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茗溪刚才一个空翻把斗笠弄掉了,露出惊世容颜,冷冷地注视着姬艳蝶。
姬艳蝶看见苏茗溪真面目,轻叹一声:“果然好相貌,难怪能迷住我的花郎。”
花醉荫看着她隐隐有些怒意:“你走吧,本以为你不会下狠手,居然还是本性难移,看在茗溪没有受伤的份上,我不计较了。”
姬艳蝶注视着花醉荫泛着愠怒的双目,注视着抵在她颈上的惊鸿刀。人还是那个人,那个曾和她深深相爱的那个人,她四年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等了又等的那个人;刀也还是那把刀,她曾浓情蜜意地擦拭过的那把刀,曾愿意替她驱走任何威胁的那把刀。可是眼前的一切都不一样了,曾几何时,这个人身后保护的人是她,这个人挥刀相向的人是会伤害她的人,如今为什么反过来了,刚才推她的那一掌分明是不留情的。她刚才受了一掌胸腔里气血翻腾,可她毫无察觉,因为心里的伤更痛更难受,仿佛刚才那瓶子里的液体一滴不漏地泼在了她的心上,千疮百孔。她千里迢迢从岭南赶到这里,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她懂了,她彻底失去他了,或许四年前就失去了吧,只是她此刻才死心,她再痴迷再纠缠也是徒劳,他早就不爱她了,他也不会再爱她了,他对她只剩同情和愧疚,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
姬艳蝶凄然一笑,好像咬碎了口中的什么东西。
花醉荫大惊,扔下惊鸿刀,左手抓住她的肩头,右手捏住她两边脸颊,吼道:“快吐出来!快啊!”
姬艳蝶又是凄然一笑,一丝黑血流出嘴角。
凌湛空恍然,原来她刚才咬碎了口中的毒药,她把毒药藏在口中,显然早有此打算。
姬艳蝶身体一软,就倒向花醉荫,花醉荫抱着她,坐到地上。花醉荫看着她渐渐发青的脸,一阵心痛,道:“蝶儿,你这是做什么,解药呢,在不在你这里?”姬艳蝶摇摇头。
凌湛空等人也点醒了那些毒蝶寨的弟子,询问她们解药的事,那些弟子们都摇头说不知道。
花醉荫搂紧姬艳蝶:“没事的,我这就带你找大夫去。”
姬艳蝶虚弱的说:“没用的,我自己炼的毒,没解药。”说完剧烈地一阵咳嗽,咳出黑血来。然后回光返照般地一只手紧紧抓住花醉荫的衣领,喘着粗气道:“花郎,花郎,你不要忘了我。”另一只手颤抖着伸进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块手绢,放到花醉荫手上,道:“你以后看到这块手绢就像看到我一样,还记得么,你当时说要下山去,我正在绣这手绢,你还笑着说你会很快回来的,等我绣完你就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当夜就绣完了,可你一直没有回来,四年了吧,我每天都盼着你回来。”
花醉荫展开手绢看到上面绣着一朵鲜艳火红的花,一只七彩蝴蝶,针脚细密,栩栩如生,旁边还绣着三个隽秀的小字:蝶恋花。
花醉荫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蝶儿,对不起,我负了你,我永远记得你。”他的手紧紧握着姬艳蝶的手,眼泪掉落在她脸上。
姬艳蝶笑了,笑的那么美,她仿佛依稀看到当年那个和她相遇在澜沧江畔的绝美少年,突然头一沉,去了。眉眼间还带着笑。
花醉荫虽说听说过有女孩为自己殉情,但毕竟是听别人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亲眼看着一个曾经爱过的人为自己而死,心中的悲痛难以克制,他本不能理解那些女孩,总觉得她们太不可理喻,爱情这种事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一个都不想继续,另一个何苦那么执着,开始两厢情愿的事,最后为什么要他负责,一拍两散不好么,为什么都说他负心薄情?现在他明白了,那些女孩对他付出的是真心,和他是不一样的,这种宁可死也不愿被抛弃的痛苦他不会理解。花醉荫将头埋在姬艳蝶怀里哭泣,姬艳蝶袖子里的蝴蝶慢慢飞出来,缓缓扇动着翅膀,绕着他们两人飞舞着,好似在惋惜姬艳蝶的明艳凄凉的一生,久久不散……
当夜,夜凉如水,月冷如霜,一个落寞的身影靠着客栈二楼阑干,低头看着手中的手绢,嘴里断断续续念着:“蝶儿、蝶儿……”
“吱呀”一声,背后的门开了,走出一个白衣男子,从背后将双手环住那人的腰,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和他脸颊相靠。
那人沉默了半晌,刚要开口说什么,白衣男子柔声道:“我懂。”双臂又搂紧了些。
往后的几日,都很平静。花醉荫沉默了许多,休息时只是和苏茗溪默默相依。一日,凌湛空注视着花醉荫和苏茗溪依偎的背影,想:姬艳蝶的事对花醉荫触动极大,估计他那风流的性子是改了,可怜了那姬艳蝶,虽臭名远扬,却是个痴情女,纵有千错万错,对花醉荫的情是真的,她只怕根本没有伤害花醉荫的想法,就连当日花醉荫看到的岭南蝴蝶都是她故意放出来的。唉,这人世间芸芸众生,各不相同,同是男人,方流水像是块玉,温润坚韧;方流云像是酒,酒香迷人;段潮歌像是石头,朴素大方;花醉荫则是毒药,半点碰不得,那苏茗溪就是解药,可谓一物降一物。
旁边的方流云看见凌湛空若有所思的样子,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笑道:“瞎想什么呢?”
凌湛空看了他一眼,把方才心中所想告诉他,只是省略了对他的评价。
方流云听罢点头赞同,问:“那你自己像什么?”
凌湛空略略思索,笑道:“我平淡无奇,头脑简单,就像是一泓清水吧。”
方流云道:“哦?那我比你优秀这么多,岂不是琼浆玉液了?”
凌湛空摇摇头。
方流云问:“那依你说我像什么?”
凌湛空道:“泔水。”
第六章 汉阳寿宴
汉阳东濒长江,北依汉水,历来有“九省通衢”之称,商贾云集,游人如织。
凌湛空等人抵达汉阳正是五月十五中午,离凤鸣楼楼主凤致远的五十大寿尚有一天,一行人找了一家客栈安顿好行李车马吃过饭就闲了下来。凌湛空未曾到过汉阳,却久闻汉阳盛名,想四处走走,先是喊了方流云,无奈他到过汉阳多次,不想再逛,方流水和茶叶又累了,懒得动弹。他又跑去问花醉荫和苏茗溪,花醉荫说下午要去拜访一个亲戚,苏茗溪和段潮歌与他同去,都没有空。凌湛空只得一个人出去,在客栈底楼问了跑堂的小二哪里风景好,小二说对面江畔的黄鹤楼可是观景的妙处,凌湛空欣然决定一游黄鹤楼。
他在江边雇了只小船渡江,艄公刚要撑槁离岸,听见岸上有人喊道:“船家等一等!再带上我!”
凌湛空回头一看,是一个书生摸样的青年,狂奔着朝这边来,停下时已是气喘吁吁,帽子也歪了,话都说不完整:“船、船家,你捎上我吧,我、我也要过、过江去。”
那艄公说:“我是肯的,只是不知这位客官是否愿意。”说着看向凌湛空。
凌湛空道:“无妨。”
书生道了声谢,整了整帽子,欢欢喜喜地跳上了船。
小舟在浩渺的江面上行驶着,江风带着水气徐徐拂面,吹得人神清气爽。眼前景象可谓:点点风帆点点鸦;风帆点点点天涯,大江一泻三千里;翻出云间九朵花。
在船上就远远看见一栋飞檐翘角的高楼,金瓦红墙,美轮美奂。
那书生开口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兄台,咱们也算有缘人,不如交个朋友吧。”
凌湛空不料这文弱书生如此豪爽,道:“好!”
书生抱拳道:“在下姓丁名化,荆州人士,排行十八,兄台喊我丁十八就好。”
凌湛空抱拳道:“在下凌湛空,黄山人士。”
丁十八道:“凌兄一身劲装,身佩长剑,想必是位江湖少侠,可是为赴凤鸣楼主的寿宴而来?”
凌湛空道:“正是随师兄赴宴而来。怎么,莫非丁兄也是?”
丁十八道:“凌兄说笑了,我手无缚鸡之力,怎攀得上凤楼主那种江湖人物,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我到洛阳去,路过汉阳,顺便探望一下姑姑,也游一游这黄鹤楼。”
凌湛空问:“原来如此,我也要到黄鹤楼去,正愁没有人同去,丁兄若不嫌弃就一起吧?”
丁十八道:“凌兄客气了,十八求之不得。”
两人一路聊着,凌湛空得知这丁十八早年中了个秀才之后屡次落第,就在荆州开了家私塾当教书先生,勉强度日,几年前他在洛阳开茶楼的表叔回荆州探亲,见他伶俐识大体就叫他去洛阳帮他做事。到了茶楼里表叔教他做账,他一学就会,从此就当了茶楼账房,在洛阳稳定下来了。
黄鹤楼上风景优美,名不虚传,四周景色尽收眼底,远处江上波光粼粼,鹦鹉洲上树木葱茏。
这等风光自然受文人骚客的青睐,黄鹤楼墙壁上有许多题诗。
丁十八喜欢读诗,凌湛空腹中也有些墨水,二人便把墙上的诗一首一首看过去。这些题诗的质量可谓良莠不齐,有纯粹涂鸦、有次品也有佳作。
两人正读的投入,忽闻旁边一人拍手,连道“绝妙、绝妙!”
凌湛空转头看向那人,那人一袭长衫文士打扮,可腰间却别着长剑,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癯,指着墙上的诗,眼里是掩不住的欣喜赞叹,对凌湛空和丁十八道:“二位快来看看这首。”
凌湛空和丁十八看向墙上的诗:
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署名是崔颢。
凌湛空和丁十八读罢连连点头叫好。
原来美景当前,那文士诗兴大发,本欲挥毫题诗一首,可突然看见崔颢的这首《黄鹤楼》,自叹弗如,索性就想了四句打油诗来抒发自己的感怀,捋着胡须道:“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丁十八笑道:“黄鹤楼依然无恙,你是捶不碎了的。”
文士又辩解:“我确实捶碎了,只因黄鹤仙人上天哭诉玉帝,才又重修黄鹤楼,让黄鹤仙人重归楼上。”真是煞有介事,神乎其神,让凌湛空和丁十八哭笑不得。
数月之后这事经他人之口又传到凌湛空和丁十八的耳中,他们俩才知道,那日黄鹤楼上遇到的可爱文士竟是诗仙李白,两人都捶胸顿足,后悔当时没有结识一下这位文豪,这是后话。
两人回到汉阳渡口已是日落时分,丁十八抱拳道:“凌兄,十八明日就要往洛阳去了,继续在惠荃茶楼做账房先生,凌兄日后若是去了洛阳,不要忘了去看看十八呀。”
凌湛空笑道:“洛阳惠荃茶楼?记住了,若是到洛阳一定叨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
二人就此别过。
第二天就是凤致远的五十大寿了。方流云一大早就敲凌湛空的门,凌湛空披了件衣服就来开门。
方流云看了眼凌湛空,道:“还没穿衣,正好。”
凌湛空困惑,问:“做什么?”
方流云道:“今天你穿上我娘给你准备的那件长衫。”
凌湛空依旧不解:“凤鸣楼有这规矩?”
方流云将扇子在凌湛空脑门上点一下道:“没有,为兄叫你穿上就穿,哪来真么多话。”他见凌湛空不动,叹了口气道:“我托人打听过了,今天去赴宴的什么掌门千金啊、成名女侠啊、各派女弟子可不少,你也二十了吧,为兄怎么也要帮你想想终身大事了,你不知道啊,现在的女孩们可不喜欢光有武艺大侠了,喜欢的是文武双全的,人靠衣装啊,穿了那长衫保证她们一个个朝你多看几眼,说不定个把两个和你看对眼了,为兄也少了一桩心事。”
凌湛空还是不太情愿,他穿惯了简衣劲装了哪能一下子换上长衫。
方流云见状,把他娘和凌湛空的师傅抬了出来:“你可别不愿,这可是我娘和你师傅交代的。”
凌湛空虽然还是有些不信,但迫于无奈点点头,他关上门找出长衫,这长衫月白色的布料,质地柔软,还有墨绿的镀银镶边。凌湛空从未穿过此类长衫,但见方流云、方流水穿的多了,摆弄了一下就穿上身了,又扎上配套的发带。凌湛空身材挺拔修长,平时的劲装显得他英气十足,这一套长衫却让他看起来自有一派儒风雅韵,浑然天成。
他一推开门走出去,站在门外的方家二兄弟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
方流水笑道:“好个翩翩少年郎!”
方流云道:“啧啧,原来我师弟不丑啊,喏,这把新扇子给你。”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把扇子。凌湛空打开一看,正面写着:清泉山庄,反面画着山水,细细一看,正是凌湛空居住十年之久的黄山青崖,这手笔这风骨正是出自方流水之手。凌湛空很是喜欢这扇子,道:“多谢师弟。”
段潮歌看见凌湛空穿着新衣,忙拉着凌湛空的衣袖:“我二姐定喜欢你这套衣裳。”凌湛空虚弱地一笑。
除了茶叶没有去以外,一行六人到了凤鸣山庄门口,看门的小厮见了他们的请帖就让另一个小厮领着他们进去。这凤鸣山庄就是凤鸣楼楼主凤致远的宅子,依山而建,气势恢宏,园中亭台楼阁,曲桥水榭,典雅别致,各种珍贵花木百余种,香气袭人。
小厮领着他们到了一个名叫栖凤园的别院门口停下,朝里喊道:“金陵花家大公子到!杭州苏家三公子到!黄山清泉山庄来客到!常州寒星门二公子到!”
一行人进了院子,看见满院都是圆桌,大概有五十桌,都是大红色的桌布,四周的回廊上都缠着红色绸缎,挂着红色宫灯,贴着大红的“寿”字,喜气洋洋。他们来的算早的,比他们更早来的人早已待的无聊,其中有方流云和花醉荫的故交,看到他们忙起身向走来。花醉荫和方流云都是家中长子,也是江湖知名人物,大场面不知见了多少,此时有熟人来打招呼,场面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凌湛空看着此时一派正人君子模样的方流云,对一旁的方流水小声说:“你哥难怪进四大公子,原来演戏演得好。”
方流水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一行人落座,凌湛空看了看桌上的名单,和他们一桌的有四大公子里的白狐公子和解忧公子,还有就是洛阳龙门镖局的总镖头秦远楼和济宁雷家堡的少堡主雷显山。这江湖四大公子除了方流云以外,还有陇西玉家的白狐公子玉无瑕,因为其母是西域美女,玉无瑕是个混血美男;凉州慕容世家的解忧公子慕容解忧也是四大公子之一,自幼喜好歧黄之术,是个杏林高手;位列四大公子之首的是幽州百家的琼影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