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柳焉在熙攘人流中缓慢行走,一年约五岁的小男孩手拿一串冰糖葫芦跑了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袖,脆生生地喊道:“大哥哥……大哥哥?”顿了顿,满目疑惑,复又脆生生喊道:“大姐姐,有个漂亮姐姐说她在那儿等你,让你非去不可。”说着,指了指右边的一条巷子,舔了一口糖葫芦,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煞是可爱。
柳焉看了看愈加走远的众人,迟疑了穿过人流,瞟了瞟周围行人,谨慎地走进了对面的那条巷子。
小巷的拐角处,一女子怀抱一婴孩站在风里。
女子脸色苍白的好似生了一场大病,神色既悲伤又焦急,眼底更见有莫名的惊惶之色。
风忽起,及腰乌丝随着单薄的鹅黄色裙纱轻飘扬起,使得女子纤瘦的身骨更显单薄。
“啪”地一声枯枝折断脆响,女子蓦然回过头来,三步并作两步朝来人走去。
李婉玉!
柳焉不由地大惊,那怀抱婴孩的女子竟是威远将军府的三小姐李婉玉!
听闻她早在半年前便失踪了,怎会出现在这里?
为何托小孩传话邀他在此相见?
她怀里的小孩儿又是怎么回事?
柳焉满腹疑问。
“我道是谁人约我来此相见,原是将军府的李三小姐呀!不知李三小姐约柳焉来此所为何事?”柳焉淡淡道,清悦的嗓音如冰玉相击,煞是好听,却让人有种拒之千里的感觉,那张清艳的脸儿神色淡漠,不辩喜怒。
“难不成……”柳焉言犹未尽,李婉玉迎上来便猛然跪在地上,双膝磕得青砖路面闷响,惊得柳焉竟一时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淡漠道:“李三小姐这是为何?如此大礼,柳焉担待不起,起来罢!李三小姐千金贵体,莫要伤了身,折了柳焉的福分。”脸上不露神色,心里头却莫名的不安起来。
“柳公子!”李婉玉不起身反是焦急唤道,声音嘶哑,一听便知是久哭所致,“柳公子,请不要这样说,过往是婉玉不对,说话尖酸带刺,毁公子清誉,婉玉这便向公子赔罪!”话音未落,俯首磕了一个响头。
如此被人行大礼的柳焉倒是不知所措了,看着眼前的李婉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个响头过后,即便那纤瘦的身子在风里止不住地抖瑟,李婉玉仍不起身,垂首侧过脸蹭了蹭怀里婴孩粉粉的脸蛋,眼眸里瞬间泛起了一层朦胧水雾,抬头微颤道:“柳公子,婉玉今日向公子跪地磕头,陪罪只是其一,婉玉尚有一事还望公子能应允。”凝泪双眸紧紧地锁住眼前的人,神色焦急更露有惶恐之色。
柳焉看着面前跪地不起的人,想着过往二人无深仇大恨,就是自个儿挨了她大哥一掌的事也不全是她的错。堂堂威远将军府的三小姐身份何等尊贵,跪在男子面前不说于礼不合,倘若让他人瞧见了难免心生误会。况且她身体本就虚弱,现下看来只怕是更差了,久跪地上是万万不成的,于是开口缓缓道:“李三小姐请起,有什么事还是先请起身再说。”
李婉玉摇了摇头,道:“柳公子,你且听婉玉说。”说着,伸手抚了抚婴孩粉嫩的脸蛋。
似乎感觉到痒痒的,婴孩扭了扭脖颈,小嘴“吧唧吧唧”几下又甜甜睡去。
抬首,已是泪垂长睫,李婉玉颤声继续说道:“柳公子,这是我尚未满月的孩儿,希望公子收养他,视为己出!”
柳焉顿时惊疑不已,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之人。
这小孩儿果真是她所生,失踪的这半年只怕是为了躲避生产。不过也是,像她这种名门之后,未嫁生子是其家门何等的奇耻大辱。想是她不愿兄长知其怀有身孕一事,也不愿小孩儿的生父知晓才躲避他处生产。
只是……只是京城这么多富贵人家,为何单找自个儿一人,何况自个儿还是男子?
柳焉心头疑惑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竟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势头,不由地蹙起了眉,冷漠道:“这小孩儿非柳焉的骨血,与柳焉无丝毫干系,李三小姐托子的对象怕是弄错了,恕柳焉不能答应!他既是李三小姐所生便该为生母的你所抚养,或者送去他生父手里!即便你们二人都不欲抚养他,这京城富贵人家多得是,随便将你孩儿放在哪家人家后门,自会有善心夫人收养。李三小姐还是另找他人罢!”
“婉玉既然不曾饮药堕胎而将孩儿生下,自是怜其无辜不忍扼杀孩儿小小的生命!婉玉何尝不想抚养孩儿,听孩儿唤婉玉一声‘娘亲’,只是……孩儿的爹爹……”话至此,李婉玉已是哽咽得无法再出声,好半会儿才顺过气来继续了道:“柳公子也知道婉玉祖上世代是有名的武将,上至‘护国公’,下至战场兵将,李家子孙之名因之留名史书。如此家世,自是不饶婉玉私下产子,更是容不得孩儿存活于世!婉玉玷污家门清誉自是婉玉的错,可孩儿何其无辜,求柳公子收养孩儿,公子的大恩大德婉玉没齿难忘!若此生无法报答,来生愿结草衔环!”李婉玉抱紧怀里的婴孩,悲切的泪眼紧盯着眼前人,满是哀求之色。
“李三小姐,此事恕柳焉无能为力,快起身罢!”柳焉别过了脸淡淡道,躲避了那哀求的双眼。
“柳公子,李婉玉知你是面冷心热的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定不忍心见孩儿小小的生命就此消陨。婉玉恳求公子收养下孩儿!”说着,作势俯身磕头,却被挡了下来。
“刘三小姐这话就说错了,柳焉自认素来是冷石心肠,不去杀人便是一大好事,别说救人了!”
闻言,李婉玉本就苍白的脸倏地变得惨白,泪水落得更急:“公子,婉玉求你收下孩儿,孩儿实在是太无辜了,求公子收下孩儿,否则孩儿定无活命的可能!”话音未落,一迳地磕头。
见此,柳焉不由地心软了起来,欲开口应允,却又怕这小孩儿身世不明会牵连到逸王府,犹豫了数次终是狠下心道:“与柳焉无干系的小孩儿即便是即刻殁命,柳焉也绝不会出手相救,李三小姐还是另寻他人,不要再纠缠柳焉!”
李婉玉终于止住了磕头,缓缓抬起了头,额上赫然一片青红血印,双眼似是绝望而又惊惧地望着眼前人。良久,咬了咬牙,道:“柳公子,婉玉知南宫大哥此生只爱你一人,曾说不再娶,公子这便是占有了逸王府当家主母之位,这孩儿……”顿止,咬牙道:“这孩儿乃南宫大哥的骨血,自然也算得上柳公子的半子!”
如晴天一个霹雳,柳焉懵在了当场,好似血液一瞬间被抽离了身体,脸色一片惨白。好半响回过神来,全身竟无力站立,踉跄着倒退了数步,直到靠上墙才免于跌落地上。
“逸的孩儿……逸的孩儿,小孩儿是他的孩儿……”迭声喃喃低道,心口疼得好似被人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水色盈动的眼眸里眸光慌乱地飘游,脸上呈现了不知所措的慌乱而绝望的神色。
正文 第七十章 原来,你孩儿都有了(中)
“他是……南宫逸棣的骨肉?”战栗地问道,不死心地颤抖着,不死心地坚首着,不死心……绝望!
“是!孩儿肩上有块与他一模一样的月牙儿形胎记可证明。”
绝望,绝望,绝望!
凉风忽起,横出青墙的枝桠上,枯黄的叶子抖瑟着飘摇落下,一地的枯黄错恋。
“李婉玉,你确定这小孩儿是南宫逸棣的骨肉?”不知过了多久,风里飘来了柳焉的声音,语气出奇的轻柔,出奇的细腻,好似低叹,又好似悲吟。
清艳绝美的脸儿漾开了一抹清雅的笑,如莲初绽。
“是。”良久,李婉玉才点头应答。
白莲绽放到了极致。极致的清,极致的艳,极致的……寒冷。
“确是南宫……”声音戛然而止。
地上的李婉玉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圆睁的双眸呈现着极度惊惧极度痛苦的神色。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正掐上跪地之人白细的颈子。
愈加收紧了手指,柳焉看着手里人惊恐痛苦的神色,笑意涟涟的绝美脸儿一如清莲盛放,而那双水色清滢的眼眸里却闪动着疯狂的恨意,薄唇缓慢启动低道:“小孩儿是他的么?是他的么?”轻柔低笑,声音悦耳动听,“是他的你就得死!你就得死!”
李婉玉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孩,惊恐而又痛苦地扭动不休,张大着嘴拼命呼吸,面色由紫转青,耳里只模糊听得眼前犹如恶魔的人喃喃低语:“你得死……你得死……你死后我会赔命给他……赔命给他……”
“呜哇……”地一声响亮啼哭声,继而李婉玉倒卧在地上急剧地咳喘,张大嘴呼吸久违的空气,双手不停轻拍着襁褓诱哄着啼哭的婴孩。
柳焉紧紧盯着那只颤抖的右手,神情呆滞,双眸盈满了滢滢水光。
他柳焉当真有一天会嫉妒地想要取他人性命!
转身,踉跄着迈开了步子。
“柳……咳咳……柳公子……”李婉玉急忙唤道,由于呼吸太急,又引得她一阵咳嗽,按捺下喉间咳意又急急道:“柳公子……一切皆是……皆是婉玉的错,此事他一无所知。”
柳焉顿止了脚步,良久才喃喃道:“这种事他自个儿怎么不知?又怎会不干他的事?又怎会……”低缓的话音剖开了内心空洞的无助,绝望。
见他又要离开,李婉玉不由哭道:“柳公子……柳公子……此事当真错不在南宫哥哥,请你听婉玉解释,就算不给婉玉一个机会,你就当给南宫哥哥一个机会可好?柳公子,求求你了……柳公子!”
步履一滞,柳焉当真停了下来。
见状,欣喜若狂的李婉玉急忙把她如何将南宫逸棣骗去将军府,又如何让他喝下下了迷药与春 药的茶水和盘托出。
柳焉越听到后面脸色便愈加苍白,到最后竟无一丝血色。
转身,狠狠地盯着地上的人,清丽的眼眸里闪动着恨意。抬手间,只听“咔嚓”地一声巨响,李婉玉身后的残破木桌已然碎成数块,吓得李婉玉险些跌坐地上,而她怀里的婴孩大概也被巨响声吓到了,大张着小嘴啼哭起来,急得她忙又低声哼着歌谣,一番诱哄才又收了哭声。
看着怀里小孩儿因奋力啼哭而涨红的小脸,李婉玉心酸不已。她定要让柳焉收下她的孩儿,就算要以自个儿性命为代价!
早就这样决定了不是么?
下定了决心,李婉玉遂抬头道:“柳公子,还请你收下孩儿……”
“李婉玉!”柳焉冷道,打断了她的话,“不要以为方才没杀了你就算是放过了你,要不是……”说到这又止了下来,看了一眼那小脸通红的婴孩,又冷冷道:“你早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而并非站在这里!况且,我随时可以再取你性命!”
“柳公子,婉玉知你不会这样做。倘若公子放不过李婉玉,婉玉绝不躲藏,这条命你拿去便是!只是婉玉还是那番话,错在婉玉而不在南宫哥哥,他至今也不知半分内情。”
“婉玉一个月后便要远嫁他方,也可能不久于人世,总之与他再无可能。这孩儿是他嫡嫡亲亲的骨肉,便也算得上是你一半的骨血。婉玉求柳公子收养下孩儿视同己出,婉玉愿以死想谢!”
“我也还是那句话,既是他的孩儿你便该去找他,而并非把孩儿交给我!你不必再费口舌,我是不会收养下你的孩儿!”柳焉冷冷道,眸底掩不住那入髓的痛与噬骨的恨。
“柳公子!婉玉不是不想将孩儿交给孩儿的爹爹,只是孩儿的事对他来说至今还是个秘密。我若把孩儿交给他,那么所做的事全会穿帮。你可知他若知道了这件事会怎样处置婉玉?三年前一个自恃貌美的婢子趁他喝醉了爬上他的床,第二天王府便抬出了那婢子的尸体!以他的性格又加之三年前的列子,只怕婉玉唯有一条死路!”
“到时婉玉死不足惜,可是孩儿……孩儿虽不至于被他赐死,但他心里怎容得下孩儿,随便扔在哪个偏院里让一个年老的嬷嬷带,或者干脆送往外地友人府上,反正是不会好生对待!”许是察觉到自个儿情绪太过激烈而逐渐拔高了声调,李婉玉说到这又停了下来,平复了心绪又低声说道:“柳公子,婉玉坦言自个儿有私心,婉玉想让孩儿能光明正大的认祖归宗列入族谱,日后成为忠义王府的小王爷,长大后也像他爹爹一样才华横溢有勇有谋大有作为,名扬天下!倘若孩儿自小就不得他重视哪还有什么前途可言?”顿了顿,继续道:“柳公子,婉玉知此事对你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打击,收养下孩儿更是万般为难你,可婉玉求公子怜惜一条小小的生命收养下孩儿,柳公子……”泪水落在前襟,落在怀里婴孩的脸儿上,小孩儿再度受惊啼哭起来,李婉玉哭着轻轻摇动着双臂安抚孩儿。
此举尽数收在柳焉眼底,看着那尚未满月生母却无法久留身边的小孩儿,粉嘟嘟的脸蛋儿,睡态可爱惹人怜惜,又想着此事的始末,心口那一*的疼痛逐渐缓解,心情也随之渐渐平静了下来,可要他收养下小孩儿却又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于是咬牙道:“你去找他去罢!他就在此附近,到时我可以帮你说情,随你你说我冷血也好坏心肠也罢,教我收养下你的孩儿是绝无可能的事!”言毕,转身就走。
“柳公子,你当真不愿收养孩儿?”李婉玉哭喊问道,见柳焉头也不回分明去意已决,一时有如天塌地陷,绝望没顶。
蹭了蹭怀里小孩儿的脸蛋儿,悲戚呜咽道:“孩儿……就连柳公子也不愿收养你……你怕是无路可活了!别怪娘亲狠心……你若命大,路过的好心人将你抱回去,若是福薄……便也就饿时空巷……野狗果腹!孩儿……是娘亲对不住你,怪只怪你命不好,投了李婉玉做娘亲……来世愿你寻得好人家,莫要……莫要再遇到娘亲这样的女子,娘亲有愧于你……便先行一步!”
“铮”地一声,衣袖飞扬间寒光闪动,脱离温暖怀抱的小孩儿忽地奋力啼哭起来,哭声扯人心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李婉玉举起匕首奋力刺向心口的时候,只听“叮”地一声,一枚石子击在了那柄寒光四射的匕首上。
虎口一麻,李婉玉下意识地松开了匕首,匕首应声而落,掉落在青砖道上,发出了清越声响。
“李三小姐,你这是何苦!”柳焉淡淡道,原是他听到小孩儿一声奋力啼哭,回头一看,来不及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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