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不免穿着有些笨重,莫絮穿着厚厚的衣物,疾步走向正武殿,身后跟着檀儿,两人脸上,都满是焦急,还有些期盼,期盼着不能出事。
“站住!”一道女子的声音突然打破雪地里的安静。
莫絮停住脚步,看了一眼眼前的人,急忙行礼道:“奴婢参见贺兰昭仪。”
见莫絮行礼,檀儿自然不敢怠慢,急忙跟着说了一句,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皇宫里谁不知道贺兰昭仪与拓跋夫人不和的事情,两人气焰嚣张,但是,却在人前让人抓不到把柄。
“抬起头来!”
“是。”檀儿以为是说自己,急忙抬起头来,结果却发现,贺兰琳根本没有看她,而是盯着莫絮看。
莫絮本来垂着脑袋想要怎么摆脱贺兰琳的为难,结果听见檀儿的声音之后,贺兰琳没反应,心知不好,这贺兰琳为难的怕是只有她莫絮一个人吧。
“叫你抬起头来,不知道吗!”
“奴婢知错,望昭仪海涵。”莫絮抬起头来,看向贺兰琳,嘴角隐隐带着苦笑。
贺兰琳打量着这个女人。她进宫时间不长,但是能够做到昭仪这个位置上,不是靠的别人,正是宇文护和贺兰家族。但是如今,却看到一个卑劣的汉人,居然可以在宇文邕身边伺候,心里不平衡,便想着怎么样才可以让莫絮知难而退。
“啪——!”
檀儿捂住嘴,看着莫絮被一掌打得头歪到了一边,嘴角还带着血迹。
“尚令……”
“无碍。”莫絮缓缓的转过头,看着贺兰琳,道:“昭仪还有何事,若无事,奴婢先告退了。”
又是这一招,还真是司空见惯了,莫絮不禁在心里冷笑。打得圣宠之人,在皇宫里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她挨打也不是第一次,习惯就好。
“竟敢冒犯本宫,罚你在此跪上一个时辰。”贺兰琳笑道,随后对着一边的檀儿道:“你这个丫头,知道你会去报信,来人,给我看住他,不准他离开半步!不然,直接和这个贱?人一样的下场!”
“是。”留下的是两个小宦官,看见莫絮被踢得跪在地上,双膝着地,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不过,看到贺兰琳的脸色,不敢多说,见贺兰琳要走,急忙道:“恭送昭仪。”
趾高气扬的离开,只留下跪着的莫絮和站着的三个人。
冰天雪地里,莫絮膝盖刚跪倒地上,便觉得刺骨的冷,骨头都要冻裂了一般。咬咬牙,莫絮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倒是一边的檀儿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不许哭!”莫絮厉声道,闭上眼睛,调整身体的姿势,力图让自己好受一点。
“尚令……”檀儿站着都觉得脚发凉,更何况是这么跪着,真的要是跪了一个时辰,那,怎么可能受得了,那膝盖还要不要了!
莫絮咬牙不吭声,檀儿也只能默默的流着眼泪。旁边的两个小太监都快看不下去了。不过,上面有命,他们也只能守着了,不敢违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在莫絮觉得自己快要晕倒的时候,那两个小太监匆匆离开,一边守着的檀儿立刻走上前去,将莫絮扶了起来。指尖碰到的身子,冷得要命,尽管身上穿着斗篷,但是,却隔不了那刺骨的寒意。
“尚令。”
“我会院子去,你去正武殿,说这边有事脱不开身,让何公公给看着。”莫絮撑着身子,吩咐道。
“那你了?一个人怎么回去?”
“快去!”
“……是。”莫絮凌厉的眼睛盯着檀儿,直到看着檀儿小跑着往正武殿的方向赶去,才慢慢的挪动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在雪地里慢慢的走动着。
该死,要是落下病根子,她跟贺兰琳势不两立,今日之仇,不报不快!
走了快半个时辰,莫絮才走到自己院子门口,虚脱一般的靠在院门上,喘了几口气,才慢慢的走回到屋子里。一进屋子,明显的温度让莫絮觉得,她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好累。”
躺在床上,连身上的衣物都不想换,但是知道,膝盖上一定之肿了,觉得有力气了,便打开柜子,将备着的膏药给取出来,摸上,才觉得膝盖稍微好受了一些,但还是疼得紧。
“嘶……”
上了药,折腾了好半天,估摸着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莫絮也没有心思再去想其他的事,虚脱的身子,倒在床上边沉沉的睡去,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时分。
“檀儿。”
“醒了?怎么突然发热了?”
回应她的不是檀儿的声音,居然是宇文邕。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宇文邕,莫絮猛然觉得鼻尖一酸,眼泪就要涌出来。吸了口气,抑制住想要哭的情绪,回答道:
“让皇上费心了,奴婢无恙,只是偶感风寒。”撑坐起身子,靠在床边,没一会儿便看见檀儿端着药碗走了过来。
不问宇文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里坐了多久,莫絮只是接过檀儿手中的药碗,将苦涩的汤药喝了下去。
“那这几日便好生休养,不用去正武殿了。”
“多谢皇上。”檀儿接过空的药碗,便施施然离开,将门给关上。
今日遭受的罪,是万分不能向宇文邕说的,说了,只是徒增烦恼,如今来看,贺兰祥虽然已死,但是贺兰琳身后的人可不止他一个,最大的庄家还坐着,不能做什么。
宇文邕坐在床边,手中拿着卷宗,问道:“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没有。”莫絮摇摇头,道:“要不要让檀儿再掌一盏灯,房里太暗。”
“不用。”将手中的卷宗放下,宇文邕将鞋脱下,上床和莫絮躺在一块,搂着她不语。
莫絮心里明白,或许宇文邕猜到些什么,不说,也只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说而已。
突然又想起那日的梦,到底暗示着什么,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画面,究竟是……难道——
那是她的未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是未来,能让她如此的人,只有一个,而如果梦境中的人是宇文邕,那是不是——宇文邕为何走得如此坚决,连头也不愿意回一下。
想到那决绝的背影,宇文邕的身影渐渐替代了那道身影,幻化成了宇文邕。
不禁在心里悲哀,如果是那样,宇文邕走得如此决绝,她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世界。生命的源头已经没有了,那活下去便没有了意义,正因为如此,所以……
“还没睡?”
“睡不着。”
听见莫絮的回答,宇文邕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我后宫中尚只是几个妃嫔,日后,定会还有,不久之后,这后位也是别人的,无论如何,这是无法改变的。”
“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从来不敢奢求说,让宇文邕只剩下她一个。更何况,在如今的身份上,她是一个罪臣之妹,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被封为妃嫔。
两人都噤声不语,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一路走来,若不是莫絮的锲而不舍,或许,他们根本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数着日子,已经过了七年了,七年内,历经的风雨,已经让彼此之间的怀疑尽数殆尽。
“为什么当初那么执着?”
“我说,如果我从小就喜欢皇上,皇上信吗?”
“我只比年长一岁,如此说来,你是同州人士?”
“不是,但是,四殿下威名在外,奴婢怎能不知啊。”
“说不过你,睡吧。”
“嗯。”
第三十九章 来年,这正月尚未过去,莫絮便被宇文邕的想法给吓了一跳,这……看着宇文邕已经跃跃欲试,吩咐何泉去准备出宫事宜,要开口的话便给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无奈的叹气。哪朝哪代的皇帝和宇文邕一样,居然有这般想法。又不是改朝换代的开国皇帝,从小锦衣玉食的,这会儿居然想到——
“皇上,你是真要去耕田吗?”
“嗯,怎么了?”宇文邕正在换衣服,拿过莫絮手中的衣服,疑惑的看着莫絮,似乎她问的这个问题很奇怪。
莫絮无话可说了,只能摇摇头,走上前去,为宇文邕见衣服整理好。摸着手下的衣服,心里不禁想到,这衣服,穿去了也是糟蹋,还不如换一件粗布衫来得好。
这想法才在脑海中成型,宇文邕接下来的话可算是,把她的想法给说出来了。
“何泉准备了耕田的衣物,带着去。”
“嗯,不然奴婢以为皇上准备穿这身去耕田,那不是让老板姓看着不舒坦吗?”
听了莫絮的话,宇文邕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若是他穿着这身衣物是耕田,不知不觉就和百姓隔开了,而且,有谁家耕田穿这身打扮,那不是闲着没事做吗。
第二日,准备妥当之后,宇文邕只带了少数人,包括莫絮、宇文神举、何泉等人出了宫。
莫絮坐在马车上,算了算自己有多久没有出宫了,这些年,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习惯了每日伴着宇文邕入睡,这外面的生活,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皇上,茶水在这。”
将眼光从外面转了进来,看见宇文邕一手拿书,看也没看小桌,便伸手去拿水,快要将茶碗给碰摔了,便急忙伸手拿开,递到宇文邕手中。
“可惜出来得时候,不然出门赏花不是更好。”这还在正月里,那里会有什么花开,不过路边那几颗歪歪斜斜的梅花,经过的时候倒是有一股梅香飘进车内,沁人心脾。
“这梅花不是开得正好吗?”
得到宇文邕的回应,莫絮浅浅一笑,重新扭头看向窗外。
宇文邕如今已经二十有三,自己也已经是二十二岁的人了,忽然想起,那日提起孩子的问题,如今想来,不要也好,日后卷入这宫廷纷争中,怕是,凶多吉少。
“皇上,到了。”
“嗯。”
何泉在外面候着两人下车,莫絮掀开帘子,往外看去,比在车内看到的景象迷人的多。虽是冬日,但那一片白雪薄薄的覆盖在农田上,偶尔窜出一两只鼹鼠,为本来精致的画卷添上了不少鲜活的气息。
有不少穿得很好的农夫正在耕田,看来是忙着今年春耕的事情。这食乃人之本性,这春耕种的好,加上雨水不错的话,收成好些,或许今年的日子就好过不少。
莫絮跳下车,站在一边等着宇文邕下来。在看见宇文邕将披风给摘下的时候,突然有些担心,在这样寒冷的情况下去耕田,会不会将又引发风寒。
“不碍事,我还没有老呢。”宇文邕自然是看出了莫絮的担忧,安抚似的说了一句话,便将脱下的披风给莫絮加上。
本来是不打算带着莫絮来的,但是,莫絮硬是跟着来,这冰天雪地的,多穿一些总好受一些。
看着宇文邕和宇文神举走到百姓中间,虽然他们没有介绍身份,但也知道这人官不小,有人认出这是龙,大喊了一声是皇上,引得稻田里的大伙纷纷跪下行礼。
那边热闹非凡,这边可是一片寂静。莫絮和何泉站在一块,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目光一直锁在宇文邕身上,片刻也不敢离开。
“尚令无须担心,陛下早就有所打算,况且,这陛下还年轻,这点应该不会有大碍。”
“嗯。”莫絮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不知道公公带火石没。”
“带是带了,不过这尚令要做甚啊?”不过,看见一边有人生的火,何泉大概明白了。
莫絮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再亲密的时候也被何泉撞见过,但是,这心意太过于表露无疑,羞涩还是有的。
“我想待会皇上来了,这有火在比较好,暖暖身子。”
“尚令这番心思,不愧能够坐到今日这个位置,应得的。”何泉莫名的说了一句,莫絮却是懂了,感激的看了何泉一眼。何泉摆摆手,将火石拿出,递给莫絮。
对于火石的使用,莫絮已经不陌生了,打了火石,将好不容易才找到能够燃起来的干柴火堆在一块,用火石给点燃。一笼小小的火焰慢慢的燃了起来,映着莫絮脸上的笑。
站在火的旁边,莫絮直着身子看向已经挽起裤脚,下了农田的宇文邕,莫名有种想要从此归隐的想法。
宇文邕下田之后,跟着农田的老百姓一起说着去年的收成问题和今年的雨水。只有真正的和百姓在一起,才能知道,这天下百姓的心底话啊。
“大爷,去年收成如何?”
“只够糊口,哪能还有其余的啊,这天下日日打仗,充军饷去了。”
宇文邕听后默不作声,垂下脑袋,继续手中的活,不过脑袋里却是转了起来。充军饷?他记得这几次征战,并未向百姓征收军饷,用的是国库的钱。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这长安城里明目张胆的征收,看来——
叹了一口气,此番出来,不仅是体察民情,另外的一个目的便是想要知道那些官员到底是在他眼皮子下做了多少伤天害理、收刮民脂民膏的事情。
“皇上是要为天下百姓做主啊,老身都这把年纪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天下,只能落在明主手中,百姓才会安居乐业一辈子啊。”老人家年老却不糊涂,人啊,越是老了,对于一些事物的看法越来越不在乎,也越来越不想管。
“大爷说的是实话,朕岂有反驳之理。”宇文邕对于这样的话,面上一笑置之,却是放在了心里。
出宫便好了不少时间,这会儿天冷,莫絮在一边担心宇文邕的身子,时间越久,心里越发的着急。好在晌午之后,宇文邕便回到田边,还跟那些农夫摆了摆手。
“皇上,快披上。”
“嗯。”
见宇文邕走过来,莫絮等不及的将身上的披风给接下来,大步上前去给宇文邕搭上。指尖触及的是一片冰凉,心疼得紧,急忙将人给拉到火堆边上。
那模样让宇文神举和何泉看了有些想笑,而宇文邕则是一脸的无奈,由着莫絮拉着她。出了宫的她,围绕着他的她,总是少了那几分镇定自若,冷若冰霜,有了感情。
莫絮揉搓着宇文邕的手,边说道:“我们还是回宫吧。”
宇文邕看了看天色,也觉得是时候回宫了,再晚回去,估计这天就要黑了,便道:“时辰也不差不多了,这边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才走了两步,就听见这个偏远小村子的农夫的呼声。
“恭送皇上,有如此这般的皇上,是我大周我福气!”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只需要衣食温饱就够了。没有一个皇帝像宇文邕这般纡尊降贵的来到农田里与他们一起农耕,更没有一个皇帝来的时候,只带了几个随从,没有那些官吏,也没有一个皇帝如同宇文邕这般,不会觉得高人一等。
百姓想要的,真的只是衣食住行便够了。
莫絮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稀稀拉拉跪在地上的农夫,心里不禁有些感概。那些年的疑问,总算是得到了回答。为什么宇文邕会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