走的青海国呢?”
“因为两次领兵的主帅不同。”安平走到他身边站定,看着地图沉声道:“第一次领兵的是老将,稳扎稳打,此次却是西戎国内刚刚登基称王的大王子金珏,听闻此人心狠手辣,诡谲多变,连新登的王位也是靠不光彩的手段得到的。他若是选了上次的路线,才是奇怪。”
一番话说完却未得到回应,安平转头,正对上刘绪不解的脸:“殿下为何告之微臣这些?”
“那庆之又为何告之本宫这些?”安平笑了一下,不同往常的轻佻,温和而自然:“庆之为本宫着想,特意提醒,本宫岂会不信任你。”
刘绪心中大震,原来她都明白自己的心思。他是希望她能注意到这些,免得届时落入险境。毕竟她的战场不止西北边境,还有这风云变幻的朝堂。
只是刚才听她这番话说来,心中也安定了不少。她既然能将对方主帅都摸清楚,必然也是早就盯着西戎了。刘绪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她啊。
安平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其实本宫之前一直在想,你胸怀大志,必然不能久居少傅一职,之前听你说要上阵杀敌,也只当是一时意气用事,如今看来,倒是本宫埋没了你。”
“殿下言重了。”刘绪心中忽而有些惭愧,他之前一直纠结于对她的情意中时,对方想着的却是他的前程,更何况他又不知不觉地卷入了蜀王的圈子……“如今看来,你心思敏锐,武艺又好,倒不妨撇开令尊文官之路,必可成就一代将才。不过此时不是时候,庆之再忍忍吧,总会有你一展抱负的时候。”
刘绪赧然垂眸:“微臣何德何能,能得殿下如此费心。”
安平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门边,看向外面纷落的雪花:“应该说,本宫何德何能,得上天眷顾,身边有尔等这般良材相助啊。”
“尝闻有圣者出,才有良材聚,殿下不必谦虚。”
安平诧异转头,眼中染上笑意:“不想能从庆之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莫非你这是认同本宫了?”
刘绪一怔,呐呐不得言。
“哈哈,你不必在意,本宫随性惯了,能否被他人认同也不在乎,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本宫那晚并非是有意刁难你。你与本宫之间尚有鸿沟,是否可以跨越,当思量清楚才是。”
刘绪轻轻颔首:“是,微臣会想清楚的……”
雪停下时已经是傍晚,齐逊之到御书房时,安平正在对地图研究的入神。他对圆喜招了招手,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没多久圆喜便捧着一盏灯放到了桌上。
安平抬头,这才看到殿中多出了一人。
“来得正好,”她招了招手,唤他近前:“此次西戎出兵一事,本宫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齐逊之在她身边停住,见她在地图上用朱砂标了一些记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殿下是打算与对方玩战术?”
“行兵之道,一贵神速,二贵诡谲,西戎的大王子也是个人物,不得不防。”
齐逊之点了点头,又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那地图,伸出手指在标记的最重的青海国地界指了指:“殿下打算将重兵派往青海国?”
“不错。”
他想了想,笑了起来:“看来是步险棋。”
安平叹了口气,并未否认。这些时日身边一直有消息走漏,父皇母后身处何方也暴露了。若是一切都在她掌控之内,那么只怕西戎此次是声东击西。攻打大梁是假,欲擒王才是真。在这个时候,自然是派遣最为顺从自己的赵老将军上场为妙,否则一旦计划变动,后果不堪设想。
她笑了一下,看向齐逊之:“不愧是与本宫一起读过书的,能看出这点。”
“但是朝臣们怎么办呢?”一旦她这番安排被大臣们知晓,肯定又是一场暴风疾雨。齐逊之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更需要你的帮助了。”安平挑挑眉:“有劳少师陪本宫演场戏呗,暂时本宫是不太想见到那些大臣们了。”
齐逊之无奈摇头,没好气地朝外唤了一声:“圆喜!”
圆喜立即小跑着进了殿门:“少师有何吩咐?”
“殿下突感风寒,不可见风,扶殿下回寝宫休息去吧。”
安平立即配合着摆出“我好柔弱”的表情,病怏怏地伸手给圆喜:“说的是,扶本宫回去吧。”
圆喜抽了抽嘴角,殿下好娇贵啊,在御书房待一会儿也能感染风寒……即将离开之际,安平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递给齐逊之:“既然已经是本宫的人,有些事情也无需再瞒你,拿着令牌去城外营中探望探望焦清奕吧。”
齐逊之接过令牌后,谨慎地掖了掖领口:“殿下切莫说这种暧昧不清的话,微臣还是卖艺不卖身的!”
安平翻了个白眼,果断催促圆喜:“快走!”
二三章
双九最近觉得有些不安,因为他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安平殿下了。
一早起身后,特地寻了僻静的路线去御书房看望,没想到刚走上回廊便被圆喜拦下了。
“殿下说了,你现在最好避着诸位大人,怎么自己跑到这儿来了?”虽然心里看他不爽,但是圆喜还不会傻到跟他堂堂带刀侍卫正面冲突,所以说话时的口气还算温和。
双九也好说话,包子脸上堆满了笑容:“我只是去看望一下殿下,时辰尚早,诸位大人应当还没到吧?”
圆喜耸耸肩,反手朝背后方向指了指:“自己看啊。”
双九探头往御书房门前看了一眼,顿时耷拉下了脑袋:“好吧,我回去了。”
御书房外全是求见的大臣……天上阴云密布,风将车厢窗格上的布帘吹得猎猎作响。齐逊之揭了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又开始飘起小雪来了。
正值隆冬,这样的天气对习惯严寒气候的西戎军来说也许反而有利,难怪他们会选择在此时发兵。
这一仗,不知道安平殿下能不能赌胜啊。
恰好前面就快到蜀王府了,齐逊之想起蜀王最近连番被安平殿下打压之事,便没急着放下帘子,打算看一看可有什么动静,谁知刚到近处,就见侧巷中却有一人打马而出,从他前方一路驰骋而去。
马车经过巷口,他朝里面看了一眼,那是蜀王府的后门。
齐逊之放下车帘,叹了口气。刘绪与蜀王关系不错他是知晓,但是好到连明令禁止还要从后门入府,实在是让他惊讶。
驾车的随从也看到了刘绪,知晓齐逊之与刘他关系亲厚,便在外问了他一句:“大少爷,刚才从蜀王府出来的是刘少爷啊,可要唤他?”
齐逊之闻言立即揭帘道:“莫乱说,刚才我瞧得清楚,那不是庆之。”
随从眨了眨眼,呐呐称是,心道莫非是自己看错了?不该啊……安平此时正在东宫之中老老实实地装病。
此次战事,她将重兵发往青海国本是机密,但萧靖手下不乏死忠将士,很快就将消息送到了他耳中。这样一来,她就免不得要被骚扰了。
不过毕竟是军人出身,萧靖明白此事不可泄露,因此最后抗议的方式也只是一封义愤填膺的密信而已。
安平看完之后嚷了几句头疼脑热,一时手滑,将它丢进了烤火的暖炉…… 受萧靖之托前来送信的正是赵王萧竛,当然主要也是为了要回帅印,好让萧靖重归战场,结果看到这么一幕,一颗心瞬间就凉透了。
偏偏安平还摆出一副病怏怏样子,完全没有要继续谈下去的意思。萧竛颤抖着咬着下唇,在原地挣扎又挣扎,终于愤懑地奔出了殿门……齐逊之恰好刚刚入宫,老远看到赵王面色不佳地朝宫门口走去,心中已经料到了几分。说起来,安平一直没有要求他回西南,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刚进入殿门便听见一阵低咳,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装的真像啊。”
“原来是你啊。”安平恢复常态,走到桌边喝了口茶润喉,时不时的假咳也很伤嗓子啊……齐逊之见了礼,复又笑道:“微臣那日去探望了锦丰,也见识了殿下那支暗部,心中委实惊叹,所以今日一定要入宫来向殿下表达一下敬仰之心。”
安平托着下巴看他:“怎么你说好话也让人听着不舒服呢?”
“……”
人跟人之间相处的方式有许多种,齐逊之觉得他跟安平殿下大概就适合彼此对掐吧。→_→装病既然是幌子,安平也就不会耽误手头政事,每半个月她都会召见几位心腹询问事情进展,今日当是沈青慧进宫禀报的日子,所以齐逊之只在宫中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之前来得太早,直到此时御花园里树木枝头的层寒霜还未退去,景致显得越发萧条,视线自然也开阔不少,以致于林逸刚走入便见到了坐在一棵松柏下的齐逊之。
细雪纷洒,悉数落在他肩头,那身白袍便显得单薄了许多。如墨青丝铺在肩后,黑白映照,宛若水墨描画出的惊鸿一影。他却毫无所觉,只是仰面看着那棵树,津津有味。
“齐大公子好兴致,闲来无事竟然在此观树。”
齐逊之转头看到是他,笑了一下:“林先生见笑了,在下正准备出宫,只是刚好看到此树,便想起了些往事罢了。”
“哦?”林逸在他身边站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棵松柏:“有何往事?”
“先生有所不知,此树乃是当年安平殿下出生时陛下亲手植栽的,据说是希望殿下能成长为一位历经风雪仍傲然不屈的人物。”
“原来如此。”林逸摸了摸下巴:“若说花草,还真的只有松柏可比拟殿下了。”他垂眼看向齐逊之,忽而诡异地笑了一下:“在下看齐大公子也不是畏缩别扭之人,既然有心,何必遮掩?”
齐逊之愣了一下,不是不明白他的话,而是没想到这话会从他口中说出。“先生慧眼独具,在下也不想在明人面前遮遮藏藏,不过先生也知道殿下的心性。”他叹了口气,又望向那棵树:“于我为情意,于彼为负累,何需提及?”
林逸闻言下意识便道:“既如此,岂不是亏了自己?”
齐逊之失笑:“那也怨不得人,情之一道,谁先动心,谁便输了。更何况,到了在下这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