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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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衣-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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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猪年,红色的猪看起来很可爱,虽然大部分的灯笼照型是蜡笔小新。
「蔡桑,谢谢,ARiGaDo,thank you。」
『不客气,就当做是我孝敬板仓老师的〃束修〃吧!』
AmeKo抱着那个红猪灯笼,很高兴地笑着。
『可惜今年不是虎年。』我望着AmeKo的虎牙。
「我像老虎吗?」
『你的牙齿像老虎,个性像猪。』
「那你呢?」
『我跟你相反,个性像老虎,牙齿像猪。』
「呵呵——你真爱开玩笑。」
晚会的最高潮,大概就是山钛公司所施放的高空烟火。
山钛公司在前两届国际烟火大赛都得冠军,他们的高空烟火特别灿烂漂亮。
同时又有旋转烟火在空中自由流窜,宛如千百条七彩飞蛇凌空乱舞。
在最後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时,我看了一下手表:
『AmeKo,该回去了。』
「嗯。今晚过得好快,就像烟火一样。漂亮的东西,总是短暂。」
AmeKo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
「Sakura(樱花)也是,只要风一吹,雨一淋,便毫不恋栈地四下落尽。」
离开了喧闹缤纷的圣母庙,回程的路上,我们同时保持沈默。
天空开始飘些雨丝。很小,像练过轻功的蚊子。
雨丝轻触脸颊,积少成多,聚成雨珠後以泪水速度顺着脸庞滑下。
当第一滴雨水流过嘴角时,我想是该穿上雨衣的时候了。
『AmeKo,我们穿雨衣吧!』
「没关系。这雨很小,淋在脸上很舒服。」AmeKo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听到她的笑声中夹杂着细微的抖音。
『AmeKo,你会冷吗?』
「嗯。有一点。」
『还是穿雨衣吧!』
AmeKo并没有回答,我想她大概是怕我又从声音中感觉到她的寒意。
我把车子停在路旁,转过头去跟她说:
『AmeKo,我坚持要穿雨衣。』
「蔡桑,你又说〃坚持〃了。」
『是的。我坚持。』
「你难道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故事?」
『因为我没忘,所以我坚持。』
「你应该已经知道这对我的意义,那你还——」
『是的,我当然知道。雨姬,穿上雨衣吧!』
AmeKo听到〃雨姬〃时,愣了一会,然後轻声说:
「我是雨子,不是雨姬。」
『不,你是雨姬。而且我也决定取个日本名字,叫加藤智。』
我穿上了雨衣,掀开背後,示意AmeKo钻入。
AmeKo犹豫了很久,终於钻入我背後,并将双手放入我外套的口袋。
没多久,雨势加大,打在脸上的感觉,已经有点疼痛。
虽然身体冰冷,但我却觉得很温暖。
幸好是沿着海边骑车,不然我得小心不要将机车摔落悬崖。
回到市区,我还故意在成大附近绕了三圈,然後再骑到AmeKo家楼下。
『晚安。星期四晚上见。』
「嗯。谢谢你带我去看烟火并送我灯笼。」
『不客气。』我挥了挥手,准备离去。
「蔡桑——」在机车的引擎声中,我隐约听到AmeKo的声音。
『你叫我吗?我应该改姓加藤了吧!』我调转车头,又回到她身旁。
AmeKo红着脸笑了一下,拨了拨被雨淋湿的头发:
「你——你等我一下,我也送样东西给你。」
AmeKo很快地跑上楼去,等她下楼时,手 多了一件包装好的东西。
『可以拆开吗?』
AmeKo点点头。我拆开红色的包装纸,发现那是一块手掌大的巧克力。
巧克力的造型像一只小猪,上面还用你油写上〃小雨〃两字。
『哇!这只猪做得很可爱喔!』
「呵呵,谢谢。」
『真巧,我送你一只猪,你也送我一只猪。』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回去尝尝看。」
『你好厉害,竟然会自己做巧克力。』
「这没什麽。在日本,女孩子今天做巧克力是很平常的事。」
『为什麽?难道日本女孩在元宵节特别无聊吗?』
AmeKo看了看我,然後笑一笑,好像是我问了一个蠢问题。
既然是蠢问题,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答案,不然会让我觉得更蠢。
回到住处,耳畔彷佛还残存着刚刚对高空烟火爆炸声的记忆,嗡嗡作响。
看看行事历,明天是2月15日星期三。
第一节有〃碎形与混沌〃课,得早起。
今晚跟AmeKo在一起很愉快,我想紧紧抓住这种感觉,
在日记本留下永久的回忆。
我花了半个小时,终於找到隐藏在一堆旧报纸和杂志中的日记本。
打开日记本,不禁有点惭愧,上次认真写日记已是1994年9月10日的事了。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AmeKo的日子。
日记上面写着:
1994年,9月10日,星期六。天气:下午阴晚上雨,早上有风。
今天是信杰生日,下午他打电话来叫我去叁加聚会,还叫我带礼物。该送什麽呢?信杰这家伙缺的大概就只有女人吧!哈哈。胡乱在书局挑了本书,连包装纸我也懒得买,所以书就只被一张纸包着,上面还附赠一条橡皮筋。
帮信杰庆生的人,除了陈盈彰、虞姬、我外,还有陈的台南女友,虞姬的可怜男友。以及一个我从来没看过的女孩。她看来很羞涩,总是坐在角落。也不插话,好像只是个旁观者。我其实很想知道她是谁,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她,直到信杰帮我们互相介绍。
不介绍则已,一介绍则吓煞我也。原来她是日本人!
第一次听她说话,就是一口的番文,害我有点发窘。
尤其她总是边说话边鞠躬,好像在拉票的候选人。
我只能怪我生长在礼仪之邦,不得不遵守〃来而无往非礼也〃的古训。
但是今天鞠了那麽多躬,明天起床後会不会腰酸背痛呢?
今天是我认识第一个日本人的日子,志之。
我看完了9/10的日记,又回忆起第一次遇见AmeKo的糗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後写的东西很杂乱,也很懒,有时一个星期内发生的事只写下:
『嗯——没事发生。即使有,我也不记得。无法让我记得的事,一定不重要。』
我又笑了一会,才准备写下今天的日记。
先将1995年换算为平成7年,然後在Date栏 填上2月14日。
咦?这日子好熟悉。
这不是——?
我终於知道AmeKo笑我蠢的原因了。
因为今天不仅是农历正月十五中国元宵节,
也是国历二月十四西洋情人节。
我在日记本的天气栏 ,填上〃雨〃。
并在日记的开头写道:
『平成7年的2月14日,土城圣母庙的夜空下着满天的烟火雨——』
AmeKo要回日本的事,很快就被虞姬知道。
「AmeKo为什麽要回日本呢?」虞姬求助似地问我。
『You ask me,I ask who。』
「你说什麽?」
『你问我,我问谁?』我双手一摊。
1895年日本人占据台湾,50年後,1945年日本人离开台湾。
又过了50年,AmeKo也要在1995年离开台湾。
历史似乎特别偏爱50这个数字。
为了帮AmeKo饯行,信杰和我,还有虞姬,以及和田直美与井上丽奈,
一起到东宁路的〃好来坞KTV〃。
陈盈彰并没有来,他回台北看他的台北女友。
AmeKo是个很害羞的女孩,好像觉得麦克风有电,不肯拿着麦克风唱歌。
和田和井上则是活泼得很,又唱又跳又拍手。
旁若无人般,恣意地笑闹着。就像去年耶诞夜的聚会时一样。
後来虞姬也加入了她们的疯狂。
而AmeKo总是微笑地看着萤幕,偶尔动了动嘴唇。
我很想帮AmeKo点一首只有她会唱的歌。
想来想去,我点了江蕙的〃酒後的心声〃。
那是AmeKo教我唱〃桃太郎〃时,我回教她的第一首歌。
『AmeKo,今天你是主角。唱吧!』
我将麦克风递给她,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AmeKo怯生生地接过麦克风,在信杰和另外三个女孩的讶异眼光中,开始独唱了起来。
AmeKo的歌声很甜美,有点像是松田圣子,幸好个性不像。虽然咬字并不十分清楚,但已经可以唬人了。尤其是唱到那句:〃凝心不怕酒厚,熊熊一嘴饮乎乾,尚好醉死麦搁活——〃
真是道地啊!我忍不住喝了声采。
AmeKo果然天资聪颖,学得真快,当然我这个做老师的也功不可没。
不会唱台语歌的虞姬,竟然羞愤地想撞墙。
这也难怪,哪个台湾人能忍受日本人唱自己不会唱的台语歌?
我和信杰象徵性地拉了拉她的肩膀,倒不是关心她的生命,
只是不希望待会还得赔钱去修理包厢内的墙壁。
AmeKo唱完後,面对如雷的掌声,腼腆地笑了笑。
之後她再也没有推拖的理由,於是跟着那些女孩们一起合唱着流行歌曲。
但她总是静静地坐着唱,不曾喧闹。
在KTV内跟女孩抢麦克风,就像试着夺下疯狗口中的骨头一样,
都有生命的危险。
所以我跟信杰无辜地坐着。
但更无辜的,是我们的耳朵。
在我的耳朵快要阵亡之前,我把歌本给了AmeKo。
『AmeKo,你还没点过歌。你点一首,我帮你插播。』
AmeKo虽然摇摇手,但我还是摆起老师的架子,命令她点一首。
她翻了翻歌本,然後告诉我一个号码。
没多久,出现了一首叫〃恋人Yo〃的日文歌。
在大家的错愕声中,AmeKo拿起了麦克风。
她彷佛很喜欢这首歌,於是站了起来,专注地看着电视萤幕。
「KaRaBaTiRu,YuGuReHa——(枯叶飘散的黄昏)」
咦?这旋律好熟。这是我买的那卷日文歌录音带五轮真弓的歌。
有别於唱〃酒後的心声〃的小心翼翼,AmeKo用母语唱歌时显得很自然。
而原唱者五轮真弓低沉的女性嗓音,让AmeKo清亮的声音来诠释,
倒是别有另一番风味。
AmeKo认真地唱着,我几乎忘了她刚开始进入包厢时的羞涩。
而当她唱到〃KoIBiDoYo——SaYoNaRa——〃时,
她的视线从萤幕慢慢地转移到我的身上。
昏暗的包厢内,AmeKo的眼神显得特别明亮。
也许是我太敏感吧!我好像看到她的眼睛 泛着泪光。
其实,AmeKo忘了一件事。
她只知道我是个高明的中文老师,
却忘了我同时也是个聪明的日文学生。
那句话的中文意思,就是:〃恋人啊!再见了〃。
这天是平成7年的2月27日,台南的天空下了整天的雨—— 
平成7年的3月9日,星期四。天气开始回暖。
这是AmeKo在台湾的最後一天。
台南并没有下雨。
即使是多雨的桃园,也依然是晴朗的好天气。
在好来坞KTV的原班人马,再度聚集在中正机场的大厅中。
我和信杰帮AmeKo托运行李,
而AmeKo则和其他三位女孩子轻松地谈笑着。
气氛并没有想像中的依依不舍。
托运完AmeKo的行李後,信杰以手势提醒她该准备登机了。
AmeKo轻轻地点点头,背起她的红色背包。
四个女孩子的笑声直到此时才算停止。
在好来坞KTV 差点要撞墙的虞姬,也同时流下了眼泪。
AmeKo倒是没哭,她安慰似地拍拍虞姬的肩膀,
然後朝我和信杰的方向走来。
「AmeKo,祝你一路顺风。回日本後记得常跟我联络!」
信杰握着AmeKo的手,跟她告别。
AmeKo则仍然微笑地点头。
轮到我了,我该说什麽呢?
手心已开始冒汗,怎好意思跟她握手?
而我的喉间突然有股苦涩的味道,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蔡桑,多谢你专程来送我。ARiGaDo。」
AmeKo突然变得拘谨,而且那个许久未见的90度鞠躬礼又出现了。
『哪 哪 ,这是应该的。』
AmeKo对其他送行的人总是微笑着,为什麽面对我时却这麽严肃?
「蔡桑,这半年以来,承蒙你多多照顾。ARiGaDo。」
『彼此彼此,你也照顾我很多。』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我同样都因为受到她的影响,而客气了起来。
「蔡桑,以後请多多加油,早点毕业哦!」
AmeKo看到我局促不安的模样,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并再度露出那两颗可爱的虎牙。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想这将会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的虎牙。
但我也发觉到,今天AmeKo对别人的微笑,一直没露出虎牙。
而她的笑容,彷佛有浮力的作用,让我紧张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AmeKo,我坚持我的朋友应该叫我智弘。而亲密的朋友更应该叫我阿智。』
这半年多来,她一直叫我〃蔡桑〃,就像我始终叫她〃AmeKo〃一样。
我希望在她临走前,能听到她叫我一声〃阿智〃。
即使只是〃智弘〃也行。
「我也坚持我的朋友应该叫我雨子。而亲密的朋友更应该叫我小雨。」
我想,AmeKo终於了解〃坚持〃的意义了。
『小雨——一路顺风,take care。』
「阿——阿——阿智。」AmeKo红着脸,轻声地叫着。
这让我联想到第一次叫〃AmeKo〃时,也是阿了半天。
『〃阿〃是语首助词,无意义。一般台湾人喜欢用阿什麽的来称呼人,跟古代日本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你最好别叫信杰为阿信,这样会跟田中裕子主演的【阿信】搞混。』 
我真是有病,都什麽时候了,还跟AmeKo上起课来。
「呵呵——谢谢老师的教导。」
『小雨,今天是星期四,算是最後一堂课,来个期末考试吧!』
「Hai!没问题。但我也要考你。」
『〃青山不改〃的下一句是什麽?』
「〃绿水长流〃,对吗?蔡老师。」
『很好。小雨,你的中文学分已经正式拿到,恭喜你了。』
「阿智,既然你说恭喜,那我问你〃恭喜〃的日文怎麽说?」
『OMeDeDoGoZaiMas,对吗?ITAKURA老师。』
「IDesYo!阿智,你的日文学分也已经PaSu了。」
这不应该是送别的气氛。
我突然忆起李白的那首五律:〃送友人〃。
其中有两句:〃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没想到1200多年前李白写的关於送别气氛的诗,
如今读来却依然令人动容。
不过〃落日〃两字,倒是对小雨的祖国有着小小的不敬。
「那麽——阿智,我走了。请多多保重,SaYoNaRa。」
〃浮云〃毕竟得四处飘零,而〃落日〃再怎麽不舍,也终究有西沉的时候。
『小雨,你也多保重。SaYoNaRa。』
小雨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向登机门。
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就像有一道雷电,直接击中我心窝。
雷电不是应该在下雨前出现?为何在小雨即将要离开时,我才感受到呢?
我不想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登机门 ,所以我也很快地转过身去。
「阿智!——阿智!——MaDeKuDaSai(请等一等)!」
身後突然传来小雨急促的叫唤声,她并朝着我跑来。
『小雨,怎麽了?忘记带什麽东西吗?』
我不解地望着她,并希望她真的忘了带某样东西。
我甚至希望她忘了带的东西,足以让她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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