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差异,究竟是好是坏,白梓歆自己也说不清。
“停。”
休息后录出的两遍已经比之前所唱的效果好了很多,甚至,对于某些歌手来说,已经到了可以接受用来制作成品的程度。
但是这样的程度,对于林堇来说,还远远不够。
“副歌表现的都还说得过去。但是我希望你在□位,那句‘天荒地老并非易事,缱绻相依谈何容易’中的高音,真假音转换的时候可以再放松些,不要显得那么可以。还有,B段的刚刚切入的部分低音区域,震音做的不要太明显。整首歌的感情可以再投入一些。”
耳机里传来白梓歆认真的意见,作为监制,歌手想要从他那里获得称赞简直是难上加难。
纵然如今科技发达,监制完全可以选择利用后期的处理去捕获歌手在整个录音过程中演唱过的十几次甚至几十次,表现最突出的乐句并把他们缀连成最终的完整的一只歌,但白梓歆的个人习惯还是倾向于能够最终得到歌手完整演绎出的整首作品。
毕竟那样的感情是最连贯的,表现力也是最佳的。
所以常常有人抱怨说,白梓歆做监制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他可以和一个歌手连续两天两夜地耗在录音室里,就为了拿到最后的最佳演绎效果。
林堇觉得自己今天大概也会破天荒地尝到这种无休无止,前途渺茫的“马拉松”的录歌体验。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感情不够到位。”白梓歆摘下耳机,在纸上不停地涂写着。那种带着不满的,抱怨的语气,听在林堇耳中,更觉愧疚。“你明明可以做的更好。”
或许之前所发的那些被诟病为“欠缺感情”的歌曲是因为他不懂爱情。
但是如今,他无法全力投入歌曲却是由于他对于感情的抗拒。
“似乎是技巧掩盖了感情……可是听起来却像是根本没有投入进去。”白梓歆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这在他工作的情况下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演绎出来?如果不是我监制,会不会好一些?”
听他说出这些,林堇猛的抬起头望向隔着一层玻璃外的那个人,那张脸上认真的表情根本找不到任何玩笑的成分。
临时更换监制么?
这算是……放弃?还是……
有些恐慌:“不是的,我……我会努力。”
“别紧张,我只是希望能够做好。如果是我干扰了你的表现,回避也是很正常的行为。”
耳机里是他例行公事的解释。并不冰冷的语调,却听不出任何的亲近,似乎充满了疏离感。
“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对你不满意。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林堇也将耳机摘下挂在脖子上,听筒里还隐约传来白梓歆拨打电话的声音。
很想对那个人保证,说自己一定能唱好,能够让他满意。
但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表现逐渐失去了信心。
如果连歌都无法唱好,那么他还算什么,还拥有什么……
几分钟后,安启南出现在了录音室中。
“找我?”
白梓歆点点头:“这首歌做了一半,想让你帮忙听一下。”
轻点了几下鼠标,刚刚录好的一条录音便从音响中倾泻而来,和着简单甚至显得有些单调的主旋律伴奏,富于起伏的曲调令整只歌并不至于太过单调沉闷。
“如何?”一段结束,白梓歆按下暂停键,斜乜了一眼一脸凝重的安启南,征询他的意见。
“嗯……”托着腮思索了片刻,安启南才慢慢开口,“演唱技巧方面,没话说。但是……唱歌的人,很明显没有融入进来。”
白梓歆点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你们已经录了三十二条了?!”瞪着屏幕上最后一条波形前的数字编号,安启南忽然惊叫了一声,“天啊你又开始折磨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努力打字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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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两个监制 。。。
第三十一章
林堇记得上次安启南是形象全无地出现在白梓歆的办公室里的。所以隔了一段时间再见到这个人——其实也应该称呼安老师吧,看到他的正常状态,心里还默默地讶异了一会。
不知道他能不能帮到自己。
安启南出唱片的时候,林堇还在往家里的墙上挂温伦的海报。只不过,安启南的名字前所挂有的“创作歌手”的头衔,并非从商业角度出发的考量使得他的音乐的变得很小众。当然对于安启南本人来说,出唱片也只是玩票性质,幕后工作才是他的事业所在。
每一个音乐监制都有自己独特的习惯,以前并没有和安启南合作过的林堇并不知道他有什么怪癖。
——以前曾经有人开玩笑说,音乐监制的变态可谓是千奇百怪不可一概而论。
其实那都是其次,对于自己始终无法达到白梓歆要求的程度的林堇忧心忡忡地只是希望,至少,安启南的出现也能让两个人的僵局稍稍缓和一下。
玻璃外那两个人在很严肃地讨论着。安启南侧身站在白梓歆旁边,一手撑在桌边,边对着歌词在说些什么,而坐着的人也在很认真的思考着,不时给予回应。林堇无声的将耳麦放回原处,拉开门走出了这间令他倍感压力的一直保持着绝对安静的录音间。
“阿堇,有没有试过疲劳唱法?”安启南见林堇出来就直起身望向他。
“呃……那是什么?”林堇摇摇头。
“这个,是我刚想出来的,只是个理论,不一定成立。” 安启南笑着解释,“你看现在,歆歆不太满意的地方就是,你唱歌时运用的技巧的色彩有些过重了,有些太注重于每个字句这类的细节的表现,反倒影响了整体的感觉。所以我觉得呢,如果你一遍一遍地唱,直到唱得累到唱不动为止,那些技巧性的东西就会慢慢消失,反而可以突出感情的表达。”
“但是音色一定会受到影响。”白梓歆在一旁补充道,淡淡的透出一点不赞成。“还有,我说过不要这么叫我。”
安启南耸了下肩,并不打算回应之后的质问:“矫枉过正,如果你一定要要求的这么严格的话。”
还是……需要情感表达。
林堇暗自觉得有些苦楚。怎么会没想到,重新回到录音室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其实是这个问题。
歌手,其实是生存在录音室中的演员。林堇早听说有些歌手在录音时候会到失声痛哭的程度——那是自己从未有过的体验。起先林堇总觉得那样的事情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是矫情。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他并不觉得将感情百分百的抒发和表达是个完美的做法。
像一些人那样在演唱中声嘶力竭,虽然感情充沛,却往往忽视了演绎一首歌最重要的音乐性。相比于那样打着感情的幌子走音,林堇更倾向于情绪上有所保留的既显得含蓄不张扬,同时也会更加耐人寻味,给听者留有想象的余地。
但这却真正成为了他的唱法为人诟病的主要原因。
而在经过和温伦那段不堪回首的感情之后,林堇更加确信这种想法——太坦白和赤诚的感情,让人感到不安。
将最在意的事物暴露于阳光下,总有一天,会被人有意无意地当作弱点,成为伤害自己的工具。
“不如……你先休息一下,我来配合阿堇尽量摆脱技巧的束缚,专注于歌词。”安启南将手放在白梓歆的肩膀上,看向还在犹疑的林堇。
白梓歆见林堇并没有反对,也就站起身给安启南让出了位置:“多谢了。”
“放心吧。”安启南冲他摆摆手,“回你办公室沙发上躺会儿去,看你那脸色,真难看。”
“那我再试试看。”一心只想着如何完美歌曲的演绎的林堇顺从的走向自己的位置。虽然心里依然不确信自己能否做得到。因为不知道从何时起,掩饰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害怕被人看穿,害怕感情被人利用,让他活得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艰难。
脑袋里还回响着刚才白梓歆在细节上的种种提示。门碰上前还听到一句,似乎是安启南说给白梓歆听的:
“不要总给人那么大压力,凡事都要慢慢来。”
林堇本来趋于缓和的心情因为前奏而又开始了起伏。试着在脑海里构建情节和场景——大概是根据这部电影的情节,也无非爱恨纠葛,肝胆忠义,生离死别之类的。想着想着林堇就觉得似乎有些飘渺了。
那些经过艺术化处理过的桥段,即使再真实,也总是脱离于现实的生活场景的。
用一种感同身受的视角去演绎一个传奇性的戏剧人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在白梓歆那里拿到满分?
“放松一点,不要那么紧张。”安启南打开门也走进了录音间,将放在一边的一把高脚的吧椅拎了过来,“坐下慢慢唱。嗯……领子,不用系的这么紧吧,又没有很冷……”
伸手将林堇的衬衣松开了两颗扣子,安启南才退后了一步。
“这样就对了,把自己弄得舒服一点……不要太在意歆歆刚刚的话,他没睡好的时候脾气很差的。”
林堇抿唇露出了从进录音室以来第一个微笑:“安老师,多谢。”
“好啦,我们开始了。”
退回到控制台前,安启南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熟悉的伴奏从耳机里倾泻而出。
“这一遍感觉已经好多了。”按照新的要求唱了两遍,安启南便已经表现出了满意,“一定是他给你压力太大了,没关系,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就好了。”
林堇努力地点了点头。
“不如……虽然歌词抽象了一点,但是可以想象一个情景,把自己带入进去。这样做,相信会有突破的。”
情景……
林堇的视线又停留在了已经被各种符号文字标的密密麻麻的歌词之上:
如果伤口已经填满苦涩
相信你也认同
跨过无穷尽的沟壑
终有天可触碰
起初一切千帆尽过如何能再寻依靠
抚平似是而非纵横交错伤痕
似乎每唱过一遍,对这一段词的理解便更深了一步。那种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无奈与不甘,他能够体会那样的感情。
那时自己被最爱的那个人抱着,却被叫做另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心中的酸涩和郁结,他却无力发泄。可是即使如此,他也不曾想过放弃,总是在不断自我安慰着,时间一定能改变一切,为了他做过的那些事,付出的那些情,必定会有所回报。
人们不都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么。却没有人告诉过他,感情的事情并不只是等价交换那样简单。
最终,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努力错了方向,最终也不过是南辕北辙的笑话一桩。更加可笑的是,自己竟然饰演了那么久的笑话里的丑角却不自知。
那些共同度过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现眼前,他对自己露出的宠溺的笑容,那些包容的作为,每一份甜蜜累积到最后,却发现那个人所施展的所有温情,施予的对象却都不是自己。
得不到和已失去。
这是他甘做替身却仍避免不了必须承受的惩罚——这些他平时极力避免回忆起的片段,此时又被唤醒,林堇只觉得连呼吸都带上了痛楚。
“ok,我们再来一遍。”
隔着那层隔音效果极佳的玻璃,安启南注意到林堇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知道他已经进入了角色,压低了声音重新开始录制新的一条音轨。
这一次,他的启发收到的效果是前所未有的突出。
当耳机里传来林堇略带哽咽却依旧隐忍着唱好每一粒音的时候,安启南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随着那样压抑而凄美的感觉揪了起来。
似乎很久没有在录音室里收获这样的感动,安启南渐渐放缓了呼吸,生怕打断面前那个人全情投入的发挥。
近乎完美的声线,一直以来都如同一把做工精良的小提琴完美的演出。如今,声音的主人终于用这样浓烈的感情赋予了这支乐器以最重要的灵魂。
——这,大概就是白梓歆所想要达到的效果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将声音的主人逼到如此境地,安启南仍旧有些于心不忍。
耳畔的旋律已经终了,但倾泻而出的感情却仍然无法收回。林堇颓然的垂下头,伸手沾了下有些湿意的眼角。
自己竟然……流泪了。
印象中,自己好似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即使是和温伦分手,也没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大概,是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摘下耳机,林堇整理了一下衣摆,跳下吧椅——他需要缓和一下刚刚似乎太过奔腾的情绪。心头像压着一块大石,令他感到十分的烦乱。
“还好吗?”见到推门而入的林堇,安启南站起身,打量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眶,不无担心的问。
轻点了下头,林堇说话时还戴着些许的鼻音,猛吸了一下鼻子,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多谢您了。”
“唉,我不太会夸人。”安启南有些拘谨的挠挠头发,“但是你的歌声真的令我感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越来越晚了……昨天写到两点
好没效率。。。
然后……收藏数虽然增加了,可是都木有书评看了……
感觉真不好。。。
【←你个万年潜水的货还要求什么!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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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贤惠 。。。
“如果恢复过来了……不妨我们把和声也录了?”安启南坐在转椅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见到林堇瞪着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安启南不由得心情大好。
“我唱不动了。”为了显示自己所言非虚,林堇干脆把自己扔倒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现在脑子里全是这首歌,反反复复的……”
“那不是正好?”安启南蹬了几下地,坐在椅子上蹭过来,“趁热打铁嘛。”
“……我没那么好的体力,安老师。”林堇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你想的那个什么‘疲劳唱法’,真是太阴损了。”
“可是确实有效,不是吗?”安启南对于他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反而露出一副兴奋的神情,“再说你的声线真的很难得,不好好利用多可惜……哎,说起来,为什么我以前没有注意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