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李有理逃走,很有可能是逃回他的老巢邻县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徐荷书便来了精神,想借机捞点好处:“孙神医,要我一同去也容易。只要你揭开面具,让我一睹神秘的尊容……”
孙茯苓昂首无语对苍天。
“白花,想不想把这花里胡哨的玩意拿下来玩……”徐荷书故意逗白花。
孙茯苓很似寂寞地说道:“其实,我只在女人面前才戴面具……”
“哈哈哈……”徐荷书大笑起来,“这么说,你、你真的是潘安再世宋玉投胎了,若以真面目示人,会祸害……”
孙茯苓咳道:“这,这很可笑吗?”
“可笑,又可怜!快点,让我和白花都瞻仰一下你惊人的美貌!”
孙茯苓背过身去,摘下了面具。
再转回身的时候,平野上恰有一阵清风吹过,一绺发丝斜斜地拂在他脸上。眼是冷意的,嘴是冷意的,如削的下巴却像在诉说热情。凝然伫立于此,宛如风中玉树。
徐荷书脸红了。她想起自己的弟弟徐松诗,本以为已是少有的美男子,现在想来,他不过还是个孩子。“果然……”她讷讷地说着,“面具是必要的。你还是戴上吧。”
孙茯苓的美貌,倒不是让她如一般女子那样迷恋歆慕,而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孙茯苓洒然一笑,重新将面具戴上。白花不依地叫了一声,他一直伸着手想要那面具玩,却没人理他。徐荷书忽然想到这面具的妙用——除了遮盖美貌避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当初也一定吸引了方爱的好奇心,待到见到他的真面目,应是芳心已折。
接下来的情况是,徐荷书把白花放进马车和孙茯苓呆在一起。她实在是太思念一个人快意纵马的感觉了。
在马车里,白花望着孙茯苓脸上的面具,笑笑,然后伸手去抓。孙茯苓便卸下来给他玩。白花摆弄着这个奇怪的玩具,一会是摔,一会是啃,又往他身上拍打。孙茯苓任他打。白花打得起劲且未受阻挠,便抬起脸望着他嘻嘻地笑。孙茯苓很给面子,好容易挤出了一丝笑意。方爱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但毕竟是方爱的孩子——但终究不是他的孩子,再想,便成了联想、幻想,于是一颗心由于愤恨、嫉妒、悲哀而如在煎熬,反复不定。
远山依然朦胧。徐荷书策马疾驰,远远地跑在了前面,而在风中的偶一回望,那么纯粹地喜悦着,令人心中顿时充满美好的向往。虽然,并没有谁能够看到她这样子。虽然,她唯一可能的观众是那位沉默不言、鬓发花白的老车夫。
徐荷书北上,有同行者;谢未北上,却是孤身一人。他其实是把徐荷书从家出发的这条路走了一遍。在这路上,他常常会想着她,想着她在经过此处时的所想。他不会知道她正在回来,她也不知道他正在离开。
在一天的下午,谢未终于到了京城。虽然杨尚书的寿辰远还未至,他也决定当即登门拜访。问到了杨大人的府邸所在,看门人却回说大人未归。
“老爷每天上朝,早出晚归,哪有工夫见没要紧的人?有事,我来传报管家。”
谢未只不温不火地说:“晚上我再来,敢问是否妥当?”
看门人终于为小地方捕快的沉稳震动了一下:“妥不妥的,报给大人听回音,就知道了!”
谢未笑着抱拳:“多谢。今晚还要劳驾。”
然后,他去王素的恩师徐珏家送信。不巧的是,徐珏也不在。
“老爷会友去了,几时回来可不一定。您说不是公事?那说给我家小公子也是一样的。”
王大人说过,寿礼与书信都要亲手呈交。所以,谢未只好婉辞:“明晨小子再来叨扰。”
然后,他寻了客栈住下。名曰锦福堂。
走进客房的时候,他的心情非常沉重。虽非第一次来京城,但却是第一次在京城住宿,孰知洛阳纸贵,京城房贵!这一间房,住一晚所需的银子实在在他的负担能力之外,即使王素给提前报销了。要知道,知县家里也没有余银……这、这住宿价格简直是本县的五倍有余!明天若完不成任务,还是睡大街好了!
幸好,掌灯之后他再去杨府,看门人通报后,杨尚书说让他进去。便装危坐的杨尚书一副大事在握的重臣威仪,他刚刚送走几个访客,见了谢未,听他说明来意,便笑了:“难得王素这老抠儿记得给本官送礼。”先看了信,然后在灯下赏鉴了那幅春山静夜图,良久,他才略似哀愁、迷惑地赞叹出来。仿佛这幅丹青不但美得令他感慨,也勾起了他的某种心事。
“王素很好。谢捕头回去告诉他,此画本官欣然接收,望他日后多加努力,勤政为官,他日京城再见。”他说这话,意思是显而易见的:早晚有一天,知县王素将被调任京都。
谢未应了,便要告辞。杨尚书忙命仆人去“拿些盘缠”来,这虽然几乎等同于例行人情,无可厚非也不用在意,谢未却婉辞拜谢了,然后退出去。依稀听见会客厅内杨尚书的笑声,谢未明知那是赞许,心里却不是滋味。尚书毕竟是尚书,刚才的那些所谓“盘缠”,他瞥见了,分量之多简直胜过王素大人的任何一笔私人开支。
在一名家丁的带领下,他走在两边是草坪的甬道上。忽然,从草地上蹿过来一个人影,扑在了他脚下。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初访徐府
更新时间:20101015 10:54:40 本章字数:3828
“哎呀!”扑在地上这人原来是个女孩子,“走开走开!”
谢未吓了一跳,赶紧后退。那仆人却绕到一旁,道:“谢捕头,请。”
“你踩死了我的蛐蛐儿!”这女孩从地上拈起一个小东西,欲哭地斥道,“你赔我,赔我!老冯,不准让他走!”
谢未望着这位老冯。老冯无奈而小心地道:“小姐,天黑了,明天再玩罢!”
“哼,差一点就捉到了,都是他!”简直是柳眉倒竖,怒指着谢未。
“也不是故意的,天黑,地上看不见哪。”
“我不管,反正他踩死了我的蛐蛐儿!”
谢未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孩子是杨尚书的女儿,于是他抱拳且抱歉地道:“对不起,在下确实没有看到,请小姐原谅。”
这位绯衣小姐头上的朱钗闪着光,脸也好像发着光,一双孩子气的大眼睛瞪着他,嗔道:“对不起有什么用,你马上给我捉一只来!”
老冯插嘴道:“小姐,这位是给老爷送寿礼来的,老爷吩咐我送他出门……”
“不行不行不行……不赔我就别想走!”这位小姐一叠声的不依不饶。
老冯咽下了话,心知这位娇小姐的骄气上来,谁她也不放在眼里。于是他看看谢未。
谢未苦笑:“是我错了,我应该赔,应该赔。”
捉蛐蛐与捕犯人有无共通之处?
为了办案捕凶,谢未亦曾夤夜潜伏突袭。现在,仆人老冯提着一只灯笼,谢未蹲伏在草地上借着淡淡的灯光搜寻蛐蛐儿的踪迹,杨尚书的女儿则不耐烦地站在一旁看着。可是,直把她等得心焦气躁,谢未别说寻到蛐蛐儿,就连个小虫影子也没找着。
“笨蛋!真没用!”这位大小姐气得顿足,甚至走过去踢了谢未一脚。谢未不防,肋下重重地挨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任何反应。这大小姐却怒气仍盛抑或以为他软弱可欺,便又踢了一下。谢未本能地伸出手,以三指捏住了她尚未来得及收回的脚。
这位小姐虽然顽劣,手脚上有力气,却不懂什么武功,右脚被谢未这么一抓,她便急挣,左脚忽然站立不稳,身子晃了一晃便扑通跌倒在地。谢未本可以扶住她,但却没有伸出援手。这女孩子如此蛮横霸道,恐怕是仗着老爹有权有势外加娇纵惯了,休说淑女风范,简直一点教养也没有。
“小姐!”老冯惊慌失措,忙去搀扶。这位大小姐倒在地上顿时暴戾地哭叫起来,惊动了附近的几名男女仆人。
“小姐这是怎么了?”
“小姐,您先起来呀……”
肇事者谢未耐着性子,恭敬地道:“在下鲁莽了,请小姐恕罪。也请宽限一天,明天在下必定送来一只蛐蛐儿。”
她哪里听他的话,只叫道:“你这个……大胆狂徒,别想走!”
就有两个仆人想把谢未扣住。然而这位小姐的贴身丫鬟向来与她心有灵犀,此时已送来了她的得意武器二尺鞭。用这条鞭子,她不知打过多少次冒犯过她的人和牲畜。
众人一见大小姐鞭子到手,就自觉退开了几步。“唰!”鞭子甩到了谢未身上。谢未没有躲,但他也就只打算挨这一下。
等到这大小姐气势汹汹狠狠再甩鞭子的时候,他躲开了。
“还敢躲!看我不打死你!”仿佛是因为众人在场一般,她气势愈发凶狠。
谢未不但躲,还要走。只要他要走,在场的人自然没有谁能够拦住他。他飞快地腾跃、奔跑,不止是怕有人追他,更想藉此消除心中块垒。
回到锦福堂客栈,只觉得臂上着鞭处火辣辣地疼,除掉衣服一看,肿起了一道暗红的鞭痕……
天刚亮,他便起来了。在客栈吃过早饭,便漫步出门。他是找卖蛐蛐儿的小贩。昨晚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么清早会不会有呢。京城一些闲人最爱侍弄花鸟鱼虫,斗蛐蛐儿更是一些公子哥儿和侃爷最爱的娱乐活动,顺便或多或少地押几注,赢了自然高兴,乐此不疲,输了的也不甘下风,再接再厉。
他已经自己起得早,不料有人比他更早,一些茶馆饭摊已是宾客满座,一边饮食一边高谈阔论着,上至宁王兵败、皇宫新闻,下至市井奇事、笑话吹牛。终于,他碰到了一个扛着一大串蛐蛐儿笼子的小贩。他选了一只体格强大、叫声洪亮的。
然后,再至杨府。拜托了守门人:“请将这只蛐蛐儿转交给你们小姐。”
守门人已非昨日那位,是以不明就里,奇奇怪怪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以为是个一大早就无事献殷勤的登徒子,他可不敢代为传递私物,便道:“劝你识相点儿,别对当今吏部尚书杨大人的千金动歪主意!”
谢未笑道:“不敢不敢,这蛐蛐儿是贵府小姐要的,小子算是什么东西,又有几颗脑袋,哪敢对这位千金大小姐献殷勤!”
守门人这才满意地接了笼子。
于是谢未赶紧离开。这桩事就算了结了!
日上三竿,谢未来到了徐珏宅外。不成想家丁回复说,老爷昨日劳累,今天就生了病,现在还没起床呢。谢未争取道:“还是烦请小哥儿向徐老通报一声,就说徐老的学生王素遣人拜望。拜托拜托!”说着将两粒银子塞在他手里。
这年轻的家丁却反手还给他,道:“通报便通报,你等着。”谢未还在诧异,那看门人却说:“我们老爷不许下人刁难访客,更不许向访客索要辛苦费,就算你主动给,我们也不会要。”
谢未既由衷又很给面子地赞道:“徐老先生真是德高望重,强将手下无弱兵……”
这次,那家丁回报说:“老爷请你到会客厅稍等一会儿,走吧,跟我来!”
于是谢未迈进了徐家的宅院。这院子与杨尚书府并无几分不同,想是皇帝念在徐珏需在京养病数月,便没遣他回乡,宅院也没有收回。
谢未等着,茶水喝了两碗,也没有等来,快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没有等来。好家伙,这时间徐府应该已经开始吃午饭了。或者,难道徐珏真的病得很重,下不了床?还是地位和威望越高,这人的架子就越大?
然而,他也不急躁。毕竟他要见的人是王大人的老师……徐荷书的父亲,他甚至有一点紧张,徐珏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和徐荷书有相似的地方吗?虽然这跟现在的他已没有任何关系。
忽然,厅外传来一个人快速的脚步声,一个人喊道:“公子,您这么急干嘛呀!”隐隐约约听到另一个人说:“小声!我去躲一躲,你们就只告诉她我不在家。”“是,是……哎哟,您慢点儿跑,别摔了!书别掉了!”
然后,谢未看到一个少年华服的身影经过会客厅外。莫非,这个少年便是徐荷书的弟弟徐松诗?少年已经跑过了会客厅,却又折了回来,站在门口向谢未一望,然后看看四周,就走了进来。
谢未站了起来,在近处这样一看,便确定他就是徐松诗。与徐荷书七分相似的五官和脸型,手里攥着一本书,行动如柳随风,虽然看上去比一般少年文弱,甚至比徐荷书的气质都要柔弱,但他仍感到,这是个聪慧有识的俊美少年。
少年先施一礼,开口道:“敢问,兄台可是那位从河南本县来的谢未谢捕头?”
“正是。”
“还没有见到家父吗?”他声音温和,神情关切。
“我还在等。”谢未以为他是想要帮他再知会一声,不料他却道:“正好,趁这会儿工夫我们先聊一聊,请坐。我叫徐松诗。”
谢未笑道:“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徐松诗也笑了:“看来,云姨说的没错,你一定见过我姐姐了?”
云姨?是了,梅云和方之栋想必在回到徐家之后就向他们说了之前一路跟踪徐荷书的状况。
谢未点点头。
“我姐姐现在在哪里?还好吗?”
谢未摇摇头:“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湖北,也许还好……”
徐松诗颇有些遗憾,又道:“当初云姨和方叔被她发现,只好离开了你们本县,之后她在那里还好吗?”
谢未想了一想,答道:“有惊无险。”
徐松诗开朗地笑了:“那正是她喜欢的。你快给我说说,她在本县都经历了什么事!”
“这……”这可从何说起呢。谢未真正为难了,要他现在回忆徐荷书,仿佛是非常遥远而朦胧成一片感觉的身影。然而,看着徐松诗那样热切期待而带着一丝天真的表情,他还是缓缓讲述了起来。
徐松诗正听得入神而情不自禁地微笑、大笑之时,谢未却忽然停住了。
因为谢未看到外面有一个女孩子向会客厅走来。这女孩子,是他见过的。她却是专注地盯着徐松诗,轻手轻脚地走向他。
谢未快傻了。这衣饰光鲜、淡妆轻抹的女孩子,正是杨家那位大小姐。
她这才看到谢未,并也微微一愣,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无声地瞪了他一眼。
徐松诗浑身不觉身侧有人在悄悄靠近,只诧异道:“兄台,怎么说了,接下来我姐姐怎么样?”
谢未木木地道:“接下来,只听一声惊呼……”
“啊!”徐松诗不但惊呼了一声,也惊跳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身畔这个娇美的女孩子笑眯眯地瞧着他,拽着他的胳膊娇声道:“松哥哥,惊讶吧?你躲到哪里我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