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陆烟萝住在复鈊的宿舍里，洗了澡上网看看新闻，随便逛了逛，突然看到一个标题，她的手抖了一下，心跳剧烈地把它点开，查看“XX工地塌方，数十工人被埋”的具体名单，当看到“费春生”三个字的时候陆烟萝整个人抖得鼠标都移动不了。
方菲然从浴室出来，看陆烟萝一个人蜷在椅子上不停地抖，问了声：“怎么了？很冷？”陆烟萝好似从外太空刚回来一样抬头看了她一眼，方菲然被她看得心里一毛：“烟萝，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
陆烟萝终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对不起，菲然，我要出去一下。”方菲然诧异道：“这么晚了？去哪里？”陆烟萝浑似没听到一样，已经穿上了外衣，拿着钱包和手机就往外走，方菲然追出去道：“你这到底是要去哪啊？至少留个话呀！”
陆烟萝努力让自己不要歇斯底里，平静地说：“我家人出了意外，我要赶过去看一下，你帮我跟徐老师请一下假。”说着已经穿好鞋子，走出了大门。
冷静点冷静点，陆烟萝跟自己说，塌方是今天下午的事，应该还不至于太糟糕，救援的人已经都在挖了，她尽量让自己的手指不要抖，按了好几次才按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想问他们救援的情况，结果得到目前还没有工人被挖出来送进医院的回答，她又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先去工地，不要慌。
十月的秋风吹得她脑子更清醒了，她步行到了校门口，却忽略了这里是私人场所，根本不可能会有出租车，九点多正是学生们晚自习下课的时间，有些学生住校，有些学生走读，个别今天回家的学生已经坐着豪车开过，她虽然觉得根本没有什么立场去请求别人载她一程，但是人命关天，不是顾及面子和自尊的时候，她两臂一张，一下挡在一辆车前面。
那车一个急刹车，司机很有涵养地下车说：“小姐，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冲出来。”陆烟萝歉意地道：“对不起司机先生，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出去，您能送我到能坐车的地方吗？”“这……”司机犹豫了一下，向车里说了些什么，起身对她说：“请上车吧。”
“太感谢您了！”陆烟萝连连鞠躬，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接着重复道：“只要送我去能叫到出租车的地方就行了，麻烦您了。”身边的人阴测测地说了一句：“你要去哪里？老、师……”
陆烟萝吓了一跳，一看又是那个“直升机公子”，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好脾气地说：“我家人出事了，要去XX工地。”那男孩想了一下道：“哦，那事还挺大的，听说连我爸爸都去了，所以妈妈叫我今晚先回家休息。”
陆烟萝对于他父亲的事情毫无兴趣，只看着窗外，那男孩看她不回答，却问道：“你有亲人被埋了？什么亲人呀？哥哥？”陆烟萝脑子里正一团乱，全在想春生的事情，根本听不进他说话，只是敷衍着“嗯嗯”回答。
那男孩似乎突然很不满陆烟萝对他的忽视，对司机道：“老陈，直接去XX工地吧，反正我也能见到爸爸。”那司机迟疑道：“这……不好吧，还是直接回去……”“没关系，等见到爸爸，和他一道走，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那司机想了想，大概觉得去见老爷也不是什么坏事，就调转了方向盘，向工地驶去，陆烟萝只一心在给费春生祈祷，等到司机提醒她的时候，她才知道已经到了。
夜间的救援工作依然在进行，远远已经能看到工地里一片废墟，工地外围搭了一圈简易的帐篷，悬着照明，供救援人员休息和休整、更换工具，还有很多是工人的家属，泪流满面地坐着等待。
陆烟萝根本顾不上问问司机怎么没送她到车站，而是直接到了目的地，说了一连声感谢，就下车急慌慌地向帐篷处跑过去，里面救援人员和急救医生全都忙碌非常，她好容易抓住一个人询问，那人只说现在钻孔进行得很顺利，里面有了空气，暂时不会窒息而死。
陆烟萝稍微安心了一点，起先因为太紧张了，全身都绷得很紧，这时稍微一放心，就腿软了，一下坐倒在地上，头顶一个人说：“你干嘛坐地上啦。”陆烟萝抬头看看这“直升机公子”稚气的脸，擦了擦差点流出的眼泪说：“跟你又没关系。”
这男孩有些生气地说：“你这人……”忽地他眼睛一亮道：“哥，你怎么在这里？”陆烟萝没兴趣地朝他看着的方向一瞥，一看不要紧，褚哲宸就在另一边的帐篷里，对着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说着什么。
眼见褚哲宸抬头看向这边，她猛地把头转过来，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站着的男孩却向那边欢快地跳过去，陆烟萝还有些腿软，不然早就站起来逃之夭夭了，她这两条腿，怎么关键时刻就是派不上用场呢。
褚哲宸的声音很近了，似乎也在往这边走：“小宇，怎么来了？”“哦，我们学校一个老师，
是被埋工人的家属，我想着爸爸也在这里，送老师过来的时候还能见见他。”褚哲宸的语调有些担忧：“父亲他不能熬夜，有高血压，所以我代替他指挥一下，你说，什么老师？”“嘿嘿，她是新来的，长得可漂亮了，介绍给你啊，咦？人呢？刚刚还坐在这里呢。”
陆烟萝在紧张时刻总是能爆发身体内的强大潜力，就在兄弟俩寒暄的短短几分钟时间内，她积蓄起了巨大的加速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脚底抹油，已经混入了另外一边工人家属的帐篷里。
褚哲宸眯起眼睛看着某个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自禁笑起来，他这才想起被埋的工人名单里好似有个叫“费春生”的人，他见识过陆烟萝为费春生炸毛的样子，能让素来强硬的人哭得稀里哗啦，看来确实是感情很深厚了，他摸了摸半边脸，这回他要是救不出费春生，大概就不是一个耳光的问题了。
第十六章 有彼（3）
陆烟萝在帐篷里跟家属们说起话来，因为现在打孔成功，大家的心也都定了，家属们大多是女性，就聊起天来，一个中年阿姨道：“小姑娘，你这么年轻，是里面一个小伙子的媳妇吧？”
陆烟萝嘿嘿笑道：“其实是这样的，我跟他呢……”“咳”，陆烟萝听了这声咳嗽身体僵了一下，棚中女眷们的目光尽数集中到刚刚进来的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身上了，褚哲宸咳完笑得很亲密地说：“烟萝，怎么来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叫这么亲密做什么？跟你很熟吗？陆烟萝看看棚里其他人狐疑的眼光，暗自骂他。
陆烟萝机器人一样转身给了他一个形式化的微笑：“我看您正忙呢，怎么好意思打扰您。”“怎么会打扰呢？”褚哲宸他又这样笑了！我错了，不该拿那种小屁孩的坏笑跟他相比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有木有！陆烟萝在心里捶胸顿足。
褚哲宸看她噤若寒蝉的样子，不禁得意，问道：“刚才干什么坐在地上？”陆烟萝老实回答道：“腿软……”褚哲宸愣了一下，难得她愿意示弱，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隔了一下才安慰道：“没事的，很快就挖出来了。”
一边的那中年阿姨心直口快地说：“小姑娘，这个跟埋在里面那个，哪个才是你男朋友呀？我瞧着这小伙子不错，最少穿西装的，体面，不像工地里做工，辛苦工资又低，你看还可能出这种危险，哎，我家小明呀，我也心疼他，不该让他干这个。”
陆烟萝一时无言以对，阿姨您想象力太丰富了，笑笑说：“阿姨您说到哪里去了，我跟这人不熟，像您说的，他穿西装的，根本事跟咱们不搭边的人。”褚哲宸挑挑眉，她这么说，意思是费春生是她男朋友喽？
那阿姨对褚哲宸察言观色，却笑笑说：“那也不一定，小姑娘你长相美，嫁个好些的男人，也是应分的。”那阿姨看陆烟萝不做声了，却一脸的不以为然，又看看褚哲宸很不乐意的样子，觉得这俩人实在有趣。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陆烟萝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发生什么事？！”褚哲宸冲了出去，陆烟萝几乎是同时跟上了他，他回头道：“你跟上来干什么？！”“我也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要拦我！”褚哲宸皱皱眉，只能随她去。
两人很快到了控制中心，褚哲宸道：“什么状况？”一个坐在电脑前的技术人员在不停敲打键盘：“欲速则不达，刚才挖掘工作太急进，导致了二次塌方，现在情况还不明确。”陆烟萝几乎立刻就尖叫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那技术人员只对着褚哲宸道：“十分对不起。”褚哲宸显然也在震惊中，竟说不出话来。陆烟萝一把抓过他的领子：“是你指挥的吗？！你害死春生了！！”褚哲宸任由她拉着他不停摇晃，摇到后来她自己没力气了，才坐倒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臂里呜呜地哭。
才哭了一小会儿，毫无征兆地陆烟萝又从地上弹了起来，褚哲宸一把拉住她道：“又要干什么？！”陆烟萝泪眼朦胧地冷冷看着他：“我要去塌方现场，我自己去挖！”说完又要走，褚哲宸一把拉回她：“你不要胡闹了！”
陆烟萝崩溃地喊起来：“不然我要怎么样！坐在这里等着春生死掉吗？！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了！他是我从小的朋友，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懂不懂！！”褚哲宸心中震动，眼睛有点红，强行抱住了她，陆烟萝一边挣扎一边喊：“放开我！！反正你也没有办法了，我要靠自己，我一定要救他！！”
“好了，相信我。”褚哲宸的声音有着沉稳的力量，伴随着他有力的拥抱，他说：“别说我没有办法，我有办法的，这世上除了我以外，再没有其他人会有办法，所以，相信我。”陆烟萝浑身颤了一下，她意识到他说的是实情，微微抬头，看到褚哲宸的眼睛，有种安定的魔力，她终于不再挣扎道：“你不要骗我。”
褚哲宸见她冷静下来了，笑了笑，拍拍她的头说：“你乖乖坐着，什么都别想，或者你睡一觉也行，现在很晚了，醒了就看到费春生了，有我在，你放心。”陆烟萝在心里回荡着这句话：有他在、有他在……
陆烟萝摇摇头说：“我睡不着，在这里看着你。”褚哲宸还是笑：“你喜欢怎么样都行。”
救援工作一直到天亮，陆烟萝在这个作为临时控制中心的帐篷里枯坐到了天亮，只是看着褚哲宸忙碌的背影，绝望的时候、忍不住要冲出去的时候，她都跟自己说：有他在、有他在……有多少年她不曾依赖过别人，生活中的任何困境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坚强面对的，但是这回，她自己一个人真的不行了。
褚哲宸走过来给她一罐饮料道：“再等等，很快就挖到了。”陆烟萝还是摇头：“我不想喝。”“喝点吧，这么长时间不喝水对身体不好。”这个人就算彻夜工作也丝毫无损于风度，陆烟萝接过了，问道：“你弟弟呢？”“早就回去了，没见到爸爸就回去了。”陆烟萝低头盯着饮料罐，褚哲宸想说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他在学校乖不乖？”
陆烟萝心不在焉地道：“不知道，我只是实习的音乐老师，没怎么见过他。”
褚哲宸笑起来：“他倒是对你印象很好。”陆烟萝想了想说：“他那次坐直升机上学，是见过一次。”褚哲宸愣了：“直升机？不会是我那台吧？”
陆烟萝迷惘地说：“我哪知道哪台是你的，看起来还挺新的。”褚哲宸抓抓头说：“母亲太宠小宇了，真是的。”陆烟萝觉得这样的褚哲宸很真实，不自禁浅浅地笑起来：“你都叫你妈妈做‘母亲’吗？”
连褚哲宸自己都没注意到，好像自打记事起，他就是叫“父亲”、“母亲”的，而褚哲宇却都喊“爸爸”、“妈妈”，他回想了一下才说：“我家里的教育是这样的，不过对小宇会宽松一点，我毕竟是长子。”
陆烟萝觉得像他们这样的家庭也挺不容易的，教育这么严格，忽然坐在电脑前的一群技术人员都喊起来：“出来了出来了！”陆烟萝一下蹦了起来，褚哲宸也急忙回身问道：“怎么样？都出来了？”
一个人向他解释道：“现在挖出来的洞口很小，一次只能送一个担架出来，预计三十分钟以内，能把全部人员都送往就医。”陆烟萝马上向外面跑：“我、我也要去看看。”褚哲宸又拉住她道：“你别那么急。”他回头问道：“现在过去，没有危险吧？”那指挥员点头道：“可以的，只是小心不要妨碍医护人员工作。”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说任何话，也不会挡住他们做事。”陆烟萝忙不迭地承诺，这回是褚哲宸把她往外拉了：“行了，快走吧。”
费春生是第三个被抬出来的，躺在担架上挂着氧气，看来是陷入昏迷了，陆烟萝跟住担架，只是不停地问：“医生他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压到啊，四肢都好的吧？会不会缺氧导致大脑的问题呀？医生？医生？……”护士毫不客气地推开她说：“现在一切都还未诊断，到了医院才能知道有什么问题，请您先放开手，我们要上救护车了。”
陆烟萝眼睁睁看着费春生上了救护车，失魂落魄地又回到工地，褚哲宸正看着最后一个工人被抬走，看到她说：“怎么了？费春生怎么样？”陆烟萝摇头道：“说是到了医院才能知道，现在没法诊断。”
褚哲宸奇怪地说：“那你还不快点跟去医院？我这边还有很多后续的事情要处理，要不要我叫个司机送你去？”陆烟萝沉默不语，半饷才颤抖着说道：“我、我好害怕……”褚哲宸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走过来轻轻地搂了搂她道：“没事的，我说过，相信我，费春生没事的。”
陆烟萝觉得这个逻辑是不通的，一个人的生死跟相不相信他又有什么关系？但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一说，她就觉得好像都能变成真的，他的强大一直都是不容置疑的，所以，她这次还是选择继续相信他。
费春生果然是因为缺氧而造成的晕迷，所以必须接受高纯度氧气的治疗，因为事故的赔偿金还没有跟工厂交涉，陆烟萝只好翻出春生的存折，再加上自己的钱，总算把医药费给付清了，她在医院走廊里看到了其他家属，那个同她一直攀谈的中年阿姨的儿子小明，因为肢体坏死，被截去了半只手臂，还有其他工人，有的比费春生严重，有的比费春生伤势轻。
陆烟萝看着这各有各不幸的世界，伴随着各种哭声，她心里浓浓的悲戚挥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