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漪终是忍不住,敛了庄持,面上一抹薄怒,沉声说道:“那你要怎样才肯罢休?”
她轻笑一声,似是从心底发出,可只有她自己晓得,那是装腔作势:“娘娘言重了,对那些个虚名,臣妾自始至终都无甚兴趣,臣妾要的,从来不过只那一人的性命罢了。”
此番却是换做王婉漪的身形猛颤了颤,退后一步顺手扶住旁侧的海棠树干,却未曾留意翠生坚硬的树皮划破掌心,鲜血浸透出来,触目鲜红,却只当不知,颤抖着声音说道:“你敢!”
她冷哼一声:“娘娘以为臣妾没有这个胆量?若没有这个胆量,臣妾又怎会孤身一人从大辽来你中原?若没有这个胆量,娘娘以为,臣妾今日还会同你说这些?”
王婉漪再退一步,待站定抚了抚胸口,方才稳定神思咬唇道:“你若一意孤行,我也无甚好说,虽你现下恩宠如日中天,官家也自当没将你的筹谋放在心上,但教我在这宫中只一天,都不会让你如愿。”
她的声音冷的没有温度:“悉听尊便。”
话毕广袖一甩,端着一副形态自若的样子朝着宫门口走去。王婉漪独身站在原地,虽是拳头已经握的鲜血淋漓,可面上的神情,却分明是比从前更加坚定。臻妃,原本我们该是很好的姐妹,可如何今日要冷刃相向,我本不想伤你的,可你要杀的人,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儿的生身爹爹,我又怎会,任你恣意而不管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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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放毒
更新时间2013311 15:20:29 字数:3106
乾德元年的盛夏至深秋,发生了三件大事。一件是工部尚书判大理寺窦仪原本在二月上奏详定的刑统终在七月成书,名《重定刑统》,由赵匡胤下诏刊版模印颁布天下,是为大宋开国第一部法典;一件是石汉卿与史硅因私怨诬告张琼擅乘官马,蓄养部曲百余人,在军中目无法纪,赵匡胤召张琼面讯,张琼不服至赵匡胤大怒,令石汉卿以铁击其头部,又令御使查案,张琼知死期将近,自杀身亡。而后清查其府邸时方知张琼家境甚贫,所有仆役加起不过三人,赵匡胤始知错杀好人,遂命忧恤张琼家属,又擢其兄张进为龙捷副指挥使。虽是如此,因张琼曾在寿州冒死救过赵匡胤一回,张琼之死,亦给匡胤带来不小悲痛,然再悲痛,却对曾诬陷张琼的石汉卿与史硅未曾重罚,让人颇是不解,只二人暂时敛了些风头。
最后一件事,与前两件众所周知的事有所不同,只两个人知晓,且是足可撼一撼大宋皇城里的大事——有人密谋要取王皇后的性命。
霜叶知秋,红衰翠减,这密谋的二人,正是赵光义与耶律笙。
风起如寒烟,云低似落波,轻流阁里的梅树下,是耶律笙一身浅青云锦深衣盈盈伫立。
旁人只觉她身姿美好,傲世独立,却不知她只是站的太久,周身没知觉罢了,倘若这时谁唤她一声,回应时定能看得她身形轻轻一颤。
在耶律笙的袖筒里,揣着一只竹筒,竹筒里是两只颜色艳丽的漠上五彩,才将是人工豢养好的毒物,杀人的利器。
昨天夜里,赵光义在紫宸殿外给了她这个东西,她方知这是用来取王婉漪性命的。
如赵光义所说,王婉漪如今正私下笼络朝中大臣,以及她爹爹当年的旧识,意图发展一个与他和赵普两厢抗衡的势力。因她素日人缘颇好,出身又盘根错节,乃名门之后,是以包括范质、魏仁浦、王溥等当朝宰相都有意朝她一方靠拢,禁军殿前都指挥使韩重赟更是早就为她所用,若不急早遏制,恐将有一天是他们夺位的最大党敌。
当然,单只这一方面发展,还可从长计议,不能等的是,王婉漪手里握着耶律笙身世的证据,无论她选择何时将这真相大白于天下,对耶律笙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她晓得赵光义是为顾全大局,甚至冒着性命之忧买通奉赵匡胤当年下令查出那漠上五彩来源的人,他曾经中过掺了漠上五彩原虫毒液的毒,固然晓得其中的厉害,是以昨日竟带来一双人工豢养的,那取王婉漪的性命,当真是势在必行了。
只不过向来豢养的漠上五彩雌雄同行,雌咬女子,雄咬男子。若其中一只放了毒,另一只势必要在半个时辰内放毒,否则,当以毒液反噬自身,身体化作毒水,可侵蚀任何一种人畜。而她要在雌蛛咬了王婉漪后立刻寻个地方将雄蛛丢弃,为免雄蛛死后化作的毒水伤了己身。
皎月在旁兀的提醒起她:“娘娘,您要去坤宁宫的轿子备好了,可是现在就走?”
她身子微微颤了一颤,拢了拢袖口,点点头。
皎月受意,连连搀着她往阁分外头踱去,待她上了轿,方退至一侧示意轿夫起轿,自己则跟在一旁。
轿子里的人,一张面孔似天山上的雪水凝结,冷的化不开。
行至坤宁宫,待云萝前去通传,等到再来知会耶律笙的时候,已有一盏茶的功夫。
云萝对着耶律笙恭顺道:“皇后娘娘近日感染风寒,不便见客,娘娘还是改日再来罢。”
耶律笙唇角淡淡一抹笑意:“既是染了风寒,你方才不说,跑进去知会皇后一声再同本位说,不是很奇怪么?”眼角微微挑了挑,看着云萝一幅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皇后娘娘不想见本位,想是有些许误会,你再去通传一次,问她可还记得当日承诺,若她还是不肯相见,本位便不再叨扰。”
云萝哆嗦着一张嘴,嗫嚅道:“娘娘真的错怪皇后了,是奴婢该死,前些日子梁美人腰背不适,奴婢因懂得些推拿,便被调去紫笕阁里侍奉,这才回来,还未曾见上皇后娘娘一面,方才听落葵姐姐说,娘娘病着已有两三日了。”
“既是如此,本位便更该探望皇后,你且进去传话罢。”
云萝见得耶律笙面上毫无商议的余地,一幅冷清决然。思想着这位在皇宫后苑里行事向来无所顾忌的臻妃,不敢得罪,连连鞠了一躬便又去通传,半晌,腆着一张笑脸匆匆走来对着耶律笙做了个相迎的手势:“娘娘请。”
因是病着,王婉漪自然是睡在厢房里养病,冬月里天凉,房内早早搁了炭盆取暖,加之案台上的烛火燃的盛,屋内倒没有些颓败之气,除了王婉漪面色稍稍有些苍白外,却是四处都映着暖人的红光。
耶律笙行至王婉漪榻前,颇端正的朝她福了一礼,方才道:“臣妾不知娘娘染疾,本该早些前来探视,娘娘病着,可是请了太医诊治?”
落葵搀扶着王婉漪徐徐靠在榻上,王婉漪始是笑了一笑,道:“左不过是受了些凉,睡上几日便好,自是不用请什么太医——”身子微微斜了斜,靠的更稳妥些:“也烦请臻妃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为免劳师动众。”
耶律笙淡淡一笑:“是。”
王婉漪道:“今日天凉,臻妃不在阁分里取暖,怎的有兴致来我这坤宁宫里一趟?”
耶律笙却未说话,似漫不经心扫了扫四下,王婉漪当是晓得她的用意,摆了摆手,包括落葵在内,列在屋子里的一众宫婢便都退下了。
王婉漪笑道:“臻妃却不是想来告诉我,终是想通了么?”
耶律笙怔了一瞬,方道:“若臣妾说想不通,娘娘可还会一意孤行?”
“怎么是一意孤行呢,如何是一意孤行?臻妃,你可有想过,你要杀的那个人,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爹爹。我作为妻子,作为娘亲,又岂可容你乱来?你因的恨去杀人,我却是因的爱,因着想要保全一切。而你有曾想过,倘你终将有一日取了他的性命,那他对你的意义,与你往后对德芳的意义,又有什么不同?臻妃,你没有过孩子,不晓得一个娘亲的用心,我不想让德芳日后活在对你的怨恨之中,不想他不快乐,倘若他不快乐,我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
她神情中有一丝隐晦的触动,其实当赵光义教她去害人的时候,她便有抗拒。她的那颗心再恨,也终归晓得王婉漪是无辜的。假使她心肠够硬,杀人有如草芥,那她不会等到今天,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想让赵匡胤生不如死,不只是夺了他的天下,随便杀几个他的儿子或女儿,便能让他痛彻心肺。可她终究不是那样的人,冤有头,债有主,她自始至终,都只那一个目标罢了。
心中沉了沉,口气软了下来:“既是如此,娘娘赔了性命,只余德芳一人孤苦伶仃,又有何用?”
王婉漪凉凉笑了笑,抬眼看着她,竟是笃定的:“我既敢入这个局,没有十分的把握,也断然不能少了八分,臻妃,你以为你仗着官家的宠幸,我就拿你一点办法也无么?还是,晋王的帝王梦让他迷失,不晓得自己早就是四面楚歌?”
她咬唇愣了愣,目光闪烁,那是杀念顿起的不确定。倘说她本有些于心不忍,但箭在弦上,她也必须先保了自己。叹了一口气,徐徐走近王婉漪的床榻,坐了下来,垂眼思想了一瞬,终是打开掖藏在袖子里竹筒,淡然道:“有朝一日,娘娘不能达成所愿,也不要怪臣妾狠心,终归那一天,是娘娘咎由自取。”
王婉漪未曾察觉有异,淡淡说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臻妃,你也该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她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又拢紧袖口,才道:“臣妾会记得娘娘的教诲——”轻轻福了福身:“天色已晚,臣妾不打搅娘娘休息,娘娘好生将养罢。”
王婉漪微阖上眼,再未说话,她咬唇深深看了看床上闭目养神的淑惠女子,那样好的年华,那样好的模样,这般轻易,就葬送在了她的手里。
转身一步踉跄了一下,回神亦有些磕绊,只是不晓得,那只毒蛛被她放入王婉漪的锦被里时,门外一双眼睛,瞧得深刻。那是许久不见亲娘的德芳,听闻娘亲患病,特来偷偷看上一看,不想却看到了这么一出。可叹他当时年幼,不过四岁的稚龄,虽只是好奇蜘蛛的颜色怎的那般鲜艳,却不会知道,那是要人命的毒物。也因着王婉漪早前一直不愿同自己往来,便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待到他晓得一切,已是两年后,然那也不重要了,终归他要在一个多月后,永远的失去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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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留书
更新时间2013312 11:25:15 字数:2918
走出坤宁宫,耶律笙却并不着急回去,吩咐皎月与轿子在一旁候着,自己则踱去了玉清池。
幽幽月光凉凉洒落一地,池水潋滟轻荡,水中望月,虽是近,却犹远,经不住两只锦鲤轻快一跃,便化作泡影。
耶律笙在池边寻了个地方坐下来,一身青衣如烟缕缭绕,这样凉决的颜色,却与今夜清冷的夜溶为一色。
适才那一仗,她虽打的心不甘情不愿,可到底也是用自己这双手,亲自给了王婉漪致命的一击。只是如何除去了心患,自己却像被什么抽空一样,浑身都使不上力。
四围一片死寂,她渐渐回过神来,方从袖子里取出竹筒,那只雄蛛应心痒的厉害,她却不能再多害一人。执着竹筒顿了顿,手指一松,筒身顺势而落,沉入池中。
旁侧一个深沉声音兀自响起:“你在做什么?”
她心口猛缩了缩,转过身去,正看见赵匡胤负手而立,夜色里依是面若冠玉,形如青松,不禁一时哑语,有些愣愣的望着他。
“阿笙——朕在问你在做什么,你为何不回答?”
她始是有了反应,凉凉瞧了他一眼,站起来回道:“给鱼儿喂些吃的——”又道:“官家——怎么也在这里?”
赵匡胤笑了笑,正如天上明月轻淡,道:“朕未曾在你阁分里见到人,又听得宫人说你去了坤宁宫——便四处走走——你去,坤宁宫做什么?”
她暗暗责怪自己竟没有打算周全,让宫婢们走漏了风声,面上却堆了笑:“臣妾听闻皇后娘娘染了风寒,便去探一探,只不过见着今夜景致颇好,就没有急着回阁——”上前两步向他靠近些,眉目里有了些媚色:“官家既是来寻臣妾,那现下就与臣妾回阁罢。”
面前的人却似笑非笑,眼角挑起来朝着她徐徐道:“阿笙——这不像你,你今夜有些反常——但凡你有什么目的,就会反常。”
她怔了一怔,正思想着如何应对,不想腰上一紧,他的唇已是觅寻着靠了过来,带着些冷水的温度,凉凉的,撕磨上她的耳根:“可朕不想知道你的目的,朕今夜——只想要你。”
此时她方知玉津园内那一夜的意义,但凡她与赵匡胤有了第一次,便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她最后数也数不清。男女之间的情欲,本是一触即发,一发不可收拾,她终是晓得,自她毁了自己的完璧之身,就再不可能指望一个男人,整日与她同榻而眠,做的却是一对挂名夫妻。
腊月初,王婉漪的风寒终是惊动了阖宫,惊动了翰林院的一众太医们。往来坤宁宫诊治的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始终对王婉漪的风寒束手无策,眼看着一个正当盛年的帝后,就这样日复一日,香消玉殒。
入冬严寒,王婉漪的心却比之冬日更加寒凉,因着有为她卖命的太医冒死相告,她的风寒久治未愈,且渐现糜势,乃是中毒之兆。
可如何会中毒,中的又是什么毒,太医却答不上来。答不上来,便无法医治,自然她也就眼睁睁的得坐着等死,虽是不甘,可她这个人向来最大的优势,便是有自知之明。既是逃不过一死,那先前的谋划,也只能途中作罢。
只是,她死了,谁来替她保护自己的夫君,谁来替她保护自己的孩子?
辗转几日,终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趁着手上还有一些力气,她唤的落葵拿来些纸笔,勉强伏于案上,反复书写,终是写下她往常想说,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的那些话。
油尽灯枯,她反手覆上最后一页纸,差云萝将其叠好压在桌案的一侧桌角上,又交代几句,抬眼瞥了瞥明黄帐子下的那张床铺,床铺上叠装整齐,是她方才要求保持的模样。唇角终是蕴出一缕笑,阖上眼睛,倒在那一方桌案之上。
压在桌案上的那两张宣纸里,一张上面娟秀小楷写着: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坤宁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君去妾倚楼。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