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头部旋动,小菲的眼口鼻流下黑色液体,脸部暴突出青青紫紫的血管,皮肤开裂,渗出鲜血。她的头每多转动一圈,脸面就更狰狞一份,整个脑袋像海绵般胀大,使得五官逐渐扭曲模糊。
小菲向着魏淑子伸出双手,一步一步朝她逼近。魏淑子后退半步,把手伸进腰囊里,紧紧握住镇魂钉,把焦点锁定在小菲的额心。
魏淑子想等小菲走到三步之内,出其不意地钉她三魂,就在出手之前,身后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只见桥本俊介从拐角处窜上来,把魏淑子推回走廊,用挂着九字真言的封绳往入口两边一拉,打开军扇,扇面上有幅明王画像,他把扇面对向小菲,口中念念有词,脚踏奇妙步法,看起来像在跳芭蕾舞。
小菲原地站定,垂着双手一动不动。魏淑子抱起双臂,饶有兴味地欣赏跳大神,心说这日本人也还算有些本事,竟然会定身咒这么神奇没谱的术法。桥本俊介跳得很认真,见小菲被定住后,胆儿也肥了,愈发大声地念起口诀,一个箭步,直接跨到小菲身边手舞足蹈地兜圈子。绕了三圈之后,小菲电光火石般出手,猛然掐住桥本俊介的脖子,抬高双手,把他提得双脚离地。桥本俊介当场双眼翻白,军扇脱手落地。
魏淑子掉下巴,敢情这小菲不是被定住了,而是被囧到了?张良有先见之明,原来小白脸还真是个绣花枕头。魏淑子没多想,一把扯下封绳,几大步跨过去,从腰囊里拔出长钉,打侧面瞄准小菲的太阳穴扎。
'镇魂钉上刻满血符,有收敛魂气的作用,对无实体的灵魂杀伤力极强,魏淑子用镇魂钉收治还魂鬼,每一钉下去都能听到凄惨的哀嚎,绝无例外。那种刺穿充气皮囊后的反冲力是种刺激性的享受,感受多了会上瘾。'
可是这次不同,像在钉空气,完全没手感。
这一钉倒也不是没效果,大量黑气从钉头与额角的交接出激涌而出,黑烟紧密吸附在小菲的皮肤上,并迅速往四肢躯干蔓延,很快就让她变成一个由气团组成的巨大形体。黑烟缠绕在桥本俊介的颈上,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魏淑子脑筋飞转:如果小菲就是被养在童子圆雕里的咒鬼,那么木雕也就是封锁小菲灵魂的“椟”,也许只要犊完好无损,就算取出指骨,咒力仍旧能发挥作用,看来还是得把木犊破坏掉。
想到这里,魏淑子立刻掏出塑胶袋打开,把童子圆雕取出来,扬手要用镇魂钉敲上去,刚一发力,还没打下去,包裹住小菲的黑烟竟然散去了,小菲也随之消失踪影,不知道是不是被毁椟的动作给吓退了。
失去黑烟的支撑,桥本俊介从半空中跌落在地,他双手捂住喉咙,剧烈地咳嗽,神智还清醒,看来没有生命危险。
魏淑子刚要上前问话,忽然头顶传来轰鸣声,声音由远及近,是从电梯内部发出来的,持续了五六秒后戛然而止,停顿了片刻,又忽高忽低地响了几次,电梯里传出人群的尖叫声,电梯发出“卡当、卡当”的钝响,轿厢似乎在上下震荡,当震荡停止后,电梯铃响起,门应声而开。魏淑子朝里一看,只见电梯里的乘客全都面无人色,在门打开后有瞬间的沉寂,紧接着争先恐后地奔出电梯。
只有一个人没出来,该名男子穿黑西装,扎小辫,正是桥本社的铃木庆造。此刻他四肢蜷曲地侧卧在角落里,脸色灰败,双眼紧闭,已经陷入昏迷。
魏淑子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电梯故障。她走到电梯门前朝里察看,只见铃木庆造双手成爪,紧揪胸口的衣物,已呈现出僵硬的姿态。桥本俊介看到铃木庆造倒在电梯里,便用日语对惊魂未定的乘客吼道:
“快找主管!叫救护车!”
然后爬起来冲到电梯门前,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大喊铃木的姓。
这时,佐藤白雀从人群后挤出来,问道:“怎么了?铃木先生怎么了?”
她脸色发青,行为举止失措,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桥本俊介对佐藤白雀说:“铃木先生在电梯里倒下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佐藤白雀“哎呀”了声,焦急地说:“铃木先生有心脏病,必须尽快救治。”
她越过桥本俊介往电梯走去。
魏淑子上前拦住:“电梯出了故障,不要进去,万一保险失效,会再往下滑,很危险。”
楼层主管赶到现场,吩咐众人不要擅动,立即通知控制室封锁电梯,并及时报警,同时疏散乘客。
参与水上救援的刘警官带人手赶到现场,经医护人员确认,铃木庆造已身亡,是因心脏病发作造成猝死,确切死因还需进一步检查。
通过乘客的描述得知,他们在顶楼登上电梯,电梯下降两层后忽然失重坠落,有一名心理素质过硬的女同志在慌乱间把所有楼层的按钮都按了一遍,电梯在降到某一层时突然停住,停了没多久,又上下滑动三次,最后落在24层。除了铃木庆造以外,并无人员伤亡。
酒店的电梯是由电脑控制,经监控员证实,控制室的电路系统和程序在短暂失灵后重新运作,经维修人员检查,内部钢缆并没有断裂,电梯轿厢坠落的原因待查,至于保险装置为何没及时生效,原因可能出在程序漏洞上,目前还没有找到头绪。
刘警官向乘客了解电梯失控时的情况,并调出监控验证,与乘客描述基本相符。铃木庆造是自己走进电梯的,进电梯时并没有任何异状,电梯出故障期间,摄像头也停止工作,屏幕漆黑一片,当画面再出现时,铃木庆造已经倒在地上。
刘警官从佐藤白雀口中得知铃木庆造有心脏病史,曾因心肌梗塞入院治疗,并动过手术。于是他做了初步判断:这是一起意外事故,铃木庆造因受惊过度导致病发猝亡。
周坤及时赶到现场协助调查。魏淑子对周坤说:“佐藤的脸色不对,她刚才过来的时候脸色白惨惨的,在知道电梯故障之前就像受过惊吓,可能有什么隐情。”
周坤马上找佐藤白雀问话,照佐藤的意思是,由于书迷太热情,山本铃决定独自应付,她让铃木庆造与桥本俊介陪同疲累的佐藤白雀回房休息。
周坤立刻发现疑点,既然是三人同行,为什么只有铃木庆造搭乘了故障电梯,另外两个人当时在哪里、做什么?
桥本俊介用日语对周坤说:“为了居高鸟瞰夜景,我们搭乘了外部的景观电梯,铃木先生有畏高症,只能乘坐室内电梯。”
从顶楼餐厅一出来,转角就是室内电梯,如果想乘坐外部景观电梯,必须通过弯弯绕绕的长廊,有相当长的一段路程要走,周坤和魏淑子都想不出绕远路的必要性,鸟瞰夜景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但是桥本俊介摆着高姿态,只说了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他想和佐藤白雀独处。
佐藤白雀脸色尴尬,对周坤说:“与桥本先生无关,是我的原因,我在电梯前看见了一个久别的故人,于是追了上去,想要……”
没等话说完,桥本俊介就拉着她走了。
、咒杀九
周坤和魏淑子觉得这其中有猫腻,为什么?因为当佐藤白雀要进电梯时,桥本俊介并没有阻止她,甚至没说电梯故障的事,如果桥本俊介真的喜欢佐藤白雀,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说?万一电梯再出故障怎么办?而佐藤白雀的态度却像是受制于人,她与桥本社之间的关系想来也不单纯。
周坤认为吊灯坠落与电梯故障都不仅仅是意外事故,而是有人通过异力所行使的谋杀事件,这个凶嫌锁定在桥本俊介身上,他在魏淑子面前上演那一幕被鬼迫害的大戏,恐怕只是个幌子,用于打消别人的怀疑。
如果桥本俊介是咒鬼饲主,要操控被养的灵魂并不是难事。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一切都只是推测。
留了证词后,魏淑子离开现场,回房思考疑点。过了约有半个小时,敲门声响,她透过猫眼向外看,只见张良站在房门口,脸色十分阴沉。
魏淑子这才猛然想起来,她去乘电梯是为了帮张良拿饭菜,于是赶紧开门说:
“不好意思,出了点状况。”
“知道,死了个日本人,周坤告诉我了。”张良轻哼,一条人命被他说得轻描淡写。
魏淑子说:“楼上饭局散了,要不这样吧,我打内线找人帮你送来。”
张良说:“酒店的饭菜华而不实,没吃头,走,出去上饭馆。”
魏淑子这会儿满脑子混乱,很多疑问没理清,只想一个人静静:“你自己去吧,我不饿。”
张良哪会听她的?拖了膀子就走。魏淑子“喂”了两声,刚想发作,张良回头一瞥:“听没听过丰都无鬼?”
魏淑子见他表情吊诡,听这话里有话,来兴趣了:“什么意思?”
张良哼笑:“自古鬼怪不混住,鬼城无鬼,那就是有怪,你想游轮触礁到底是谁干的呢?我前面不是说闻到气味了吗?那味挺熟悉的。”
就这一句话,魏淑子乖乖跟了上去。
酒店坐落在繁华的金融商业区,充满了光与色彩的点缀,若说美,那是极美的,走在马路上,过目尽是着力打造的规整街景,霓虹灯如七彩繁星,映照着游人的身影,这里的温度较高,晚风中带着暖湿的江水气息。
穿过步行街拐到小路上,热气腾腾的小吃摊似乎比无机质的景色更能留住游人的脚步,麻辣鸡块的大棚子下坐满了吃客,还有些人手捧饭盒站着吃。魏淑子本不饿,看到别人吃得痛快,倒也有些嘴馋。张良像没看到一样,脚步匆匆,拉着她直往前快走。
不远处有个黑洞洞的巷口,在荧光遍布的道路上显得十分突兀,巷道狭窄深邃,两边是石灰砖铺成的长墙,昏黄的墙头灯散发出浑浊的微光,光线发散不出去,就像被吸进了黑暗中。
有辆老式黄包车停在巷口,这辆车看起来非常老旧,坐垫是暗色元宝纹锦缎,踏板上的漆被磨掉大片,露出铅灰色的铁质。车主坐在轮子前抽烟袋,是个五六十岁的佝偻老汉,头戴草笠,身穿浅白色无袖麻布马褂,脚穿黑布鞋,像是民国时期底层劳动者的装扮。
这位老汉既不往人多的地方赶,也不揽客,悠哉悠哉地叼着烟嘴咂巴。张良走过去,二话不说,抬脚就把老汉踹倒。
魏淑子在后面说:“就算你肚子饿,想找人撒气,也别找老人家吧。”她只是说说,没拉住张良,因为老汉形貌古怪,不似常人。
话刚说完,老汉骨碌爬起来,帽檐下绿光一闪,抄起靠在墙上的扁担就往张良身上横扫。
张良出声了:“你试试看。”
一听这声音,老汉立即停手,扁担刷的悬停在张良的身侧,离他的右臂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
魏淑子暗自叫了声好,能在这种距离来个急刹车,扁担停得稳当当,驼背老儿不简单。
老汉收起扁担,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满布褶皱的怪异面孔,这张面孔很奇特,眼目内凹,鼻梁凸出,瘪嘴长下巴,特征尤为明显,用一个通俗的形象来比喻,这张脸就像是外国童话里的老巫婆。
老汉抬头见了张良,马上诞起笑脸,恭恭敬敬地说:“良哥,是你啊,怎么?又有生意啦?”
这两人认识。
张良一把揪住老汉的衣领抬高,冷冷地说:“老怪,上次我怎么说的?要玩儿可以,砸砸泥巴也就算了,闹出人命来,可别怪我不客气,你准备好了没?”
张良曾受黄半仙委托,为三峡游轮频繁的触礁事件来调查过,当年的事件就是由这老怪带头搞的鬼,张良把他揍得七佛出窍,从此,老怪对张良畏若鬼神。
眼见张良提起拳头,老汉连忙嚷嚷:“慢着慢着,良哥,你说啥?啥人命案?”
魏淑子走过去说:“游轮触礁,吊灯把人给砸死了,你知道不?”
老怪忽然扭过头,颈骨发出咔哒一声,张大嘴,露出两排尖牙,他伸出血红的舌头舔嘴唇,从喉咙里发出带气的嘶哑声音:“小姑娘,你看你的头,像个大西瓜,敲……”
话没说完,就被沾血的长钉指住了额心。魏淑子的声音比他更阴冷:“游轮触礁是你干的?人是你弄死的?你什么玩意儿?”
老怪嘿嘿奸笑:“镇魂钉对老头子没用。”他伸出两指夹住钉子挪开,看向张良,“良哥,这你小相好?”
张良把老怪提到面前:“我家扫地丫头,别东拉西扯,回答她的话,游轮触礁是不是你闹的?”
这话说得很轻柔,但在说话时,张良又露出那种恐怖怪诞的表情,眼瞳里像是蒙了层血光,忽闪忽闪的,他咧嘴而笑,在那一瞬间,嘴角似乎裂到了耳前。
魏淑子的心猛然往上一提,再定睛看过去,张良的脸端端正正,正常得很,可能是因为脸部阴影斑驳,导致视觉上出现偏差。
老怪的额上渗出汗水,和张良对视了片刻,战战兢兢地说:“触礁不关我事,真的良哥,打从上次被你教训过,我可真是改邪归正了,安心替人拖车,再不做那吃饱撑的无聊事儿。”
张良问:“那会是谁?”
老怪回答:“真不晓得,我多久没去江边了,要不这样,我拖你进三里铺,你自个儿去问老板娘,附近大小事儿没她不清楚的。”
张良放开老怪,拉着魏淑子就登上黄包车,往座上一坐。
老怪为难了:“良哥,你去是没问题,可这丫头……不是熟客啊,老板娘不爱招待生人。”
张良一跺脚:“我带来的,一回生二回熟,那婆娘要是有意见,找我张良,跟你没关系。”
老怪不敢违逆,只得照办,他把一根两头拴了竹箩的长扁担横担在车棚顶部,竹箩里亮出泛青的灯光。
老怪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在魏淑子身上停留了会儿,吆喝道:“坐稳,走咯!”拉着小车往暗巷里跑去。巷内光线昏暗,竹箩里的灯光几乎起不到照明效果,四周依旧是一片漆黑。老怪腿脚飞快,车轮呼啦啦直飙,但是很奇怪,车子明明是轱辘碾地的往前行驶,魏淑子却有种悬在空中左右摇晃的感觉。
张良笑问:“坐不惯人力车?”
魏淑子用手扶住座椅,说:“还好,我们这是要去三里铺?记得去三里铺不是这个路线。”
张良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听过没?”
魏淑子看向前面拉车的佝偻背影,问张良:“他到底是什么?好像挺怕你的,又是你包养过的还魂鬼?”
张良白她一眼:“我说你是个丫头,别整天包养包养的挂在嘴上,这儿只有你我两只夜游神,安心吧你,呆会儿到三里铺,听我的,多带耳朵少动嘴,交给你良哥就成。”
“你早知道吊灯案的凶嫌,怎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