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像在狩猎场上似的,策马越过了那道四英尺高的篱笆,这在平时可是被埃伦绝对禁止的,可是今天,埃伦巴不得他能跳得再高些,骑的再快些。目送着杰拉尔德平安跳过了篱笆朝着离他们最近的塔尔顿家一路绝尘,埃伦急忙转身进屋收拾东西离开,背后,杰拉尔德扯开嗓子拼命大喊:“北佬来了,北佬来了,大家快跑啊!北佬来了……”
瑞特已经开始分配任务了:“苏埃伦,让那两个黑奴去拿吃的东西,能拿多少拿多少,拿完了快走。”他指着罗莎和蒂娜说完,接着转向卡丽恩,“和你姐姐上楼去,拿你们的衣服,把能穿的都穿在身上,尤其是大毛的衣服和披肩,别以为现在还算夏天就不当回事,没有遮风挡雨的避难所的时候,这些就是不被冻死的保障了。另外,换一双最结实最便捷的鞋,要快。”瑞特话音未落之时,苏埃伦就已经抓着卡丽恩拼命往楼上跑了,因为她的宝贝可都还在床底下藏着呢,没了御寒的衣物和果腹的食物固然很惨,可是没钱更惨。她要把金币和珠宝全带走,那些才是他们日后不被饿死、冻死、欺负死的保障呢。
这时埃伦也努力平静下来了,她朝瑞特点点头,感激一笑,瑞特稍稍回了一礼:“抱歉了,奥哈拉夫人,我自作了些主张。”埃伦温和的道:“应该是我感谢您才对。”瑞特一笑,转过头继续指挥:“你,”他指着波克,“我看到门口的棚子里有鸡和鸭子,全抓起来带走藏好,还有别的牲畜吗?有的话也全带走。”
埃伦急忙对着黑妈妈道:“快去把我们的那头母猪和小猪赶到沼泽地里去。”黑妈妈尽管仍然心跳气短,但是她对埃伦的命令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是的,太太。喂,迪尔茜,快去地窖里把小猪仔抓出来,我可进不去。”波克也醒过神儿来了:“太太,我去把先生的那些火鸡也带走吧!”瑞特告诉他:“骑我的马去,到了沼泽地以后把牲畜都藏好,把我的马也放在那里。”波克傻头傻脑的答应着出去了。这时候,到储藏室里去拿食物的罗莎和蒂娜两人胳臂上挎着沉甸甸的橡树皮编的篮子踉跄着从门口挤了出来,两人的中间还提着一大只火腿,火腿上面还缠着几串香肠和吊在绳子上的腌黄瓜。她们俩一人抓着一边,高低不平的小跑着,几次都要绊倒了,弄得篮子里的东西泼泼洒洒的,干豆子和玉米粒滚了一地。瑞特几乎无语了,黑人有时候就是气人,他说尽量多拿也没说让她们累赘到走不了路吧。偏偏还没法说她们,命令是他下的,她们不过是出于对奥哈拉家的忠诚才尽可能的“贪婪”罢了。
楼上,卡丽恩正听话的努力往身上套衣服,不止她自己的,还有母亲埃伦的也被她抓过来几套穿上了。在她隔壁,苏埃伦正趴在地板上往床底下疯狂掏摸着,把缝死了的金币袋子、分别装着钻石耳坠、手镯的小包和装着所剩不多的联邦绿钞的钱包全拽出来拼命往衬裙上缝着的暗袋里塞,一边得意于自己的先见之明——在衬裙上缝上这些袋子多明智啊!
楼梯上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埃伦跑了上来,这让苏埃伦吓了一跳,她还从来被见过端庄的母亲奔跑呢。埃伦快速跑过走廊,一头扎进了她和杰拉尔德的卧房,很快就拿着一些东西出来了。这一回苏埃伦受到惊吓更大了,埃伦左手拖着一把镶金柄的军刀,右手则握着一支手枪和一袋子弹,肩上还背着两杆杰拉尔德的猎枪。苏埃伦甩甩头把惊吓丢开,上前接过一杆猎枪,只觉得手都在抖,可是看着埃伦那恍若平常的神色又觉得自己也应该镇定一些,于是挺挺胸,把搭在手臂上的大披肩和一条薄毛毯往上抱了抱以便不会碍着自己走路,拖着猎枪跟在埃伦身后一起下楼去了。路过卡丽恩房间的时候,看她臃肿的套着七八层衣服,怀里还抱着几件男装,苏埃伦认出那是杰拉尔德的,不觉有点汗颜,她完全没想到要给老爸带些东西。卡丽恩很细心,也很体贴,她按照瑞特的吩咐换了鞋以后把之前穿着的那双和家里其他还完好的鞋子全用包袱装了起来,准备带着给其他人换,她甚至没有忘记给黑人们也带上的鞋子和衣服。
她们跑下楼的时候厅里已经没有人了,罗莎和蒂娜带着能拿走的吃的第一批往沼泽地跑去;黑妈妈和迪尔茜每人夹着几头小猪也跑了,她们都拿那头凶悍的老母猪没办法,只好不管它了;波克胡乱找了个破袋子,把他能抓到的母鸡、小鸡和火鸡全都胡乱塞了进去,也不管会不会压死、闷死它们就急急忙忙骑上瑞特的马跑了;杰拉尔德大概还在通知县里的邻居们没有回来,瑞特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苏埃伦焦急的直喊,可是就是不见他出现。
埃伦站在房子中间,环顾着这个承载了她许多年记忆的地方,她一生之中有过两个家,一个是她的老家,萨凡纳海边的一幢法式风格浅粉色住宅,那是一所富丽、优雅而平静的房子,里面用的是螺旋形楼梯,旁边的铁制栏杆精美得像花边似的。那里是她十五岁以前的温暖的家,但是她永远的离开了那里,再也没有回去过。
还有一个就是眼前的塔拉了。离开萨凡纳之后她一直住在这里,她在这里成为了奥哈拉太太,生下了六个孩子,还埋葬了其中的三个,她在这里给她的大女儿送嫁,给她的小女儿举办订婚仪式,还准备在这里送她出嫁,可是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北佬的铁蹄所向,他们会毁掉这一切,而她无法挽回。
瑞特从通往屋后的走廊走了出来,他的靴子上沾了不少泥巴,也不知道刚才都干了些什么,其实他是听到了苏埃伦叫他的,可是没顾得上回答,直到把手上的事情忙完了才走出来。埃伦站在屋子中央等着他:“巴特勒船长,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们一定会措手不及的。”
瑞特挑挑眉:“奥哈拉太太,我个人认为这些感谢和婉拒的对话应该等我们全都安全了以后再说。”
埃伦平静的笑了一笑:“是的,请快走吧。苏埃伦她们都已经到沼泽地去了,我来给你指路,从房子后面穿过去……”
“等等,”瑞特打断了埃伦的指点:“奥哈拉太太,你不走么?”
“我当然会走。”埃伦平静的声音底下压抑着暴风雨前的宁静,“我会走的,当我做完最后一件事的时候。”
“最后一件事?”瑞特疑惑的重复着,不解的看着埃伦步伐优雅的朝厨房走去,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想看看这位总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奥哈拉太太究竟打算干什么。
下一秒,他惊讶的瞪凸了双眼——那位优雅的、文静的、温柔的埃伦奥哈拉太太,一脸决绝的把炉子里烧着的木柴丢在地板上,干透了的松木地板便很快着火并到处燃烧起来了。接着,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那条退色的打补丁旧长裙轻盈地摇摆到了后院的棚子前面,微微顿了一顿,接着,她把手上举着的木柴用力掷了出去。
价值十五万美元的棉花熊熊燃烧起来,很快就和厨房里冲出来的滚滚黑烟交汇在一起,愈烧愈烈。瑞特敬佩的看着这个柔弱的女人,他一向是瞧不起南方贵族太太和小姐的,可是埃伦和梅兰妮是两个例外,她们总是一次次的刷新他对她们的尊敬标准。就像现在,他想象不出还有谁能比面前这个女人更加勇敢果决。埃伦微笑着转向他:“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么不愉快的一幕,巴特勒船长。不过我必须这么做,我们——我和奥哈拉先生、所有的姑娘们以及忠诚的黑奴们——一手建立起来的家园,即使必须被毁灭,也一定要是毁在我们自己手上的。我决不允许北佬来破坏我们的家。”说完,她昂起头,军刀拖在地上,蜿蜒画出一条不明显的弧线,朝着沼泽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度日与艰辛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苏埃伦傻傻的站在曾经是塔拉的废墟前,茫然若失。
她们的家没有了;承载了她两辈子记忆的塔拉,就这样一把火化为灰烬;斯嘉丽拼死拼活、甚至不惜出卖自己、背叛姐妹也要保住的塔拉,就这样没了。傻住的不止苏埃伦一个,全家人,正确来说,是除了埃伦之外的全家人都傻在那里了。相比之下,埃伦的平静简直可以上升到超凡脱俗的境界了。
不过她也的确十分超凡。
缓缓走上去,埃伦一手一个抱住了两个女儿,温柔的亲吻她们蓬乱的额角:“别哭了,亲爱的,你瞧,大家都平安无事不是吗?”
卡丽恩扑倒埃伦怀里啜泣不已:“家,没有了。家,没有了。”她哭得只会重复这一句话了。苏埃伦傻傻的任由埃伦搂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塔拉怎么会被烧掉?这不应该啊!北佬不是两次都放过塔拉了吗?怎么会这样?她的脑子里塞满了问号,从半夜里瑞特折返到前面探查完北佬确实已经走远大家一起从躲藏地出来到现在,好几个小时了,她仍然回不过神来。就连瑞特的告别她都没有认真去听,稀里糊涂的,就那么随随便便送走了瑞特,当然啦,这个时候没法知道,接下来最少有两年的时间他们会失去联系。如果苏埃伦的记忆能再准确一点的话,她也许会挽留一下瑞特,可是现在的她脑子已经空了,除了眼前这片废墟什么都装不进去了。
杰拉尔德也傻了,他木呆呆的,一手握着拐杖深深戳在泥地上,一只手抓着埃伦的胳膊,神经质似的抽动着,嘴巴张了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折腾了好半天,却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埃伦还在安慰卡丽恩:“我们的家没有失去啊!我们大家还拥有彼此,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大家在一起才是家啊!而且我们还有那么多抢带出来的粮食和衣物,这就足够好了。至于房子嘛,我想黑人小屋那里或许还有几间完好的,也是可以住的啊!好了,亲爱的,把眼泪擦擦干吧。你一直是个勇敢的小姑娘,来,像姐姐一样,坚强一点。”她侧过头对着苏埃伦赞许的微笑一下,苏埃伦回了一个梦游般的傻笑。
黑人们都站在后面,一边擦眼泪伤心失去了家园一边庆幸跑得及时保住了小命,好半天才遵照埃伦的吩咐,回沼泽地里去把藏起来的物资拖到黑人小屋去安顿。杰拉尔德也晃晃悠悠的爬上他们最后一匹马,准备听从埃伦的建议,去看看县里的邻居们都怎么样了。
看回来的情况不怎么好。尽管他拼了老命的一路狂奔去报信,可是谢尔顿的部队的巨大杀伤力还是没法避免。诚然,托他的福,大家都抢救出不少的食物和御寒衣物,可是住宅却无一例外的都遭到了北佬毁灭性的破坏。
塔尔顿家所在的费尔希尔农场被烧个精光,现在塔尔顿太太和四个姑娘只能住在监工的屋子里,可是那里也被烧了差不多一半了,剩下的屋子也是破破烂烂的,别说遮风挡雨,就是基本的御寒都困难。而且他们家的黑奴跑的一个都不剩,即使在北佬扫荡之前,他们也只能靠四个女孩儿做家务,塔尔顿太太偶尔出去打打猎了。幸亏她是那么的擅长打猎,即使没有马和骡子,靠双腿奔跑和一杆从不虚发的猎枪,竟然也收获不少。至于塔尔顿先生,在那次从亚特兰大得知了儿子托马斯的死讯之后,伤心气愤难耐,没过多久,竟然跟着惠勒的骑兵上前线去了,一起去的还有方丹家的老大夫,他同样是悲愤于儿子小方丹大夫之死而对北佬万分恼火,非得亲手打死几个不可。不过他们俩的骑术和枪法都不怎么样,因此被编在了后备役,和“十二橡树”庄园的老威尔克斯先生不在一起。正因为是这样,当老威尔克斯先生战死在亚特兰大保卫战的战壕里的时候,他们俩保住了自己的老命。
芒罗家在洛夫乔伊附近,现在也成了一片废墟。不过芒罗家的姑娘们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带着所有值钱和有用的东西逃到了梅肯,虽然同样失去了家园,不过她们至少不用挨饿受冻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方丹家的米莫萨农场的木板厢房也烧掉了,正屋则靠着那厚厚的一层坚实灰泥才没有烧起来。幸亏是这样,要不然光凭着方丹家的老少三代妇女和四个干家务的黑女仆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下来呢。倒是她们家的方丹老太太是个牙尖嘴利的厉害女人,据说北佬来袭的时候,她老人家打发了儿媳妇和孙媳妇以及四个女仆跑去藏起来之后,独自一人站在门前,不躲不藏冲着北佬叫骂,差点儿没把领兵的中尉气出心脏病来。最后忍无可忍的北佬放弃了抢劫,直接放火了。正因为这样,她们家留下的物资是全县最多的,衣服被褥这类易燃易毁的除外,其他的像是大米啊、玉米粉啊、火腿、干豆子、腌蔬菜什么的都还成桶的保留着,甚至连活得鸡鸭鹅和猪都还有好几窝。堪称全县境况最好的人家了,没有之一。
其他的人家,诸如最靠近大路,早在琼斯博罗战争一开始就被烧掉的麦金托什庄园和位于大路最前端,本次大抢掠一开始就第一个遭殃的“十二橡树”庄园等等,因为已经没有人在了,所以大家倒也不替他们担心什么。
全县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卡尔弗特家,由于那个北佬监工希尔顿从中调停,外加同为北佬的第二位卡尔弗特太太拼命的哭诉保证(保证他们全家都是亲北方的)才总算又幸免于难。不过她的“努力”可得不到认可,别说其他邻居不会原谅她,光是凯瑟琳就已经恨死了这个北佬继母了。原本自从父亲和兄弟们相继上了战场以后她就已经不怎么跟那个继母说话了,现在更是连表面的和平都维持不下去了。而且他们家的房子虽然保住了,可是吃的东西却是一点儿都没有了。因为监工希尔顿和北佬太太为了表忠心,主动把口粮和珠宝什么的都上缴给带队的北佬军官了。就连凯瑟琳去世的母亲留给她的嫁妆首饰也全交上去了,凯瑟琳恨得差点想咬死她。
埃伦听闻之后十分愤慨,她是个坚定的南方主义者,不能容忍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背叛南方。在黑人小屋最大的一间权作餐厅的可怜空间里,埃伦率先表示他们应该马上把凯瑟琳接到塔拉来照顾。这个提议遭到了来自杰拉尔德和黑妈妈的强烈反对,面对日益减少的存粮,两个人分别以一家之主和女主人奶妈的身份与埃伦展开激烈辩论,说什么也不肯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