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会儿,我们到门口吃饭。天津的饭是既便宜又好吃。我们吃了许多烤串,席间大家妙语连珠,宁晨坐在我旁边,我问他为什么不怎么说话,以前在网上不是挺能说的吗?他说看我们聊得都是诗歌的话题,他懂得不多,插不上嘴。任老师跟我们讲起传奇的刘老师的故事,说他在八十年代是天津最大的书商,赚了很多钱,自费给一批作家出全集,一个人投入几十万,后来他有一次在飞机上摔了一跤,从此没再出过医院。他现在也做挺多事,包括帮人联系工作、约稿等等。任老师颇带感慨地说:刘老师有一句话说得我特心酸,他说他现在做这些事儿,就是在为他死了以后挣花圈呢!
此言一出,大家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我说下回再来天津,得去医院看看刘老师。无名氏1奚笑地提到了另一个女孩,说她不就是替刘老师口交才去得了北京的么?我当时有心替她辩护一句,但也没开口。在通常我觉得说了没用的情况下,我一般都会转换话题或沉默。那天他们都喝了许多啤酒,我喝了没有,我已经忘了。在饭桌上,我提议去唱卡拉OK,大家都同意了。但天津没有麦乐迪和钱柜,于是我们随便找了一家唱几个小时收150块钱的地方。这个地方所有要点的歌都要到门口大厅去报。这可能是一个歌舞厅,大厅里坐着几个中青年美女在打牌。几个老板模样的人对我说:“我们这儿没电话,门口也没插卡机。”我们不停地抽着烟,门口送来了瓜子、花生、话梅之类的小吃和茶水。这里多的是老歌、旧歌,像朴树之类的都一概没有。罗大佑倒是有几首,我最喜欢的《爱人同志》这里也没有。后来在我们唱罗大叔的歌时,宁晨一直正襟危坐,原来他从来没听过罗大佑的歌。
蓉蓉唱了一首《叶子》,她的嗓音非常好听。而无名氏2则在等点歌的空闲自己哼哼着一些英文小调儿。我们唱着闹着,时间已经晚了。最后无名氏1神秘兮兮地出去点了两首歌,说你们肯定会惊讶我点的歌的!一会画面出来了,他点的第一首歌居然是《常回家看看》。第二首歌更令我惊讶,居然是《走进新时代》。在我上那个破职高时,有一次春节联欢会,全校就要求集体唱《走进新时代》,临结尾还举出了不同时代的三个伟人的画像,分别是毛、邓和江。对于从那所学校里锻炼改造的我来说,这首歌的每一句歌词我都会唱。奇怪的是我唱得还很严肃。在唱到“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作主站起来”时,我的泪突然流了下来,我赶紧用手掩饰着把它擦干净,这时,我看见无名氏2正在抽泣,而无名氏1和任老师却在嘻嘻笑着,宁晨表情正常,无名氏2的男朋友早已窝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喊无名氏2的名字,我相信她已经听到了,可她没搭理我。
唱到这首歌结束的时候,蓉蓉告诉我,她也哭了。而无名氏2是一直在哽咽。这让我感到有些好笑,又对我们在听这首歌都哭了的举动感到了怀疑。但明确无疑的,在唱这首歌时我真的感到了一种激动和悲伤。
在回宁晨的CD店的路上,我们还一直唱着歌,我和宁晨唱了许多朋克歌曲,蓉蓉在唱《叶子》和一些小时候唱过的歌,《让我们荡起双浆》什么的,无名氏2和她的男朋友并肩走着。任老师和无名氏1并肩并进。
后来他们都提前走了,只留下我、无名氏1、蓉蓉和宁晨在他的店里聊天。我们整整聊了一晚上的诗歌和音乐,间接提到了80后。无名氏1言语之间多有激动,他说他现在东西写得少了,但相信他是最牛逼的!诗人嘛,总有一段时间是写不出来诗的,这种体会我有,所有我能理解他。他还向蓉蓉提到了和我之间的事,说虽然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但见面后还像昨天刚见到,这说明我们之间没有代沟,我们还是朋友!我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儿。反正对无名氏1我是不惧,而且有时候还能说服和安慰他。
后来我们都说累了,光有烟没有水,连边上的小卖部都关门了。我们四个人半坐半躺在沙发上,后来我睡了一会儿,无名氏1也睡着了。醒了以后看蓉蓉坐在门口抽烟,我去上厕所,回来我又躺到沙发上,宁晨出门和蓉蓉聊了一会。后来我怎么也睡不着了,但还困得厉害,就去上厕所,蓉蓉陪着我,从CD店到厕所只有几十米,那时天气已经发亮了,夏天的早晨总来得特别早。天边是层层叠叠的白云,天色明净,我感到久违的幸福。和蓉蓉站在天下面抽了一支烟,街上还没什么人,树绿得可爱。想起来每到外地,我烟抽得总是更凶。我们在外面说了一些话,她说她想离开无名氏1,又说她觉得她已经不爱他了,他太烦了。我想起无名氏1在我们好的时候办的事儿,不禁苦笑起来,要离开他是谈何容易!
等到天亮时,我看到蓉蓉还和宁晨在门外聊天,他们小小的身影显得格外执著。无名氏1也醒了,张罗着大家吃早点。
要不是这种偶然的机会,我一年也难得吃上一次早点。
蓉蓉跟我明天就坐车到北京转车回成都,到时候会给我打电话。
吃完早点,告别了宁晨,我跟着他们到无名氏1家里拿我东西。为了精神一下,我洗了个澡,他们让我睡会儿,我就在床上睡了一会儿觉。大概睡了有四十分钟吧?不睡还好,我是越睡越困。直到不得不起的时候,我挣扎地起来了。在我们坐着面的往火车站赶的时候,我想起我曾经有好几次因为迟到误了火车的事,最早的那次我还很愤怒:为什么火车这么准时地开走了?!果然我们因为迟到了二分钟,开往北京的车已经出站了。最早的一班也是二个半小时后的。还不到中午,于是我们决定在车候车室等车。无名氏1去买了两包中南海和两瓶矿泉水,在等车的过程中,他们又吵了起来,无名氏1拍着桌子对蓉蓉喊道:“张莉蓉!我告儿你,你就是……”我不禁哑然失笑,好的时候“我们家蓉蓉”、“我们家蓉蓉的”,这一不好,就“张莉蓉,我告诉你!”,这反差也太大了。搁谁身上可能都一时难免有心理落差。蓉蓉可能习惯了,她没有动气,还在和无名氏1理论着,他们争论的焦点无非是蓉蓉她妈想让蓉蓉回成都(蓉蓉自己也想),而无名氏1想让她多陪他几天。吵架时难免扯到旧事,我是了解无名氏1极端的脾气的,他指责蓉蓉自私,不替他着想,说他一个人在天津太寂寞,我想起昨天晚上我们四人“座谈”时无名氏1半自豪半自怜地说过,他在天津,平时只去找任老师聊天,没白天没晚上的。也只有任老师理解他。他现在觉得跟那些小孩说话都“没劲”。蓉蓉自然很委屈,她的带有重庆口音的普通话加快了,但我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叹息,以蓉蓉的社会经验和对男人的了解来说,她和无名氏1不是对手。也就是说她根本说不过无名氏1,虽然任何一个旁观者都能看出谁更在理。听着蓉蓉的解释和反问老找不着重点,反而给了无名氏1把柄,听着无名氏1不断地混淆论点,看着无名氏1自信的表情,看着蓉蓉面对无名氏1时时而流露出的胆怯和畏缩,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我的心被这眼前的画面给深深刺痛了。
无名氏1振振有辞地说:春有力,你评评理,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蓉蓉也向我转过头来:春有力,你听我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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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像是小说里的场景。我过去的男友和我最好的朋友此时都让我评理。我当然不能……反正不能跟我不在边儿上似的。
我把无名氏1拉到一边,准备跟他好好谈谈。我知道这时我不应该说什么,本来没我什么事儿,而且我们的关系在这时显得尴尬。但我还是说了很多,我和无名氏1的沟通还是没有什么困难的,而且是平等的。我的大意是蓉蓉比较小,不应该这么说人家。人家想回家怎么了,这是自由!This is the freedom!然后我又补充到当然你也付出了很多……他说得话有一些和当初对我说的话如出一辙:我爱蓉蓉!我不想让她在天津这个地方受伤害,她太不成熟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样儿,我想保护她……我带她见过我哥,当时老魏看她那眼神……你还不知道老魏这个人吗?他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我承认,在当初你把我抛弃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低沉了,后来我耍了很多女人,但遇到蓉蓉后我觉得她很单纯,我想认真地对待她,可她太不懂事儿了(这话听着,很耳熟。有太多男人对伴侣的指责都是“太不懂事”其实谁更不懂事还说不定呢!)!我是男人,我要我的尊严!她太不尊重我了!
我内心五味俱杂,我跟他说无名氏1,你听好了,我敢抽你,可是蓉蓉不敢,所以你要对她温柔点儿。
后来我忘了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我坐上了车,我很困。回到北京后我睡了一天。
第二天蓉蓉没有给我打电话。第三天北京下着大雨,蓉蓉打电话过来说她在北京火车站转车。火车还有几个小时才开。我让她来我家。她背着一个大包,穿着有些脏了的黑色T恤衫,比在天津时脸上更多了一层“忍辱负重”的神情。她还没放下书包就对我说:无名氏1可能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是不是又是无名氏1开的一个玩笑?然后我就感到累。蓉蓉表情凝重,她说我走以后,她和无名氏1吵了一架,然后分别走了。无名氏1以后就失踪了。她来北京前,从无名氏1家里拿衣服,无名氏1的妈妈对她说:无名氏1死了。
我说:她就这样让你走了?
蓉蓉说,她说还说,你还小,你走吧。
我安慰她说他不会死的。他永远都是一个想自杀却死不了的人。他有那勇气吗?他要真死了我倒佩服他。
蓉蓉:可是他妈都说他死了?她总不会骗人吧?
我说:有谁能联系上他吗?任老师不是经常见着他吗?
蓉蓉:每次都是无名氏1去找任老师,任老师和他也联系不上。
我说:蓉蓉,唱首歌吧,就唱那首《叶子》。
蓉蓉唱了,她唱得不成调。她的脸上一直有着惊恐的表情。
我给她点上烟,说:别想了。别想了。反正你已经离开那儿了。
蓉蓉说我以后再也不想谈恋爱了。太累了。
她让我送她去火车站,蓉蓉在路上一直重复:我再也不想谈恋爱了。我觉得对不起无名氏1。我真的再也不想谈恋爱了。就是他没死,我也不想和他好了。我不会原谅他的。
几天后,我知道蓉蓉已经回到了成都。我这几天一直试图找到能和无名氏1联系的人,但发现线索都断了。我对无名氏1这几年的生活太不了解了。我给宁晨写信说了这件事,他很快回信,说给任老师打过电话了,任老师说无名氏1最近没和他联系。他说想起那天大家在一起玩真高兴,没想到这么快就这样了。他说其实他想要的是朋友式的长久拥抱而不是短暂的握手!我们在一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我十分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宁晨说我们走后他睡了一天的觉,经历的每一分都历历在目,压马路,躺在沙发上聊天,想想都想笑,可又十分甜蜜!我也是,想起那天就想笑。
我们还在电话里就无名氏1死了没有在做猜测,蓉蓉已经不像那天在我家时那么紧张了,我说他肯定死不了。蓉蓉说,我觉得也是。
后来我几乎忘了这件事,无名氏1到底死了没有在我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蓉蓉也给我打电话说她爱上了另外一个人,她的大学班主任。她还说呢,下回你来成都,我班主任说了,请咱们一块儿吃饭。我男朋友知道了说:这班主任胆儿真大。
终于有一天,蓉蓉在电话里对我说,无名氏1没死。他不让我告诉你。我要和他分手。他说他那段时间就想一个人静静,想点事儿,谁也不想理。
又过了几天,蓉蓉在电话里对我说,你知道无名氏1怎么跟我说吗?他说春有力就是一直把你当傻逼!我跟他分手了。
如果说我确实从心底是理解无名氏1包括他说自杀的恶毒喜剧,那这句话将是我唯一不能原谅的。这让我感到他的确有些变态了。
又是一个无聊的一天,我回到家,在晚上收到了蓉蓉的短信,只有一句话:我和无名氏1又和好了。
我笑起来,没给她回短信。我知道他们就像涨潮落潮一样,在他们没有真正分裂之前,还会发生更多的事情。我像一个预言家一样,能预想到那些还没有发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感到惊讶。
这变化是好的变化——娜娜
春无力还有一个名字叫春有力。除此以外还有两个名字叫春爱国和china春。china春有点像是在色情电影里小姐的名字。
在出租车里,我郑重其事地对娜娜说。鉴于天津一惯有叫对方“老师”的习惯,我一般称呼她为“娜老师”。当然,娜老师也称呼我为“春老师”。
娜老师原来也是天津著名的“文学女青年”。后来大学毕业,她就来北京上班了。她没说,但我感觉她在天津的一些经历和感觉都忘了。虽然我是在她到了北京后才和她见面、正式认识的。在之前,我们都在网上、各自朋友的嘴里听说过对方。我们分别在网上看过对方的照片,也分别看过对方的诗和小说。
第一次见面我们就不欢而散。其实她到北京后就给我打过电话,说单位就在隆福寺附近,让我什么时候去三联的时候顺便见面聊聊。当时我对娜老师的印象并不是太好,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无名氏1说很讨厌她。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在网上都被人称呼为“天津小资女青年”,她别是以为我是“北京小资女青年”吧!
但那天我们不欢而散。娜老师说我看起来憔悴多了,这让我听着很不舒服。联想到娜老师刚来北京时我们打过的几个电话,我那段时间一直懒洋洋的,对娜老师说的话难免有敷衍。我当时在电话里就差点急了,后来为了表现风范没急。可我跟娜老师见面就急了。我当时都忘了是怎么一股无名火让我赶走了她,我好像跟她说,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