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内心的不甘和那股神奇力量的共同作用下,我终于爬上了河边的台阶,摊在那里奄奄一息……我的眼睛根本睁不开,耳边只听见小可的呼喊声,很尖很细,像鬼叫魂一般……然后嘈杂声响起,我被人抱了起来,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和柏辰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等那声音都喊嘶哑了,我这才算给人家面子,睁开了眼睛。
我当然是没淹死了,柏辰自然也没死。事后我想过,如果那时候我们都死了,或者其中一人死了,那么后面的故事是不是就不会有了?而那样,世界又该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相信太阳还是会每天早上从东方升起,每天晚上在西方降落;妞妞还是会慢慢长大,长成一只又肥又霸道的猫,最后牙齿掉光了才老死;小可还是会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慢慢将我遗忘,携手柏辰,或者别的男人过她想要的生活,而不幸被她一推掉下河里淹死的炮灰,也终化为河面上的泡沫,同她童年美好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泡沫一样,灰飞烟灭。
然而,人生是很奇妙的东西,虽然每一个细微的情节变化都有可能导致最后结局的更改,可当这条路走到底了,又会发现,无论你选择的是哪条路,走到最后,遇见的都是那唯一必然的结果。
后来我才得知,柏辰这小胖墩原本是会游泳的,但他用小小的身子把我顶上岸后,就沉了下去,好在小可的尖叫引来了大人,才及时把他救了上来,他也算是去鬼门关前转悠了一遭,没把小命玩完。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可都不能原谅我,一看到我就翻白眼,而事实上我也不太能原谅她,如果没有她忽然跑过来推我,我能掉河里去么?我不掉河里,柏辰又怎么会掉下去?
只是这种显而易见的逻辑关系她那绣花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只能感叹,果然上帝给你开了一扇窗,就会同时关上一扇门。
关于这件事,大人们没有一个怪她,反倒全来指责我。我被爹妈狠狠揍了一顿,押去给小姨道歉,眼泪那个哗啦啦地落下呀……倒不是装出来的,不过也跟忏悔没关系,纯粹是发泄那一肚子的委屈。
人家我容易么,不但离家出走的计划被扰乱了,还成了千古罪人了!
真是风萧萧兮……
蜂窝门事件始末 (已修)
9
话说就是那一年,我离开了呆了三年之久的向日葵幼儿园,顺利晋级小学。自此,我也与柏辰小朋友一别就是十年——因为他爹升官了,从县里调进了市里。
当然了,说是一别十年,其实在读小学的那几年,我每次过寒暑假都会去外婆家,而柏辰也会去,所以放假的时候我们还是厮混在一块的,好事没做过几件,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的事倒做了很多。如今想来,做孩子真幸福,干出缺德事了还能有人理所当然出面善后。当然,事后白嫩的小屁股上是免不了挨几下板子的,不过有人陪着一起挨,就反而觉得自己生的伟大,挨得光荣了!
蜂窝门事件,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
那时候我外婆家住的还是老式的楼房,二楼的地方有一条走廊,走廊是靠外的,就是说走廊的外侧是室外,内侧才是墙。就在那个二楼,曾经有马蜂搭过窝,大人们老早就告诫过我们不要惹它们,而我,其实压根没留意到那里还有个窝。
有一次,舅舅买了蛋糕回来给我们吃,我是很喜欢甜点的,边吃着自己的这块,边觊觎柏辰的那块。好在柏辰不怎么要吃甜的东西,咬了一口就没兴趣了,我便对他说:“柏辰,把你的蛋糕给我吧。”
柏辰犹豫了一下,说:“蛋糕很甜,你都蛀牙了……”
“没关系的,偷偷给我,别告诉大人哦!”我边说边拖着小凳子挪到他身边,拿起我的勺子就去挖他的那块蛋糕。
柏辰瞪着他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对我说:“薛娜,你想你的牙齿变成马蜂窝吗?”
我吃得太开心了,耳朵就忽略了他直呼我姓名的这件大逆不道的事,边吃边问:“马蜂窝?什么是马蜂窝?”
就这么一问,我俩便开始了长达一个礼拜的自然探索历程——观察马蜂窝。
柏辰是个爱看书的好孩子,也是个很听大人话的乖孩子,所以在我提议用棍子把马蜂窝桶下来的时候,他严厉地阻止了我,并详细地跟我讲述了一番捅了马蜂窝之后会发生的惨剧。我听罢,戚戚然。
于是,我们两个小萝卜头就蹲在马蜂窝旁边,开始了最初的自然科学观察。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当初那个窝马蜂是很大个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俩居然不怕,还能坦然地蹲旁边看它们进进出出。
“这东西能吃吗?”我问。
柏辰拧眉,“你怎么什么都想着吃。”
我白他一眼,“我就是问问。”
柏辰看着对我们飞过来的其中一只马蜂,说:“能吃的。”
我惊讶,“你确定?”
柏辰点头,“嗯,书上说,蜂类都是高蛋白。”柏辰是读了初中以后身高才开始发育的,在那之前一直都是圆圆的一个,圆圆的手,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所以这么个比我还小的幼稚小儿一本正经跟我说出“高蛋白”这样高深莫测的词汇的时候,我就忒想在他脸上捏一把。
“看起来真恶心,这个小虫肯定不好吃。”我说着,两只手真往柏辰脸上捏去。
“这不是小虫是马蜂!还有薛娜你不要捏我脸!”小柏辰挣扎起来,却哪里是我的对手。就在我捏他脸捏得欢畅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马蜂翅膀震动产生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抬眼一看,只见两只大马蜂飞出了蜂窝,盘旋着对我们杀了过来!不知道是刚才我们的话题惹恼了它们,还是它们忍我们太久了,终于忍无可忍,派出了两只来咬我们。
是柏辰先看到的马蜂,所以跑得比我快,我则跟在他后面,吓破了胆,高声喊起来:“柏辰你回来!不许比我跑得快~啊啊啊啊啊~~”
当时我们的父母都在底楼,听见我大吼大叫,还以为我又跟柏辰打架了。然而他们跑再快也是来不及救驾的,柏辰这厮还算厚道,听到我的叫声后赶紧回过身来,用手捂住我的头,结果,两只马蜂一只咬在他的手上,另一只叮在我的耳朵上,大人们上来以后,看到我们一个捂住手,一个捂了半张脸,都以为他打了我。
我语重心长地安慰柏辰说:“科学研究么,总是要有牺牲的。”
我妈和柏辰的妈妈是四个兄弟姐妹之间关系最好的,来往也最多,所以即便小姨他们搬家去了市里,我们两家也有很多走动,连带着我和柏辰之间的来往也成了表亲戚的孩子里面最密切的。当然,其中还有个原因是我们年龄也最接近。
柏辰小朋友的爹是当官的,说话做事自有一派威严。其实我不太喜欢那样的人,总觉得他们特别严肃,让我十分敬畏。每次看到柏辰爹,我都会一改顽劣脾性,变得正儿八经起来,不乱说话,也不敢胡闹,所以每次去小姨家,小姨总会大大地褒奖我听话和乖巧。
其实大人们都喜欢乖巧漂亮的孩子,而每每那个时候,柏辰总会在一旁冷嘲热讽取笑我。
我离开幼稚园之后,柏辰用了整整两年幼稚园的时间调整了因受我影响而产生的变态心理,从升小学开始就坚定了要做一个三好学生的信念,凭借他不算太笨的脑瓜子,全面发展了德智体,成为了一个响当当的典范,被歌功颂德。
好吧,我承认,对于这一点,我十分的羡慕嫉妒恨。因为我们年龄相仿,所以很容易被拿来做比较,我本来也是有那么点儿小优秀的,头上也是有那么点儿小花环的,可到底经不起他那探照灯一般的光环照射,以至于后来逢年过节一遇到他,我就想找别的地儿躲开。
只要把我与柏辰一比较,我娘亲总会用恨铁不成钢的火辣辣的目光荼毒我,这实在不是一般人能顶得住的,何况是我那么一朵娇嫩的花骨朵呢。
书上都说,祖国的花朵得用阳光雨露好好呵护!所以小时候我一直感叹,为啥我那知书达理的娘亲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何以承受的亲吻(已修)
10。
十一假期我很忙,因为投标书在最后需要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审核,不能放过任何细节,以免存在疏漏而导致功亏一篑。
十一之后,标书送出去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李圆圆说,无论结果成功与否,大家都尽了力,一切等休假回来再说。
于是,全体人民一起补了国庆假期。
而柏辰并没有如小姨所说打电话给我。
由于假期之后出行人数骤减,我买到了打折的机票,不免暗自窃喜一番。曹坤见我笑得合不拢嘴,分外鄙视,戳了下我的脑门,说:“你好歹也是个小股东,能不能长点出息?”
我对他做了个鬼脸,“我们穷人家就这点出息了,哪能跟您这样的钻石王小五比啊?啊,对了,小五你要不要请我吃个饭?”
曹小五倒很爽快,拍拍我的肩说:“既然今天妹妹你高兴,咱就出去乐一乐,算是哥哥为你饯行!”
于是乎,两个人的饯行最后成了一群人的聚餐。我们叫上了李圆圆和几个部门主管、工程师一起出去吃了一顿,吃完后曹坤还嚷着要唱歌,这群刚放松下来的人便如被放风的鸭子似地撒了欢儿赶赴KTV。
李老大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她豪爽地说这些天大家辛苦了,今夜都不醉不归!
我的酒量以前在警局都练出来了,啤酒十杯八杯的还没什么问题,最多有些微醺,脸会红,但握酒杯的手还不会抖。
大家情绪都很高涨,曹坤和工程部新来的妹妹情歌对唱,那个妹妹还用眼神对他放电,他视若无睹。
曹坤说过,他的命里最不能缺的就是女人,可是又说,他找女人也是有原则的。
当时我嘲笑他,说曹兄就你这样的,啊,还有原则?我以为全天下的女人但凡比你大的都是你姐姐,比你小的都是你妹妹呢。
说这句话的背景是当初公司新来的前台小姐猛烈追求曹坤,那个妹妹长得可是漂亮了,身材让身为女性的我都能看着冒火,哪想到三句话不离色狼本性的曹坤竟然拒绝了。他的拒绝,让公司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均惊掉了下巴。
他跟我说,为了避免工作上的麻烦,女伴是绝对不能在自己公司找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就是这个道理。
后来前台妹妹走了,他就开始遗憾了,悲痛地说,多好一尤物啊,可惜了可惜了!还为此西施捧心萎靡不振了一个礼拜。
当真是难为他了……
台上曹兄与妹妹情歌对唱,台下有人扔筛子喝酒,还有几人凑一起聊天说八卦。李圆圆跑出去接了个电话,我点了几首歌后,又被人事部的林经理罐了两杯,就出去洗手间方便。
我一喝酒脸就红,还很烫,我洗了下手,用水泼了下脸,抬头望着镜子前面素面朝天的自己,觉得那两抹红晕看起来竟挺妩媚的,跟抹了胭脂似的。于是出于爱美之全人类女性的本能,我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直到洗手间又进来了两个人,这才作罢,一本正经烘干了手,出门。
这家KTV的洗手间在K歌房的中间,我方向感一向不好,加上这里的走廊装修都是一个模样,还在四壁贴了深蓝色的镜子,互相倒映一下,路线就更复杂了。我本想问服务生我的房间在哪里,后来发现房间号我也没能记住,于是笑了笑,心想就到处走走自己找吧,刚好吃多喝多了,权当消化。
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前行,路过别人包间的时候,在门口还能听到门内的喧嚣。我看着走廊镜子里映出的自己,形单只影,却也不觉得孤单。
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我一向是个能自娱自乐的人,狐朋狗友一箩筐,所以从不孤单。
绕过一个拐角,发现了小卖铺。我摸了摸牛仔裤的口袋,刚好带了钱,就走进去,买了包烟。
小卖铺出口的右手边是我过来的走廊,左前方是大厅,左后方有一段廊,通往安全出口。安全出口的绿灯前刚好有一扇窗,半开着,我走过去,点了支烟。
其实我是不抽烟的,也不会。
夜风吹来有点凉,通过窗户能看到城市里霓虹灯下流光四溢的夜色。如今的都市都不太容易看见星星,那厚重的夜幕,仿佛城市上空裹着的布。
呃,裹尸布?这个比喻未免悲观。我失笑,点燃香烟,抽了一口,呛了,然后小心地不吸进肺里,轻轻吐出来。
这个角落除了安全出口的那盏绿幽幽的光以外,并没有灯光,与灯火辉煌的大厅不过一线之隔,倒像在两个世界里。
安全出口的防火门照常关着,我忽然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接着有人的说话声通过门缝传了过来:“知道了,妈,我后天就回去。嗯?我还没联系娜娜,她工作很忙吧……”
话音至此,嘎然而止。防火门打开了,门外那人看到我愣住了,忘了说话。
“什么?喂?辰辰?”因为当时我就站在门口,离得近,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啊,妈,我回头再跟你联系,先挂了。”柏辰收起电话,侧过身进门,站定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穿着长袖衬衫的手臂,不知道我那天咬的地方有没有留下疤。而他看着我手里抽了一半的烟,皱起了眉。
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也定定地看着我,什么话都没说。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扭过头,本想一走了之,但后来又想,逃跑有什么用呢?既然他回来了,那我们总是要见面的,就算在私下不联系,逢年过节总得回家吧,我不能不去看小姨,也不能不去看我外婆。
于是我站定了,克制住自己的翻腾的心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说:“回来了啊。”
他还是没说话,等了半天才应了我一句:“嗯。”
我叹气,说:“有空多回去陪陪小姨,她很挂念你。”
“嗯。”他不说话,也没有想要走开的样子。
他不走,难道是想听我说话?在之前我确实觉得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很多很多责怪的,委屈的话要对他说,可如今见了他,反而一句都讲不出来了。这三年的沉淀,让很多情绪都随着时光风化了,不知那是成熟,还是沉默,仿佛除了期待自己能够在再次面对他的时候自在微笑外,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
只是可惜,要笑出来还是太为难我了。
“那么就这样吧。再见,柏辰。”说罢我就转身准备离开,内心虽不是那么潇洒,总还得留个潇洒的外在示人吧。
若能这样说再见,甚好。
“娜娜,你就不挂念我吗?”他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