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兵齐国边境时,在营盘外布下法阵的修士,不少都是云侯同门。
和洞天福地之主立誓,有人界第一宗门弟子相助,还有何处去不得,哪座城池攻不破?差别只在时间早晚。
如非云霁有命,麾下将官需严守军中法令,不许私自传递消息,恐怕此事已流入百姓耳中。周地的凡俗修士早不会惶恐,更不会不安,而会争相燃…放…爆…竹,举杯欢庆。
一场兵祸之后,周地终于迎来明主!
由君降侯,改奉夏朝先祖又怎样?
只要能保得周地平安,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延续血脉传承,在人界占据一席之地,便已足够。
史书如何记载,该如何对后世人交代,那是世家大臣们该伤脑筋的问题。
军帐中,周军将领们各持己见,横眉立目,火…药…味渐浓,都不愿轻易让步妥协。
云霁安坐主位,脸色平静,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心思有些飘忽。
终于,在两名将领争执不下,几乎要…拔…刀…相向时,挥袖祭出铜盘。
“够了!”
枣核大的器灵现出灵体,以法力催动九宫。灵光乍现,一头斑斓巨虎,一条玄色巨蟒,同时冲出宫阁,缩小身躯,出现在帐中。
恰好拦在两名武将中间。
巨虎咆哮,亮出獠牙,威压堪比分神修士。黑蟒昂首摆尾,目光阴冷,似将择人而噬。
见此情形,众将俱惊,头皮发麻。数人已手按刀剑,几要亮出锋刃。
“安静。”
见众将不再争论——也无法继续争论,云霁方拂过衣袖,召回猛虎巨蟒,冷声道:“齐国尚未攻下,尔等这是作何?”
言下之意,正事没有了结,自己人就喊打喊杀,还有没有规矩?可还知晓上下…军…规?
虽然云霁表情平静,也没有放出狠话,众将却都心生寒意。小心看着盘踞在他腿边的猛虎黑蟒,不禁打个冷颤,心中暗道:难怪能与洞天福地之主交好,轻易压下周地世家之声,一夜之间将霍氏连根拔起!
表面和气,内里无情。
谁敢小看云侯,都将落得和霍氏一样下场。身陨道消,灰飞烟灭。
思及此,众将当即凛然,意识到自己被“胜利”冲昏头,过于张扬。兼之不了解云侯,言行中多有逾越,似不将其放在眼里。
越想越是不安,纷纷开始心中打鼓。
目光扫过众人,云霁没有多言,亦未收回猛虎黑蟒,只手捏法诀,祭出一幅地图,以法力凝成箭矢,狠狠钉在齐国都城之上。
箭矢化成黑火,腾起黑色烟雾,直让人胆寒。
“我之意,诸位可明白了?”
“是!属下明白!”
地图上还冒着烟气,众将却不敢迟疑,同时起身抱拳,郑重应诺,转身大步离开军帐。
云侯的意思很明白:少说废话,点兵…拔…营,攻向齐国都城!
众将离开后,一只传讯纸燕飞入云霁帐中。
与寻常纸燕不同,这只背上竟有彩色纹路,尾羽更长了数倍。
纸燕绕行两周,立在桌案上,收起带着火纹的双翼,口吐人言,分明是李攸的声音。
听后,云霁颔首,两指合拢,向纸燕祭入法力,道:“陛下放心,臣知该如何行事。”
纸燕鸣叫两声,振翅飞走,云霁走出大帐,亲自督促整军…拔…营。
见云霁出面,诸将更不敢耽搁,不到一个时辰,全军集结完毕,打出云侯帅旗,向齐国都城进发。
洞天福地却并未随之移动,而是包裹灵光,向相反的方向行去。
“云侯,陛下不与我等同行?”
“陛下另有要事。”立在飞舟之上,云霁首次披上铠甲,笑道,“怎么,没有陛下相助,尔等便拿不下齐都?”
众将被激起好胜之心,抱拳道:“属下等必竭尽全力,不让陛下和云侯失望!”
“好。”
云霁祭出令旗,诸将离开飞舟,各自结成盾舟,周军开始全速前进。
随军修士接连燃起符篆,队伍排成两条长龙,士卒脚下有百余小型法阵亮起,凝成光柱,现出一艘艘帆船,扬起风帆,搭载将兵,先后升上半空。
“起!”
云霁祭出竹简,法力掀起罡风。
帆船排成长列,各有修士立在船头,以法力为牵引,借助风力,穿过层云,急速向齐都驶去。
与此同时,齐国都城已是城门紧闭,风声鹤唳。守军百姓皆惶恐不安,稍有动静,便会引起大乱。
朝堂之上,世家大族不再继续争论,而是缄口不语。比起之前争论不休,如今的内廷,竟是静得可怕。
年幼的齐皇端坐高位,玉旈遮住面容,不闻半点声息,如提线木偶。太妃忽然走出帘幕,连下两道旨意,引得众人瞠目,不敢相信。
“陛下将自去冠冕,愿为庶人?”
“毁先祖灯阁,逐皇室祭祀,改尊夏皇为正统,敬献都城?”
“简直荒谬!你这妇人竟敢如此妄为,简直大逆不道!”
世家大族惊骇,齐国宗室更是暴跳如雷,当殿辱骂,口不择言。
面对如此情形,太妃的亲族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要开口,必会惹来众怒。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们,这样做才是最好,才能保住血脉道统。
然荣耀千年至今,高踞凡俗之上,一身的荣华权柄,哪里是说放就能放得下?
“此事万万不可!”
反对的声音压倒一切,盖了皇印和太妃印的旨意,直接被法力撕成碎片。
碎屑飞舞,飘洒在御座前,如在殿中降下一场薄雪。
太妃没有多言,更无心同宗室争论,除去头上凤冠,并摘掉齐皇旈冠,牵起儿子的手,转身就走。
多说无益,平白浪费口舌。
返回后殿,母子立在廊下,仍能听到宗室和大臣的质问咆哮。
很显然,连日的焦躁已化为怒火,终于有了出口。
叹息一声,太妃抚过齐皇发顶,轻声道:“一群愚人,不知进退。天意注定,不信命便要丢命。”
“母妃?”
“自今日起,要叫我母亲。”太妃浅笑,娇…颜如二八少女,丝毫不在意宫娥侍从惊讶的表情,“不然叫娘也成。”
“娘。”
年幼的齐皇扑进太妃怀中,母子俩静静的坐着,一切嘈杂都被抛到身外,只愿留住这片刻的静谧。
看着怀中的孩子,太妃垂下双眸,褪去笑容,心头闪过担忧。
云侯不日将至,她和儿子必须离开。
齐国如何,宗室如何,世家如何,不是她能决定。
作为一个母亲,她必须保住自己的孩子,哪怕付出所有。
只可惜,母亲的愿望终未能如愿。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宗室的愚昧和疯狂。
当夜,齐…宫…后…殿…燃起大火,毒烟弥漫,上百宫娥侍人葬身火海。
太妃本是金丹修为,自可护着齐皇逃出。不料想,行至殿门前,竟被贴身侍婢暗下毒手,一剑碎裂金丹。
拼着最后法力,击杀侍婢,太妃倒在地上,暗红的血自…身…下…蔓延,沿着青石砖,很快汇聚成一条小溪。
“走……快走……”
齐皇行出两步,突然顿住,重又跑回,抱住母亲渐渐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
“娘,我和娘一起!”
殿中横梁砸下,火舌瞬间…吞…噬…所有,照亮都城上空的天幕。
齐侯最后的直系血脉,就此断绝。
行军中的云霁,远远看到前方景象,眉心紧蹙。
日明时分,周军列兵城下,大火仍未熄灭。
起火的源头已无处查询,保得一命的宫娥侍从四散,惊慌卷起布帛金饰,便要冲出宫门。
齐国宗室则在废墟上推出新帝,并将太妃亲族人全部下狱。
没人发现,一名彩衣女子走进被黑烟笼罩的寝宫,半面芙蓉,半面罗刹,神情似悲悯,又透着无限的诡异。
此时,李攸已抵达燕国边境。
洞天福地停在半空,绿松撤开屏障,等候许久的狄戎壮汉们纷纷上前,用最恭敬的姿态,迎接李攸到来。
塔拓单臂扣在胸前,深深鞠躬。右耳上的金环如烈阳般闪耀。
“尊者,我已召集草原十六部,全听您的吩咐!祖巫降下箴言,您为人界之主,是所有狄戎的主人!”
李攸没有说话,双臂拢在身前,一只黄莺大小的火凤立在肩头,正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齐都已破?”
火凤点头,昂首挺胸。
报讯的纸燕都是凤凰灵力所化,自带外挂,速度更快,寻常修士也奈何不得。
“没想到。”
李攸本意是以云霁拖住齐都,待破除四国边境要塞,将因果一并了结。不承想,事情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遗憾,还是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
目光转向塔拓,“随我来吧。”
当日,燕国边境要塞被…袭,诸营寨皆破,将兵修士遁逃,百姓无一伤亡。
两日后,鲁川石豹引石城修士赶到,狄戎退回草原,秦国边境告破。
又一日,洞天福地飞临梁国边境,守将虽组织起抵抗,四十八座边堡仍一夜化为齑粉。
至此,千年前由五侯划定的边界,已然片瓦不存。
☆、第一百零九章
云霁没有下令攻城,而是兵围城下,放飞纸燕,打探消息。
纸燕陆续飞回,待来的消息令人吃惊,齐国都城竟起了内…讧!齐国太妃和少帝葬身火海,尸骨不存,太妃的亲族同齐国宗室已是决……裂。
齐国宗室匆忙扶持新帝,根本来不及安抚世家。太妃的亲族趁机遣出子弟,暗中联络,意图说服多数主和的世家,打开城门,迎云霁入内。
“事到如今,我等还能如何?”
面对众人迟疑,太妃的亲兄泣泪道:“诸位也知周军势大,都城守军如何能敌?云侯乃白云山弟子,且和洞天福地之主结交,此次起兵,我边关守将连发急报,竟是两日都不能挡!都城又能撑上几日?”
话到此处,众人面色沉凝。
虽不愿承认,可如今的齐国,确不比先皇在时。莫说最强盛的燕国,便是秦、梁都比不上。本以为周文皇和皇太子陨落,周室无人承续,会陷入…内…乱。谁能想到,横空出来一个云霁!
不,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去想。
当年,周室宫廷一件…惨…事,血光至今未消。
传言有夏朝…余…孽…混…入内廷,意图谋害周皇,霍氏救驾有功,才有日后尊荣。五国世家虽不曾深究,未曾知晓内中详情,然对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却也非全盘相信。
试想,周文皇岂是无能之辈?纵有夏朝…余…孽,也应亲自动手,怎肯任由后妃引霍氏…进…入内…宫,杀害妃嫔,更在其后驱逐亲子?
说是驱逐,不过为遮掩恶行。
若无璇光尊者阻拦,云霁也不会活到今日。定会如其母一般,身陨魂灭,七魄不存。
现如今,周皇血脉尽灭,只余他一人。被迎回之后,却不奉周室,而祭祀夏朝先祖。这之后,更打破五国盟约,兵…犯…齐境,心境修为无半点变化,还不能说明问题?
“诸位,”太妃长兄继续道,“白云山大典,洞天福地之主现身,布下一场幻境,揭开千年前惨事,你我皆知。”
“都城破灭在即,太妃本…欲…携少帝自除冠冕,降为庶人,只为大家寻一条生路。谁能想到,会落得这般下场。”
“太妃和少帝身陨火海,是谁背后下手,可想而知!”
“这些宗室,已然是疯了!”
有世家代表出言道:“此事并无实据。”
“实据?”太妃长兄冷笑道,“太妃乃金丹中期修为,莫非阁下以为,一场大火、几团毒烟就能困住她?”
此言一出,满室默然。
真相近在眼前,无人能够辩驳。
兵临城下,齐国宗室却做出此等…暴…行,除了疯狂,再无他语可以形容。
“诸位,该下决心了!”
是联手打开城门,迎接云侯,抛弃齐国宗室,改奉夏朝为正统,还是继续犹豫不定,等周军开始攻城,和宗室那群疯子一起玩完。
该如何选择?
思量间,有家丁来报,周军已在城外布下法阵,阻截三门,只余一门出入。
“法阵亮起后,西坊的百姓和修士;联手打破坊门,涌向城外。”
“坊卒呢?”
“坊卒……不曾阻拦。”也不敢阻拦。
家丁跪在地上,面色惨白,显是想到刚刚所见,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现在是西坊,紧接着就会是北坊。世家居住的南坊和皇宫所在的东坊暂未有消息,但可以肯定,只要城门的守卒像坊卒一样,丢掉武器,不予阻拦,很快,都城将乱成一锅粥。
“此言属实?”
在场的世家代表登时大惊,纷纷站起身。
不待家丁回答,各自随行的护卫家丁都传回消息,西坊确已大乱,大量百姓涌向城门,拦都拦不住。
“有巡城将兵试图阻拦,结果……”
家丁低下头,没有再言,颤抖得更加厉害。
遇到一心活命,几要失去理智的人潮,会落得什么下场,根本无法想象。
“诸位,不能再犹豫了!”
“是生是死,是保全家族还是葬身于此,全在诸位一念之间!”
太妃长兄站起身,脸色狰狞,握拳狠狠击在方桌之上。
桌角塌陷,茶杯顺势滚落。脆响声中,四分五裂。
最终,在场世家达成默契,舍弃宗室,投向云霁。
离开刘府之后,众人分头行事。部分召集族中子弟,攻…向皇宫,余下领护卫奔向城头,试图打开城门。
守城士卒不反抗则罢,如有反抗之意,当场击杀。
“我等存亡,全在今夜!”
皇宫大殿中,新帝懵懂的坐在皇位上,看着拥立他的宗室被世家团团围住,接连死在刀下。
城门处,多数将卒放弃抵抗。只因他们十分清楚,内有世家…反…乱,外有周军虎视眈眈,齐都已是危在旦夕。与其这样被杀,不如改换门庭,换得全家性命。况五国皇室已被认定是“逆…贼”,重奉夏朝,应是顺天而为。
“我等愿尊奉夏朝为正统,立下心誓!”
城外周军发现,城头腾起火光,被堵住的三座门,忽然从内开启。
有齐国世家家主从城头飞落,立在周军之前,扬声道:“太妃少帝已亡,宗室…逆…行可恨。我等愿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