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芳与德仪现下已经有了些自己的思想,正是好奇的年龄,对着一众纹丝不动在池中待命的水军叽叽喳喳甚没顾忌的指点不停。王婉漪笑着瞧了瞧两个孩子,侧身对着一身竹青深衣的耶律笙说道:“姐姐今日看着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
德仪循着耶律笙的白玉簪子够了够,嘴里发出奶声奶气的嗲音:“爹爹偏心,偏送给臻妃娘娘的发簪就这样好看——德仪也要。”
耶律笙从发髻上取下玉簪,放到德仪手里说道:“你喜欢,给你便是了——”话毕才又对着王婉漪:“妹妹方才说了些什么来着?”
王婉漪淡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行至仙桥中央,赵匡胤一声令下,水军已是齐整有力的操练起来,呼呼喝喝声中,气势磅礴惊人,众人皆看得津津有味。耶律笙拳了拳袖口里的双手,上前两步,对着赵普与赵光义等人围簇的赵匡胤轻声道:“臣妾知错,那日不该惹官家生气。”
正与赵光义边谈笑风生边看着演习的赵匡胤陡然一震,面目微微侧过来:“你说什么?”
她再往前行了一些,道:“臣妾想请官家移驾几步,可否?”
赵匡胤思忖片刻,对着一侧的赵光义耳语几句,执着她朝一边走去,正是空无一人的东侧桥头。曹慵在旁提醒要与几个护卫一同前往,却被赵匡胤摆了摆手制止。
二人退出人群的一瞬,她的眼光似有若无朝着赵光义瞟去,正对上他颇含深意的眼眸,微微颔了一下首,衣袖拂过他的袍身,信步而去。
只是未有想到,自己与赵光义的那些个动作,刚巧落入王婉漪的眼中。
桥头东侧,她一身裙裾被风吹得飘飘荡荡,抬眼看了看宝津楼,已落成一半的宫阙未经上色,黑洞洞一片,像个巨大的石青瓦罐,望不到半点异常。却似一块最有引力的铁磁,引得她心中惴惴不安,连着这头顶愈发热烈的日头,不觉额间已经渗出细密汗珠。
面前之人正对着她一张极力掩饰的侧脸,声音坠入空气中:“阿笙,朕方才没有听错,你是在同朕认错?”
她侧身而立,语气凉决:“是,臣妾错了,委实不该同官家说那些话,让官家生气。”
“可朕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阿笙,你说的对,朕若对你还有私心,却真正是强人所难。”
她怔了怔,禁不住转过身,正对了他,疑道:“官家想说什么?”
“朕想说,你若是觉得这样煎熬,朕会放了你,你喜欢三弟,朕也成全你。朕本来就是从三弟那里硬生生抢了你,只是现在才明白,人心不同江山,不是金戈铁马殊死一战便能得到的。朕得不到你,也不能毁了你,除了不能答应替你爹娘复了亲仇,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她心口一颤,咬牙恨道:“可我只想要你的命。”
“我的命——我的命系着万民,倘若我只不过一介武夫,性命给你也就罢了,如今却不能负了天下。”
“不能负了天下,便要负了我。”
“——这本是毫无冲突的两件事,倘若朕那时晓得杨衮是你爹,倘若朕晓得他已萌生退意,朕绝不会射出那一箭。”
她冷笑道:“倘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倘若?倘若我爹娘不死,我也不会同你相遇,会在大漠上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同我的贤宁,享受真正的自由与快乐——赵匡胤,你何时会这样儿戏,将人生的际遇付之天命,我若是你,便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时时刻刻凌驾在刀口之上。”
他顿了一下,池中操练的水兵变换着更多的花样,眉目中渐渐现出一丝清苦来,却是笑着:“朕能将你放在身边,便是知道,你没有杀朕的能力。”
她淡淡道:“没有这个能力——?怕是言之过早。”回身朝着宝津楼看了一眼,笑道:“要与晋王重修旧好,并不用你说了才算,我——”
接下去的话却被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臻妃娘娘怎的,怎的这簪子说断就断了,德仪——德仪——”呜呜哭了两声,抽泣道:“德仪不是故意的。”
她心中一惊,何时德仪竟跑来抱着她的裙裾撒娇了?正想拖了她去旁侧,赵匡胤已经弯身将德仪抱在怀中,身子从原本背对着宝津楼转向了直直面对着,而此时,一只羽箭从天而降,正好对准德仪的脑袋。
她禁不住惊呼一声,未及反应,身子已经一斜,被赵匡胤推至了旁侧,而羽箭正正擦过德仪的头发射在仙桥的栏拱上。水战演习嘎然而止,无数护卫蜂拥而至,德仪缩在赵匡胤的怀中哇哇大哭。他一双澄黑眼眸对着她,面无血色,却无半分犹疑坚决对着前来护驾的卫士喝道:“保护臻妃。”
保护臻妃?他身处如斯险境不顾自己不顾亲女头一个忧心的人竟是她,他还记得她已武功尽失没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么?身子颓然倒在原地,看着人影憧憧在她身旁围出一道人墙,秋风吹得紧,什么时候日头竟不见了,周身只是一股无法言说无法避弃的汩汩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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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生疑
更新时间201334 17:35:11 字数:2439
回到宫中,刺客在被擒拿时就已自尽,只是不晓得,出现在第一时间护驾的赵光义有没有被人生疑。
入夜,轻流阁内凄清的冷寂。桌上放着的茶早就凉透,那是南唐上贡的葛岭宝云,初始还散发些甘甜醇美的茶香,至现下,叶子却已颓丧的在茶盏上面打着飘儿,汤色从碧嫩换至浑浑的黄。
坐立难安,耶律笙又问了一句皎月道:“晋王还没有从文德殿里出来么?”
皎月惶惶点了一下头:“方才绿湄出去打探到,王爷是还在里面。”
她不觉手指已将熨帖平当的袖口揉捏变了形,心烦意乱摆了摆手,又靠回在榻上。可如何能够坐得住,虽是凶手未透漏半点口风就畏罪自杀,然赵匡胤自申时回宫至现下,两个多时辰里一直都在与赵普赵光义等人商议。世说天子一向对自己的安危都颇重视,如今她终晓得这重视的分量有多少,远不是死了一个射箭的就作数,那幕后真正主事的,才是赵匡胤眼中不得不拔的一根刺。
冷不防一个炸雷劈下来,皎月惊得身子狠狠一颤,瞥了瞥耶律笙,步子微微向前挪动两下,声音里有惧意:“娘娘,看样子是要下雨了,让奴婢服侍您梳洗了睡下吧,若——娘娘因忧心官家便受了风寒,奴婢担待不起啊。”
她哪里想睡,抬了手正准备令皎月下去,却看见绿湄从外面进来,不禁一振,站起了朝着绿湄道:“可是又有什么消息了?”
绿湄行了个礼道:“那倒没有,只不过坤宁宫的侍女求见,奴婢是来请娘娘意见的。”
她愣了愣,泄了口气,方道:“让她进来罢。”
绿湄点了点头又走了出去,她原地坐好,单手撑着桌子,片刻,见得落葵进来,淡淡道:“皇后差你现在过来,有事么?”
落葵福了福身子微笑道:“公主殿下自金明池回来后就一直吵闹不停,皇后娘娘请臻妃娘娘过去一趟,还帮小殿下能压压惊。”
她道:“难为德仪小小年龄便受今日那般惊吓——”叹了口气:“本位就随你走一趟。”
才将站起身,听得皎月在旁低声叨念:“小殿下明明有乳母照看,亲娘也同在,为何又将我们娘娘这样晚的请了去——现下又变了天,娘娘在途中淋了雨,你担待的起?”
落葵仍是端了一幅笑,侍从跟的主子久了,那行为举止也颇有些相像,大气道:“娘娘从去到回都有轿子给抬着,又岂会淋到雨?何况这天上的雨下不下的了还是另外一回事,皎月侍女多虑了。”
皎月嘟囔着嘴不屑的瞪了一眼落葵,耶律笙从旁轻咳了两声,落葵粲笑着搀扶她走出了屋子。外头果是一幅浓稠的黑,叠拥滚腾的乌云沉沉遍布了天际,雷鸣和闪电像是鼓噪人心的乐曲,每一个音节都重重砸落在心上。
坤宁宫上下四处都溢着一缕淡淡的佛香,赵匡胤自登基一直隆宠耶律笙,王婉漪就常伴在杜太后左右,倒也不多觉嫌闷。杜太后仙逝后,她闲着无味,便有了早晚念经祈福的习惯,也会誊抄些佛偈,却使原本就端庄自持的她看上去就更加端庄自持。
随落葵进了前厅,却未见德仪身影,自殿门走来也没有听见孩子的哭闹声,只王婉漪一人在厅内上座候着,座旁的桌上放着些茶果,茶果的旁侧是王婉漪见着她来堪堪从手中放下的《金刚经》。
唇角漾出一抹清水泛漪的笑,道:“妹妹的精神倒好,想是德仪已经哄乖了——”
王婉漪从座上下来迎她,牵着她的手腕邀她一同上座,执了块枣泥三角糕放在她手中,笑道:“方才被哄得睡着,可是费了一番嬷嬷婢女的功夫,”又道:“姐姐既已来了,不妨陪妹妹说会儿体己话么?”
她淡淡扫了一眼落葵轻巧退下的背影,道:“不妨。”
“那便好,妹妹自从金明池回来,心里就一直觉得不安,想起那一幕,总是后怕——你说,怎的有那样胆大的人,就敢在光天化日里行刺?”
她的唇角抖了抖,声色不动,道:“好在刺客已经伏诛,官家也无大碍,算是虚惊一场了。”
王婉漪道:“虽是这么说,姐姐当时受得惊吓也不轻罢?”
她凉凉吸了口气:“确是没有料到。”
“倒是妹妹看着官家在危难时刻却还不忘顾着姐姐,真真有些羡慕的紧,”浅浅一笑:“若那时站在官家旁侧的是妹妹,却不知道,官家是不是也会第一时间紧着妹妹的安危了。”
她道:“这个自然,妹妹是官家的原配,阖宫也只你一个皇后,倘若说这宫中没了一个妃子倒可,若皇后有个三长两短,却是万万不能的。”
王婉漪道:“姐姐不必自谦,姐姐在这宫中的地位,在官家心里的位子,人人都是心中有数的——”顿了顿:“只是妹妹思想许久,晋王做事一向妥帖,何以这次会让个刺客混了进来?”执了杯茶,漫不经心的:“姐姐说呢?”
耶律笙心上咯噔一下,自不见德仪开始,她便晓得今日王婉漪不过借了个虚名请的她来。只是未曾想到,寻常人即便疑心赵光义,没得证据自也是放在心里疑着,何以她王婉漪就能堂而皇之的在她面前说出来,想是担心赵匡胤担心的没了个理智么?
定了定心神,清凉道:“能做一个刺客,尤其是能做个刺杀天子的刺客,身上若没些过人的功夫,定不会贸然行事,混进一个尚未建造成型的别苑又有何难?晋王不是武将,保护圣驾的事自当不会面面俱到,娘娘却怎的能怪责他呢?”
王婉漪赔了笑道:“我不过关心则乱,随口问问,姐姐莫要放在心上——”又道“王爷同官家手足情深,自当会尽全力护驾,今日一言,我唐突了。”
“唐突倒没有,只你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罢,若是落到有心人耳里,指不定又要起些什么不必要的风浪。向来天子最是忌讳皇位遭到他人觊觎,娘娘明理,这个道理怕是不会不懂罢?”停了片刻,站起身来福了一礼道:“臣妾今夜在娘娘面前造次,委实因的不想这宫中再是生出诸多流言,还望娘娘体恤。”
“姐姐言之有理,妹妹也相信官家定会查这件事个水落石出——”循着外面瞧了一眼,亦站起身来:“下雨了呢,天冷风寒,我就不耽搁姐姐了,这就着人送姐姐回阁罢。”
她道:“也好。”
落葵进来前,王婉漪似是无意,又问了她一句:“听闻姐姐乃辽国人,是么?”
她点头道:“是。”
本想着王婉漪应是再说些什么,她却脉脉一笑再未说话,耶律笙自然也不想和她多说,未过多时等到落葵便离去了。
落葵送耶律笙上轿后方回前厅复命,王婉漪遥遥望着敞开的厅门外,道:“吩咐你去查的事,可是交代下去了?”
落葵恭顺回道:“都办好了,顶多至年关,便会给娘娘一个答复。”
王婉漪颔了颔首,目光中却现出一丝冷意来,如那雨丝,缠绵不断。赵匡胤,若这天下还有谁会对你不利,我王婉漪便第一个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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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私见
更新时间201335 10:58:23 字数:2589
淅淅沥沥的雨连下了两日,终是告停,只是秋意彻底被冬寒所代替,这样冷的天。
内侍省新发到各个阁分里的石炭都已存下,赵匡胤又特特给耶律笙加了两套貂裘,两床棉被,屋子里燃烧取暖的炭炉也多加了一鼎。雨气淋湿了空气,连床榻上都泛着潮,更比那冬日还要教人体冷的多,皎月奉旨日日用烧的滚烫的汤婆烘着床,唯恐一个差池怠慢了臻妃娘娘,就引得一顿责罚。
金明池行刺一事已有了定论,却是赵匡胤不愿再追究,赵光义也没受到任何疏于职守的惩罚,反倒在朝堂之上的势力,更加做大。
耶律笙递给皎月她方才写好的信件:“将此信交给晋王,莫要让旁人发现。”
皎月接过信点点头:“娘娘放心,”想了想,接着道:“娘娘今晨起来还未用膳,可是让奴婢侍候您用了膳再去?”
耶律笙朝着窗外看了看,蓝澄澄的天,那是大雨刚刚冲喜过的清净,道:“用膳绿湄侍奉也是一样,这会儿离下朝的时辰不远,你快些去,若赶不上让他走了,下次本位又要寻个什么时候。”又道:“你晓得是在哪里么?”
虽说赵光义上朝是日日都做的事,可她耶律笙能得来送信的机会却少之又少。今日是他二人原先拟定见面的日子,然事出有因,她须得改了时辰改了地点才行。其实让他空等一番也没甚么要紧,只是她岌岌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事,赵匡胤在她面前闭口不谈行刺的事,她也不好发问,这样埋在心里,着实不大好受。
皎月应了她的话便揣了信去送,她在阁分内七上八下等了半天,草草应付赵匡胤陪他下了几盘围棋,总算等来了她与他信中约定的时辰。
正是酉时初刻,天色已经微微泛清,她朝榻上瞟了瞟,只手执起一件月白绣花锻地的貂毛领斗篷披在身上,又令皎月绿湄等看好阁分,自己一人便行了出去。
若不是赵匡胤临时起意约她下个什么棋,她也不用等到这样晚的时刻,更让赵光义留在宫中名不正言不顺。
一路行至紫宸殿的后墙假山处,这是他二人一贯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