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那天非常冷,风刮过来,像刀子一样,割得脸很疼。我在他公司的楼下犹豫了很久,走过来走过去,想着自己要不要走进去,进去之后要怎么跟他说。就那样在那栋漂亮的大楼面前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走了多久。正准备要进去的时候,那个人出来了,他搂着他的老婆,前面是他的儿子。身边跟着一群人,大概是司机或者员工之类的人。他们都穿着像电视里面的明星一样漂亮的衣服。他的儿子拿着我没有见过的一个东西,还在抱怨说不是直接从国外买回来的,不喜欢。他的老婆说没关系,那就再买一个,反正就几万元钱,很便宜。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从我的面前走过,没有人发现我。我张着嘴好几次要叫他,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就这样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上车走了。”
此时,江城北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平静地诉说这些往事,好像只是在说一个故事。只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好似见不到底一般。
“妈妈很快就病入膏肓,我用尽办法还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一天天枯萎。我妈妈十分可怜,在她弥留的时候,我握着她的手,听她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江城北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他将头扭向一旁,狼狈地抹了一把,才接着说:“我抱回妈妈的骨灰那天,路边的电视里正在播关于这个人的新闻,他签了个大生意。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打败那个人,摧毁他所拥有的一切,让他也要感受到这种绝望的痛苦。”
赵明明沉默地听完江城北的故事,心中的惊诧到了极点。可是电光火石之间,很快就明白了江城北所说的那个他是谁。一时之间,心里也好似掀起了惊涛巨浪。原来,这般让人仰望的江城北有着这样不可言说的身世。
她看着江城北,心里只觉得复杂莫名,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又仿佛无限的悲悯。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可是又觉得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她伸手握住江城北的手,她的手纤细而柔弱,可是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江城北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江城北扭过头来看住赵明明,眼中流转出无限爱怜的情怀,无数的情愫在他的眼波中交汇流转,可是到最后都慢慢地沉寂,化为了深深的痛苦。他伸手抚上赵明明的脸,微微的凉意触上赵明明莹白的脸庞,缓缓地说:“所以,赵明明,我会接受你的辞职。所以,我不能爱你,因为我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打败那个人,摧毁那个人所拥有的全部一切,就算牺牲我自己的人生也在所不惜。”
江城北看着赵明明,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像垂死挣扎的兽,明知前面必然的结局,却也无法回头,决绝的悲凉带着最深切的绝望,却又忍不住对她无限眷恋。
他的人生早已注定如此,命运早就将他的一切定格,无法动弹。他没有资格任性,他不能在离成功咫尺之遥的时候举步不前。过往的一切早就穿透了他的血脉与灵魂,如果就此放弃,那将是对妈妈、对他自己、对那些过往的背叛。
他的手抚着她的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竭尽全力地遏制住内心深处的深深情意与心酸不甘,也许是太用力了,太疼了,连抚着她的手都好似发起抖来,声音都是颤颤的:“明明,请你原谅我,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这一生,他再也不能期盼幸福。
屋里亮着灯,窗外却是沉沉的夜色。这么晚了,各家窗口的灯火也早已灭了,越发显得外面的暗夜如墨。小区里有晚归的车,大约是找不到停车的地方,来来回回地打着转。车里放着一首老歌,深沉的男声,配着京剧里花旦的唱腔: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吗?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苍凉的歌声与婉转的唱腔远远近近,缠绵悱恻的声音交汇在一起,让这无边的夜色也好似添了几分凄凉。夜风刮过,树上的枝梢响起一阵阵嗖嗖声。
赵明明还握着江城北的手,他的手这样凉,握了这么久,依旧没有几分暖意。赵明明的心里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情愫,难以名状的震撼,惊涛骇浪般的思绪翻滚,不能言说的无限怜悯,百转千折的无可奈何,还有从内心深处涌起的绝望悲怆,千头万绪如乱麻一般交织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江城北,灯光照在他的身上,淡淡的孤寂身影,无限凄清。赵明明想对他笑一下,用力扯开嘴角,似乎想让自己笑得自然些。笑容还未展开,心里却涌起无限的酸楚,眼泪忍不住就浮了上来。万语千言,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后来,江城北大概是倦极了,便在沙发上睡着了。睡梦中的他,少了许多凌厉,可是眉头却蹙得更紧了,好似千愁万绪,全都凝聚于此。这么瘦,棱角处的骨头分明。一张好看的脸,眼睛鼻子,好似一笔一刀精心刻画而成,清秀中透着隽永。大概是累极了,睡得很熟,连赵明明的手在他的面庞上一次次的流连辗转也未察觉。
她一遍遍地抚过江城北的眉头,仿佛如此就能抚平他心中痛得不能言说的伤,抚平他心中的无限凄凉。可是她的胸中却又酸又涩,像是被什么生生堵住,梗在那里,堵住了呼吸。满腹的话语,卡在那里,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还是用力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窗外黎明破晓,天际露出无数深浅不一的蓝色,明亮的,幽暗的蓝色,伴着褐红,好似给厚厚的云层镶了七彩的花边。
桌子上的钟嘀嘀嗒嗒,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边的云彩再也无法阻挡朝阳的脚步,太阳终于冲出厚重的云层,射出万丈的金光。赵明明看着窗外晨曦灿烂,绚烂得如同燃烧到极致的烟花,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江城北醒来的时候,赵明明正在往桌子上放早餐,空气里都是氤氲的米香,带着淡淡的香甜气息。屋外是一天开始时清晨特有的车水马龙的声音,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有一种人间烟火生活气息的温暖喧嚣。
“卫生间里有新牙刷和新毛巾,快点洗漱完吃早饭吧。”赵明明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江城北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牙刷还没有拆包装,应该是新买的。他拆开来刷完了牙,又拿过毛巾洗脸。水龙头的水是凉的,拍到脸上让江城北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捧起水拍了好几次脸,才抬起头来,打量起镜子中的自己。额头的水珠不停地顺着脸庞往下淌着,他凝视了镜中的自己好久,才伸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庞。一瞬间,那个让人熟悉的江城北似乎又回来了,俊朗之中透着隐藏不住的锐利锋芒。
早饭做得很简单,和上次江城北为她做的一样,白米粥,煎鸡蛋。赵明明盛好粥放在江城北的面前,两个人都没说话,坐下来一口一口喝着粥。吃完早饭,江城北站起来,说:“我来洗碗吧。”
说着,江城北便挽起袖子,将桌上的碗筷收聚到一块,拿进厨房。一会儿,便转出哗哗的流水声。赵明明站在门口看着他,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衬衫已经有些凌乱了,有几处深深的褶皱。他做家务的动作十分熟练,放上洗洁精,在水龙头下冲水,冲洗干净后,又拿过干毛巾擦拭干净,然后放进橱柜。
他把最后一个碗放进橱柜,又将灶台擦拭干净了,才转过身来,说:“我要走了。”
赵明明亦没有觉得意外,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一下,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江城北慢慢走到门口,站在那里,伸出手去开门,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转过身来看住赵明明,说:“需不需要我再帮你找一份工作?”
赵明明笑着摇了摇头,说:“不用。”
江城北听她这样说,才点了点头说好,想了想又说:“如果有什么事,你要记得找我,就当是朋友。”
“好。”
“照顾好自己。”
“好。”
赵明明答应完,见江城北还站在那里。想了想,终于说:“江城北,你就要实现你的梦想了,以后你要对自己好一点,要让自己快乐一点。”
江城北听了赵明明的话,只觉得心里蓦然一阵酸楚,又觉得有说不出的浓浓苦涩之意,似乎还有一种让他欲罢不能却不得不舍弃的温暖。几乎本能地,他伸出手去,只差一点点就要抚上赵明明的脸庞,只隔着短短一厘米的距离。他的手又停了下来,虚掷在空中,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又慢慢地将手缩了回来。
他握紧门手,仿佛用尽了全力,终于打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再也没有迟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赵明明关上门,悲伤再也不能自抑,她抱紧自己,蹲了下来,大声哭泣。她哭得撕心裂肺,好似要将心中的难过都在这号啕中宣泄出来一般。其实她知道,就算哭到眼泪流干,也只能这般无可奈何。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大声哭泣,仿佛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是啊,除了哭泣,她还能做什么呢?
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可是,这一刻真正来临,她还是觉得那样的难过,好似心肝肺被人牢牢攥在手中,疼得让人无法呼吸。
命运就是这样,总会有一些不可言说的无奈和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让人生充满遗憾。可是若非如此,我们又怎么会真正明白希望、珍惜、幸福这些东西的真正意义呢?
何家的房子是一栋独立的三层楼房,房子西边山峦起伏,前面有一个独立的小花园,后面是大块的草坪。园丁打理得非常精心,草坪修剪得十分整齐,打扫得又干净。正值**月的时节,小花园里的花开得正是繁茂的时候,姹紫嫣红,红花绿树,十分好看。
何淼在楼上房间看到江城北的车,得意地笑了一下,又对着镜子细细打量了一番,略略补了补口红才算是满意了,整了整衣服,这才慢慢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到门口接江城北。
她站在那里看江城北下了车,也不动,只等着江城北自己走过来。江城北下了车,见何淼站在那里,明白她的意思。不知怎么的,心里就生出几分不耐来,可是面上仍只是寻常,微笑着走过去揽住何淼的肩。还没来得及说话,何淼斜睨了他一眼,说:“来这么早干吗?再晚点嘛。”
江城北不理她,只笑了笑,说:“我还不都是听你的差遣,你这气也该消了吧。”
何淼听他这样说,才露出笑来,说:“就知道你不会不来。”
江城北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厌恶,心浮气躁得几乎不能自抑,强压着心中的不耐,也不想再跟何淼多作口舌纠缠,只说:“快进去吧,你爸妈等着呢。”
何淼想了想,也就挽着江城北的胳膊进屋子里面去了。见他们进来,何建辉和夫人赵欣瑶也笑着迎了过来。江城北伸出手去与何建辉握手,说:“何先生,又见面了。”因为是在家里,何建辉穿寻常的家居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江城北又转过身来与赵欣瑶打招呼,说:“阿姨您看起来真年轻,比何淼还要漂亮。”说得赵欣瑶心花怒放。正说着话,何家的园丁搬了盆花进来,还没有说话,赵欣瑶就已经惊呼着走了上去:“好漂亮的石斛兰。”
那园丁见她如此,连忙说道:“江先生送过来的。”
“城北,这是你从哪里弄来的。这花最是娇气,你居然在北京把它养活了。”边说着边弯下腰去细细地看那花儿。那花开得极好,一朵一朵簇成一团,白色的花瓣,边沿处却是一团紫色,像是特意镶着的花边。
“阿姨您喜欢我就高兴了。”江城北站在一旁笑着道。
何淼见如此,转头笑着瞪了一眼江城北,说:“你可真会拍马屁,知道我妈妈就喜欢花呀草的。”她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几个人坐着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何家的阿姨进来叫吃饭。何建辉便站起来,道:“饭好了,就边吃边聊吧。”
饭厅的空间很大,一层又被特意挑高了空间,因此光线极好,更显得一桌子菜肴丰盛,色香味美。都坐下了,何建辉才说:“城北,不要拘束。今天是家宴,都是家里人,你不要客气。”
江城北笑着说了声“是”,又向赵欣瑶致了致意,见都动了筷子,才夹了块鱼到自己碗里。过了一会儿,何建辉才说:“城北,我不管你是什么动机。但是既然何淼选择了你,我就希望你对她好。你成了何家的女婿,你放心,何氏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事业。就我个人来说,也十分乐意与你这样的年轻人合作。现在能成为一家人,更是皆大欢喜。”
何建辉说完,赵欣瑶又接着道:“淼淼从小被我和她爸爸惯坏了,要是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还要多包容她。我们把她当掌上明珠般养到这么大,就怕她受委屈。”
江城北面上虽笑着,听何建辉和赵欣瑶不停地说这说那,心里的不耐烦却好似到了极处,强压着心里的厌恶,又说了一会儿话,才站起来告辞离开。何建辉和赵欣瑶、何淼三个人送到门口见他离开了才转身进屋。
一进屋,何建辉就看着何淼,问:“淼淼,你真的决定就是他了吗?”
何淼略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点了点头。
何建辉见她如此,才说:“江城北虽然不错,可是他那样的人,怕是轻易不肯臣服。”
“爸,他要不是这样我还看不上他呢。”
何建辉听她这样说,轻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倒是一旁的赵欣瑶,开口道:“我看着也不错。有我们何家在后面撑着,江城北也不敢对淼淼怎么样。”说着,她又瞪了一眼何建辉,才接着说,“就算江城北再不好,还能坏得过你去?”
何建辉见赵欣瑶如此,也不说话,只是拿起外套,叫司机准备出去。赵欣瑶见他往外走,也发了急,全然不顾形象,追上来,指着何建辉,道:“要不是江城北要来,你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个家。哪天我死了,你干脆把那个姓庄的寡妇娶到家里供起来。”
何建辉好似没看见赵欣瑶这个人一般,看也不看她一眼,对她的话更是充耳不闻,快步离开了,留下赵欣瑶一个人在那里伤心啜泣。
何淼早已见惯了这样的情形,她知道留不住何建辉。便走上前来安慰赵欣瑶,劝她看开些。赵欣瑶抬头看了看何淼,说:“淼淼,你以为我想这么闹吗?这么多年,妈妈真的难过啊。”
何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