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公子是何时相识的?”杜易终于还是问出来了,沈念本就清楚杜易一直防着自己,也不吃惊,施施然道:“王爷觉得我长得像他幼时的一个小太监,因而一见如故。”
沈念远远看见王府前许多马匹,看来王府今日有客来访,沈念正要去看个热闹,掸掸衣袍就要踏进王府,谁知杜易将她拦住道:“你从偏门进你的屋子,不能乱跑,是大皇子。”说完递给沈念一个玉牌让她拿玉牌从偏门进,沈念一听是皇宫里的人,接过玉牌,有了一番算计。
沈念从萧玄屋子搬出来以后,住在靠萧玄书房的一间,怕从前面进去,仍会打扰了大皇子,从后面爬了窗子进去。
沈念听得一人道:“三弟一向都是护着嵩山的,四大门派中,父皇对嵩山的成见是最深的,三弟想必也是知道的,该是三弟动手的时候了。”沈念已是一阵冷汗,看来这位大皇子是要动嵩山的了。
静静待萧玄如何答时,却见身后意见落地之声,沈念一回头,就见花娘子神情错愕地立在屋中,沈念就要尖叫出声,花娘子做了个“嘘”的手势,听得萧玄缓缓道:“既然这么多年都未动嵩山,皇兄为何突然要针对嵩山呢?”
“三弟不是不知道党羽勾结的厉害,不知道三弟一直迟迟不肯动嵩山,其中缘由,三弟能否说给皇兄听听。”这大皇子语气温和,甚至听上去有些慈爱的味道,但沈念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转头看花娘子,只见花娘子双目怒瞪,胸口急剧起伏,一番气急不能自已的模样。沈念好奇她为何能躲避重重机关,进了这森严的江南王府,但鉴于隔墙二人是在商讨机密大事,一旦自己被发现,也许萧玄还能念在情分上求情,这大皇子也不会放过自己,而且听二人对话,这萧玄是听这个皇兄的话的。
接着是推门而出的声音,沈念从屋中往门口一瞧,站在离渊身旁的大皇子侧着身子,侧脸正对着沈念,见到大皇子的脸的一刹那,沈念整个人都怔住了,不待反应,径直奔出去抱住他,一时嚎啕起来:“师父,师父,你没有死……”
那大皇子厌恶地看她一眼,就要来扒开她的手,哪里扒得开,大皇子也是个克制之人,见扒不开,只淡淡朝萧玄道:“三弟府上的下人也太不懂规矩了些,总该多教导些。”
萧玄这才颔首道:“这是新买的下人,脑子不大清楚,原是看着可怜,却不想这样发疯,皇兄不要计较才是。”转而又朝院中喝道:“来人,将他弄走。”
“与疯子计较什么。”大皇子开口。
沈念正趴在大皇子身上,泪晕了大皇子衣衫上一大片,她泪汪汪地盯着萧玄,萧玄并不看她,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她只疑惑,这大皇子明明就是师父,为何他不理自己。萧玄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疯子,为何要这样说。只是师父若是大皇子,又为何说要铲除嵩山派,他是掌门啊。
来不及细想,就被几人从大皇子身上扒了开去,沈念一时说不上的难受,那揪开自己的几人力道极大,沈念眉心都皱到了一块,萧玄又朝几人道:“带他到别的院子去,不挣扎了就别碰他。”又朝大皇子道:“皇兄,换身衣服再走。”
听得大皇子笑笑道:“这就走了,三弟连下人都这样体恤,记住父皇的话要紧。”
待大队人马走得远时,沈念从拿了玉牌,到马厩找了一匹马,冲了出去,远远追上大皇子的人马,想抢上了马车去,她一边强上前去,一边哭喊:“师父,师父,你不要不认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乖乖练功……”却哪里进得去,那些人见江南王府离得远了,赶起人来并不客气,手中折戟朝她马下拦着,有些直接就朝她戳来,她从未在马上厮杀过,一个矮身就直直摔下马来……
却凌空被人一把捞起,稳稳落于马上,萧玄唇红齿白道:“小东西,你确定那人是你师父?”
第四十二章
沈念抽噎着断断续续道:“我确定是师父,神情,嗓音都是师父……可是我是亲手将师父埋了的……不过师父怎么会是皇子呢?”
“如果他承认是你师父,又怎样?”萧玄轻轻道。
“我就跟他走,这一辈子都跟着他,师父要我死……我也会……”她还未说完,唇已被人封住,萧玄像只困兽,啃噬着她的唇。
沈念极为艰难地呜咽:“我……是……男的……唔……”
看来他对那太监的爱是非同寻常的,她一手抵着他的胸口,却被他的手紧握住,贴放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得真快。她越来越不敢反抗,他是江南王,即使真的喜欢男子,她说什么都没有用的,除非她亲口说出自己是女儿身……
一路上,他的手紧紧环在她的腰上,头也搁在她的头顶,她连大气也不敢出,对她来说,此时说什么都是禁忌。他扑哧一笑,道:“僵着身子做什么。”沈念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盼着这路早点到尽头,她满脑子都是大皇子看自己的眼神,师父不会这样鄙夷地看着自己的,到后来,师父连生气都是含着笑的。
沈念正思索间却见花娘子从一侧拦下马来,萧玄一见花娘子,朝沈念道一声“坐好”就跳下马去,扶住花娘子唤了一声:“老前辈。”
花娘子凄然道:“好孩子,不要动嵩山,嵩山不能动……”萧玄大惊:“老前辈是如何得知?”沈念不想萧玄与花娘子竟然相识。
花娘子已落下泪来:“孩子,你与你娘长得一模一样啊……”
萧玄说话声也抖了起来:“老前辈……你是谁?”
花娘子擦了擦眼泪,道:“锦素小姐进宫之前,皇帝有恩典,可以带一贴身丫鬟进宫,小姐丫鬟中与我最为要好,却因我是个自由性子,她怕我在宫中一辈子的不自在,就没有带我进宫。孩子,你敬重我定是因为我几次护你,授你武功,只要你在宫外,我总是护着你的。你几次问我为何护你,我都不肯说出缘由,可是嵩山派是万万不能动的。前几日,我是要去杀了苏远生那个畜生的,我下不去手,但是那个人,我会杀了他……孩子,你不必害怕他,他以为能铲除了嵩山派,休想!”
萧玄一时怔住,迟疑道:“原来你就是母妃说的花妈妈……”
“小姐提过我?这个世上,小姐最信任的就是我,我就是花妈妈,小姐待字闺中时就与我说,若是她有孩子,就管我叫花妈妈,小姐没有食言……小姐还说了什么?”
“母妃说,出来一定要找一个叫做姓花的江湖人,说是我的花妈妈,花妈妈是这个世上功夫顶顶了得的……”
“好孩子,花妈妈,这就去给你杀人去……”花娘子擦擦眼泪就要走。
萧玄唤了她一声:“花妈妈,嵩山派我是不会动的,老掌门是舅舅我知道。还有,不要杀那个人。”
沈念顿时明了为何大皇子说起嵩山时句句直指萧玄了,大皇子明明就是师父啊……沈念越想越乱,索性不再细想,心中念叨,还是要偷偷去一趟嵩山,也许师父还是师父,什么都没有变。
花娘子冷冷道:“他对不起小姐……我不会放过他……”
“花妈妈,错不在他与苏远生,有错的人我也不会放过,花妈妈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就不要再在江湖上厮杀了。”
花娘子点点头:“好孩子,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可是花妈妈散漫惯了的性子,哪里是停得下来的人,你好好顾惜身体,花妈妈这就走了。”
萧玄喊了花娘子一声:“花妈妈……”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花妈妈,你厌倦江湖的时候,江南王府的门总是开着的。”
花娘子笑道:“凭花妈妈的本事,你江南王府围得铁桶一般,花妈妈也是进得去的。”
沈念心想这倒不假,刚刚她悄无声息地就进了王府。
沈念不敢和重新上马的萧玄搭话,他问她在想什么,她摇摇头,看着夕阳渐渐落下去,天色已然暗沉下来,她觉得他是像师父的,尤其是他的哀伤,他当然不是师父,长得不像,嗓音也不是。
“你会离开吗?”他整个人都倚靠在她背上,她一动不动,不知该如何答,她当然会离开这里,首先得去嵩山找师父,要确认师父是不是活着,若是师父还活着,自然留在嵩山,直到女儿身被揭穿,若是大皇子并不是师父,她还是要回京城回沈府的,亲事拖得久了自然不要再嫁了,况且自己的身子也不干净了,真是好笑,堪堪地逃出来,得失之间,早已说不清楚了。这次,沈念有一种自己要卷入他复仇的漩涡的预感。
“嗯,会吗?”他又问。
“自然是要离开的,不能依仗着王爷对一个故去的太监的喜爱之情,一直赖在这里,天下之大,到处都是容身之地。”
“天下都是容身之地,江南王府却不属于这天下?”他语气哀伤,形容疲惫。
“王爷派人打听过我的来历吗,如果王爷查清了,就知道我满足不了王爷的断袖之癖,王爷还有复仇的路要走,我也不想卷入其中……”
“你已经卷进来了。”他说。
“我是个不规矩的江湖人,我喜欢江湖的刺激,却害怕江湖上一眨眼手起刀落的生死瞬息,加上武功不济,我从不为谁卖命,不讲义气,撒谎,逃跑,贪财,依赖他人的庇护都是常有的事,不管我卷进什么样的纷争里,请王爷放了我,留着我,等着王爷的也许就是背叛。”
“你不需要背叛我,你只要相信你看到的,你总是安全的,我说过不让你受伤你就是安全的。”他道。
“我总是要走的。”
“好。”他似耗尽了心力一般,语气绝望,“你不该逃得这样快的。”
回到江南王府的时候,沈念已然发现,萧玄已经是另一番神情,脸上总是挂着温吞的笑,一双桃花眼,含笑盯着沈念收拾着包袱,还将一套干净的白衣,一包银子静静的塞进她的包袱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惊讶于他忽然的好说话,也惊讶于她自己逃离得这样仓促和决绝,自己果真是一点义气都不讲的人,本该感念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拂,让他将她当成某个故去的小太监也不坏。但是师父出现了,不管大皇子是不是师父,总要抱着师父没死的期望。
萧玄给沈念备了马车,临上车前,沈念扭转身子看了一眼站在门前萧玄的落寞孤单的身影,微微一笑:“王爷,保重,后会无期。”
萧玄淡淡颔首:“后会有期。”他脸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是欢喜还是嘲讽。
一路坦途,上了嵩山时已是几日之后的午时,山路上并没有东成西就二人的身影,也没有人守在入口。
沈念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将手中的银子给了车夫一半,施展起玉门神功来,她只想快点知道师父到底有没有活着,竟然几个跃起就行得极远,越是着急,越是熟练起来,冲进熟悉的院落时,只觉一切如旧,正在练武的嵩山字弟,神情专注,谁也没注意她。
经过账房,沈念忍不住还是问账房先生:“掌门呢?”
账房先生抬了抬首,皱着眉漠然道:“掌门也才回来,在哪里,不知道。”沈念见他神色如常,心中已是狂喜,师父还活着!大皇子就是师父!
她又是几个掠起,到了后院,进了离渊常住的屋子,略一迟疑,推开门,只见那绛色的身影端坐于案几一侧,她只看到他的侧脸,不会错的,他是师父,师父没有死!沈念站在那里,有些恍惚,她怕是梦。
那绛色的身影稍稍转身,看向门处,见她神情恍惚,淡然一笑,轻轻道:“你回来了。”
语气平淡,就像一句:你吃完了。
沈念再也顾不上别的,急促地奔过去,就抱住他道:“师父,我就知道师父没有死,师父,师父,你那天为何不理我,为何不承认……”
“对不起,对不起,师父让你难过了。”离渊似乎并不愿多说,似是而非地为那日的不理睬道了歉。
沈念问道:“师父,你竟然是大皇子,我是亲眼跌下山崖的,我亲手埋的师父啊,为何师父又会活过来呢?”
“虽是必死崖,半山腰却有几棵树横着,我掉在枝桠上,几个跃起,又重新上来了。”离渊说得轻巧,沈念当然知道其中的艰辛。他问她:“我找了你很久,为何会在江南王府?”他闭了闭眼,他在明知顾问,进了这个局,她走不出去的,只是不能让她受伤。得尽快走出这个局,然后补偿她。
“我以为师父不在了,不想留在这伤心之地,就去了江南,路上遇到江南王,后来结伴而行,后来暂时住在王府,后来你也知道。”
离渊点点头,算是明了。
“师父竟然是大皇子,早听人说过三位皇子与四大门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想到师父既是大皇子又是嵩山派掌门。”沈念道。
离渊道:“皇子并不比寻常百姓快乐,失去的东西要比常人多上许多,在这里,我只是你师父,不是皇子。”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生在帝王之家。
“哦,好。”沈念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该与离渊坦诚,一时脸色差起来,从怀中将《棋谱》拿出来,摆放在案几上,朝离渊道,“师父,华山派与嵩山派的争斗就是为了这一本《棋谱》,老掌门的妻子叫做封隐隐,是华山派的‘寻隐者不遇’五人中排行第四,也是华山派老掌门封少欺的女儿,当年出手解除嵩山派危机的老人正是封少欺,华山派不过是想要这本《棋谱》,月儿的死到底还是与我有关……”这次,见到离渊还活着,沈念已做好了坦白一切的准备,月儿的死与自己有关,自己是女儿身……就算师父打死自己,她也不会离开嵩山。
“够了!”离渊不顾她仍一手吊着他的胳膊,奋力一甩,沈念整个人就摔了出去……
第四十三章
离渊回头看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瞬息突变,却都在沈念预料之中,她不想再隐瞒他任何事,她总是撒谎,但她想对他诚实,这个人曾经不顾性命地保护过她,救过她。这一下摔得并不轻,沈念静静趴在地上想:待身上好些,再与师父坦白自己是女儿身。一切都坦白了,对于师父她就再没有欺骗了。
一连几日,沈念都没见到离渊。偶尔有浓烈的酒气从隔壁透过木窗的缝隙,已是深夜,沈念几次想打开木窗,与他说一声:“师父,别喝了,你可以打我的。”却又怕他真的发起火来,自己也许又要被打成重伤。
一日睡到中夜的时候,沈念听得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许多人似乎都涌进了师父的屋子,沈念从床上跃起,心想一定是师父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