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淑子似乎听到脑中响起清晰的碎裂声,头壳像被电流环绕般激痛,丝丝黑气从五官、毛孔里冒出来,眼前像被一片红色玻璃罩住,人、景都是血红血红的,耳边传来李安民的惊叫声,她看见门被冲开,黄半仙等人陆续跑进来,他们也是红色的,连外面的被月光覆盖景色也像蒙了一层红纱。
魏淑子的思维逐渐恢复明晰,眼里红光褪去,见李安民眼神诧异,其他人的表情也很古怪,奇怪地问:“怎么了?”
一说话,牙齿相互摩擦,嘴唇开合的感觉似乎与平常不同。黄半仙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带把的小圆镜递给魏淑子:“你自己瞧瞧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魏淑子接过镜子竖起一看,被吓了一跳,镜子里的脸与平常不同,瞳孔变成红色,嘴唇也鲜红似血,上下犬齿变长,形成尖锥状的獠牙,皮肤上浮现出纵横交错的血丝,再往下看,十指指甲变得漆黑,手背上生出一片细密绒毛。
魏淑子手一松,镜子落地,她摸着脸问:“这是怎么回事?”
黄半仙蹲下身,仔细观察魏淑子的脸,问道:“有没有哪里不适?”
魏淑子摇头,除了嘴里的感觉很奇怪,嘴唇似乎总闭合不紧,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脑里、腹部和心口阵阵发热,像是有热源不断涌出,上达天灵,下通百骸,也算不上难受,倒有种泡温泉浴的感觉。
黄半仙问:“你知道张良是什么吗?”
魏淑子一口就答了上来:“和疫病神飞毛猖同化的人魔,我知道,他吸收了蝙蝠魂气,只要魂气外散就会变异。”
黄半仙点头说:“张良自身元神不在身体里,而是借犊在别处,我想他是找到了元神,把元神转移寄托在你体内,这是一种活体借犊法,看来阿良早就打算要把你给同化。”
人魔借犊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轻则异变重则肉体撕裂丧命,甚至连灵魂也会被吸收。
可魏淑子除了轻微异变,没有任何异状,走跑自如,脑中思维明晰,体内温暖和煦。这种异变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情绪平静后,绒毛迅速褪去,视物正常,异变消失,又恢复原来的模样,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次连黄半仙也不明就里,只能叹一句:机缘吧。
也就因为这机缘,让寻找张良的事出现转机。张良销声匿迹后,叶卫军在小商引领下进入羊头峡谷搜寻,发现机关墙被毁,就想寻找其他可能存在的通道,最后一无所获。冰原深处环境恶劣,还有风暴带,根本没法深入。小商只能用蛇灵广撒网,进行地毯式搜索,这都过去大半年了,仍然没找出成果来,还在继续找。
黄半仙说:“小商前不久刚联系过我,查到有条通道没进水,就是被肉囊堵住那条通道,肉囊有贴壁生长的习性,中间形成筒状体腔,小商的意思是,如果实在不行,可以尝试从体腔内部通过。”
肉囊内充满致死的疫气,在黄半仙的小团队中没人能承受得了,也就没把这项冒险方案列入计划,不考虑的事当然也不会告诉其他人,免得他们玩命冒险。
但现在情况有变,魏淑子体内有张良的元神,和张良同化的飞毛猖是仅次于尾魃的疫魔,宋玉玲的增殖体只吸收了一部分尾魃魂气,对张良来说毫无影响。既然张良借魏淑子的身体寄托元神,魏淑子对疫气当然也一样具有免疫力。
这倒提醒了李安民:“还记得镇上爆发鼠疫那年,小魏和感染异变的人近距离接触过,还被刺伤,这要换作其他人,怕是早被感染了,她却一点事也没有。”
这倒是和元神无关,只能说明魏淑子天生抵抗力较强,再有元神托身,宋玉玲吸收的那部分疫气不会对她产生多大影响。
众人商议好就开始置办行装做准备,一切就绪立即出发。魏淑子在叶卫军、炮筒的陪同下来到石渠和小商接头,利用蛇灵找到一处监控死角,绕开辟兵营的封锁圈,从死角开进沼泽区,在多纳河中游放艇漂流,进入羊头峡,一路直抵广目天寺塔。
寺塔外观没变,机关墙后的通道整体陷落,在脚下形成黑洞洞的无底深渊,一股湿热的水气往上倒冲,虽然能听见浪花拍击声,就这么看下去却看不到水光。
小商说:“水面离地面有很长一段距离,再往下就只能小魏一个人走,蛇灵会替你开道,我们就留在这里接应,你不用急,任何情况下都要以安全为第一。”
魏淑子换上潜水装备,把防水囊扣好,这贴身囊里装的是防身用具和急救品,再把衣服、水食和日常用品装进潜水包,用负重带牢牢绑在胸前,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最后挂上充气泵和两个气瓶。这种负重量对专业人士来说也极具挑战性,魏淑子失去受训记忆,只能相信自己的身体本能。
叶卫军把带滚轮的托网套在魏淑子身上,放下安全绳,缓慢地往下降,炮筒从上方观察下降情况,蛇灵顺着陡峭的石壁向下游。
下水后,魏淑子拆开网兜,跟着蛇群朝前游动,水里没有生物,能看见一缕缕黑气像墨线般从身边流过,那些蛇灵似乎惧怕黑气,呼啦散开,全朝空隙处闪避。
上方岩壁越压越底,前方通路已被水充满,魏淑子拿下管子,换上呼吸器,潜到深处继续前进。游了近半小时,来到被肉囊堵住的洞口,黑气就是从肉囊里散溢出来。肉囊的状态很平静,皮表微有起伏,像是陷入沉眠状态。魏淑子缓慢靠近,用手轻轻拨开口器,里面类似人的喉咙,黑烟成团结絮地充满整个空间,看不到更深处。
魏淑子小心翼翼挤进口器里,顺着狭窄深长的空间往里匍匐而行,爬进黑烟里。这里的疫气太浓厚,对魏淑子也不是全无影响,体内像被火焚,只觉得喉咙干灼。体腔内没有水,只有肉壁上分泌出来的绿色粘液,滑溜溜的,还拖挂着紫红色的血丝,全裹在魏淑子身上,让她成了一个绿人。可见范围内只能看到各种器官样的物质,嵌在鲜红肉壁上规律性地搏动。魏淑子有种缩小了进入人体漫游的奇妙感觉。
不知爬了多久,终于看到尽头,前方体腔整体朝上方收缩延伸。魏淑子借着肉壁上的疙瘩凸起往上攀爬,冒头一看,果然是那座无数次出现的脑海里的,铺满肉囊的曼陀罗地宫。这地宫中央的五口竖井就是进入塔怖空间的捷径,现在其余四口井都成了水井,只有塞满肉囊的这口井没进水,勉强能通行。
魏淑子手脚并用地爬出井口,掀起面镜,挪开呼吸器,深深吸了口气,这里的空气沉闷浑浊,好歹也是空气。魏淑子挂着满身粘液往外走,迎面进来一个胖大婶,是月秀,就是她把张良给救走。
月秀手里木桶落地,像见鬼般不可置信地瞪着魏淑子,眼神从惊异转为愤恨,她快步上前,扬起肥厚的肉手,照着魏淑子的脸狠狠抽了一耳光,红着眼问:“怎么你还能进得来?”
、第四十四章
这巴掌打得着实重,把魏淑子扇得朝侧方踉跄两步,险些摔在地上,苍白的脸颊上立即浮现出鲜红的五指印,嘴角也出血了。
魏淑子正要解释,月秀甩臂又是一巴掌,打在她另一边脸上,咬牙切齿地骂道:“竟然还有脸进来!你这个没心肝的贱丫头!你竟然还有脸来?”
魏淑子被打跌在地上,耳里嗡鸣,两边嘴角都溢出血丝,她赶紧把气瓶气泵给拆下来放一边。月秀打了两掌,仍不罢休,眼里透出凶残的红光,揪住魏淑子的头发拎起来,连甩了五六个耳光,只打得魏淑子眼冒金星,本来想说的话也被打回了肚子里。
月秀口裂变大,掀起嘴唇,露出花苞状的獠牙,张口就要往魏淑子颈侧咬去,却在齿尖即将触肉时停下,挪开头,把魏淑子掼在地上,气恨地说:“当初就不该告诉小张托体封犊的法子,害得老娘不能把你这没情没义的小贱蹄子给撕烂!”
魏淑子把歪掉的呼吸管和面镜扯下来,抓住月秀胳膊:“良哥在哪?我要见他。”
月秀嫌恶地甩开她手:“不可能,他不会再见你。”说着,朝那口塞满肉囊的竖井瞟去,又看向浑身黏湿的魏淑子,眼里透出了悟的神色,“原来那口井还能通行?你能进来也好,省得我们成天提心吊胆,既然进来了,可就别想再出去。”
魏淑子说:“在没见到良哥前,我哪儿也不去,让我先见他。”
月秀突然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盯着魏淑子,眼神冰冷:“你凭什么见他?还想再把他当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哈巴狗吗?和小张在一起生活很舒服吧,什么大难事都是他替你挡,有他在,你多轻松!不知不觉就依赖上了吧?靠上了吧?”
魏淑子想起张良的话:什么都要逞能,有人给你靠你就靠呗
原来这话早被放在心上,她嘴上逞能,实际上早就靠上了张良。
“你以为愿意跟他上床就算还了情了?你知不知道小张为这件事烦了多久,你说你从别人肚子里接过来的小鬼胎到底算哪个的?那注定生出来就要送去当实验材料的小鬼究竟是算哪家的?这些问题你全都没考虑过是不是?没事儿么,反正有小张替你烦,你觉得你这情他领得心甘情愿吗?你挖个坑把自己坑进去,还逼着别人跳进去陪你,这是在糟蹋谁?”
魏淑子不自觉摸上肚子,肚子上有道开腹手术留下的伤疤,已经褪得很浅了,只剩浅白色的淡淡痕迹,像是愈合良好的陈年旧伤。
月秀掐住魏淑子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继续骂:“什么事我都瞧在眼里,不多话是因为人家小张疼你,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要我这外人插什么嘴,没他疼着护着,你还当自己是个人见人爱的宝吗?但这回我可咽不下去这口气,你实在是太过分,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好歹的臭丫头!你说你这算对他有什么感情?除了耍嘴皮子闹小脾气,你为他做过什么事?啊?你在做任何决定前,有顾及过小张的心情吗?你想想他对你怎么样,再想想你对他是什么样,你怎么就那么毒?骗一次不够,还要再骗第二次,这次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魏淑子知道月秀误会了,也不能怪别人误会,自己是有前科的人,但有前科也不代表什么都能往她头上栽:“辟兵营在冰湖外打埋伏的事我真的完全不知道。”
月秀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说的话能信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魏淑子拆开负重带,把潜水包放落地,从里面拿出一封信递给月秀:“这是良哥兄弟写给他的信,我是和他们一起过来的,你不信我,总该信叶老板他们的笔迹。”
听了这话,月秀眼里透出几分惊疑,她接过信,吐出蛛丝把魏淑子捆起来,匆匆走出去。隔了没多久,月秀又回来了,解开蛛丝,吐口唾沫在掌心,抹在魏淑子红肿的脸颊上,缓和了语气说:“我还没完全信你,但小张愿意相信,我带你去见他,希望这几张巴掌是我打错了。”
魏淑子摇头说:“你没打错,打得好骂得对,我就该打,你打我一顿,我反倒舒服了,我就是欠揍。”
月秀毕竟是一把岁数的人,打小孩也是因为恨铁不成钢,现在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自己吃过误会的亏,当然指望小辈能心无隔阂好好相处。月秀把魏淑子带去上层一座宫殿。这宫殿位于中心主宫西南侧,格局和其他宫殿差不多,殿堂较小,是供奉诃梨帝母的欢喜城,殿内立起的全是女身塑像。刚踏进殿门,魏淑子就感到寒气扑面,冰冷潮湿的空气黏裹在身上,像进入冰窖一样。
神台下结起复杂的法阵,一头黑毛怪被蛛丝编织的粗绳子捆锁在阵法中央。这黑毛怪的形貌就是异变后的张良,体形却大了一圈,目测有五米多高,坐在地上像个小山包。背上还长出一对肉翅,翅膀也被蛛丝裹了起来。
魏淑子没留意这种变化,只知道张良就在眼前,终于又见到他了,他没事,好端端地就坐在那里。没等月秀说话,魏淑子就掀起结阵的绳子钻进去,笔直跑到张良面前,想也不想就从他盘曲的腿上爬上去,踩在大腿根上站起来,趴在被蛛丝捆结的胸腹上。张良巨大的身躯剧烈颤抖,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泣似的嘶鸣。
魏淑子在蛛丝上趴着,侧脸贴紧,心跳声急促有力地冲击鼓膜,不知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张良的心跳。趴了会儿,又抬起头,对上张良血红的眼睛。这双眼一点也没变,眼底仍然带着热力,充满深沉的感情,极具穿透性,是只有在看她时才会出现的眼神。
魏淑子想抱张良,可他身体太庞大,张开手臂也抱不过来,又想搂张良的脖子,无奈个头太矮,踮起脚也够不到。张良被蛛丝裹住上半身,两条手臂勒在身后,只能朝前倾身,低头配合魏淑子的高度。魏淑子跳起来环抱住张良的脖子,两手抓住后颈部位的黑毛,像树袋熊一样攀在张良身上,嚎啕大哭起来,连嚎带抽,哭得像个刚找到母亲的小孩,这一年多压下的恐慌全都在哭声中释放出来。
张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叹气似的喘息,伸出舌头轻舔魏淑子的脸,往后躺在地砖上。魏淑子像蜥蜴一样在他身上爬。张良把头仰高,露出下颌和颈下的那片空隙。魏淑子把脑袋和半截身体挤进颈窝里,拨开黑毛,脸颊贴上去来回磨蹭。
张良微偏过头,嘴吻轻轻靠在魏淑子身侧,伸出长舌头,把她身上的血肉碎末舔干净,长长出了口气。魏淑子什么也不想,脑袋彻底罢工,只是使劲地哭,哭了很长时间,哭一会儿抽一会儿,最后揪着张良颈上的黑毛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定,连梦也没作。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张良,发现自己还趴在他身上,才总算放下心来。哭过了,把情绪发了出来,恢复了思考能力,这才注意到张良是被捆着封锁在法阵中心。
魏淑子抓住坚韧的蛛丝扯了扯,担忧地问:“良哥,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绑着你?”
张良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沙沙声,像喉咙里有个洞在漏气。月秀的声音从法阵外传进来:“他声带受损,还没恢复,发不出声音来。”
魏淑子记得那天射杀张良的第一根钢钎是穿喉而过,把颈椎骨也给刺断了。她伸手去够张良的咽喉,轻轻抚摸,仰起头,望着张良的眼说:“良哥,那天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出卖你,没和任何人窜通好,我没骗你,根本没想过要骗你,这件事你一定要信我!”
张良从下往上轻舔魏淑子的下巴,舌面刷过腮帮子,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