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诚挺起腰板,竖起了拇指:“老三,你到翰林院倒没有拉下功夫!”
赵乐鱼只一瞬就收了花枝,笑道:“我们这种脑袋架在肩上的家伙,功夫就是命。我怎幺忙也不能不练。倒是姐夫你把我拉到这种地方来,明摆着传授我剑法,我不想要也不行。”
白诚瞪他一眼:“臭小子,传你几招损着你了?御前多少人巴结我想拜师学艺,我都没答应呢!我……还不是看你二姐的面子。”
赵乐鱼走近了说:“你省省力气吧,将来传给我外甥虎子去!”
白诚瞅了瞅他:“我家那头小崽和你长得一个模子出来的。你姐姐说儿子像你也是福气。”
赵乐鱼叹道:“我和二姐眉眼最像,外甥自然和我差不多少。可惜我来京城好几个月,也不能明着去见他们。”
白诚至此言归正传:“万岁要我交给你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玉的管子,在纸头大小的管中央,有半片指甲大的钥匙孔。
赵乐鱼接过来:“谢了,姐夫。三天之后万岁要全体翰林一起入宫。大伙可就凑齐了。”
白诚说:“万岁心里不知道怎幺盘算的,把这群人凑齐了又要做戏不成?”
赵乐鱼道:“这些人也有可怜处……高处不胜寒。得名得利,还奢望琴瑟和谐,世间哪里有两全之法?”
白诚问:“你怎幺也到红楼那所妓院去?”
赵乐鱼眼神如芦荡火种,时明时暗:“我是鱼,有饵我就上。翰林院有人要做姜太公,我当然愿者上钩。我前天出狱之时在路上巧遇了东方谐。很奇怪的是,他对自己没有亲历的徐孔孟中毒之事毫不好奇。徐孔孟与他同事,朝夕相处,但他能无动于衷,不得不叫人佩服他的定力。他透露给我岳雯的线索,到底有什幺深意?接着我试探了徐孔孟一下,徐孔孟推荐给我的妓院中并没有岳雯所在的满树红楼。可见徐和东方之间也许不存在什幺默契。徐孔孟送给我酒杯。我拿回去一瞧,果然剩下的一只也涂有毒物。现在的疑问是:在一个密封的盒子中,凶手怎幺毫无痕迹的下毒?一般的人都不知道:锻面盒子包上金粉纸,时间超过三天就可能变色。而徐给我的盒子上的缎面还是簇新的。我目前的推测是:徐孔孟所用的杯子,并不是太后所赐的那对黄山瓷杯。徐孔孟和他的父亲,都是从太后嘴中听说杯子是怎样怎样。他们都没有打开盒子,所以即使掉包,他们对细微的差别不可能分清。徐孔孟中毒以后一片混乱,基本上也没有人会把杯子拿去给太后求证。即使太后见了,以她的荣华地位也不一定记得清楚这种小对象。可以肯定,事发前三天之间,是凶手作案的时间。但凶手如果想归罪于茶叶,必须要保证徐在这段时间内不用这套茶具才行。徐行事讲究,没有特殊的场合应该不会用宝器饮茶。可见凶手了解徐。但是,他如何得知韩逸洲的作为?韩逸洲与人不大交往,朋友圈子极小。我不得不在出狱后第一天就盯准了在家休养的韩……”
赵乐鱼的眼睫毛抖动了一下:“韩逸洲与翰林院中的一人正如我料,有超乎寻常的关系。事前也有蛛丝马迹,但证实是他,我还是有些惊讶。韩逸洲这几日告病,极有可能是已与对方关系破裂。我觉得,此人真心喜欢的人并不是韩逸洲。”
白诚听得一头雾水,问:“韩逸洲是不是嫌疑很大?”
赵乐鱼摇摇头:“不好说。”他顿了顿,反问白诚:“姐夫,你跟了万岁多年,万岁在翰林院中,有没有个属意之人?”
白诚啃了啃干涩的嘴唇,半晌他直视赵乐鱼说:“有。”
赵乐鱼似乎一笑:“我还当万岁这样的人,走过桃花也不沾上一点花粉呢。姐夫,你肯定那个人是谁?”
白诚艰涩的说:“老三,咱们议论的是大逆不道的话。世间男风兴盛,但我若说万岁心爱之人乃是男人,总是……一次万岁带我微服私访,出了京郊突然发烧。我雇了一辆马车往回走,万岁在车里面烧糊涂了,直叫唤一个人名字,我害怕人听见,就大了胆子捂住他嘴。又点上他的睡穴……”
赵乐鱼问:“万岁的身子骨一向结实,不烧糊涂怎幺会说出来?姐夫,你也不用告诉我。我想你必定心里发誓不泄漏,我就不勉为其难了。”
白诚点头:“我也不问你办案,你收了万岁的消息以后就按着做,切记切记。”
赵乐鱼嘴角一翘:“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
白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走了……早点结案,咱们一家也可聚聚。”
赵乐鱼叫住他:“姐夫,我有件东西,你带回去给我外甥。”
白诚见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只布艺老虎。
白诚忍不住哈哈笑:“老三,你还随身藏着骗小孩子的东西?”
赵乐鱼侧过脸,脸颊上的光彩胜过暗夜桃花:“入翰林院以前我在京城闲得心慌,就做了好几只生肖玩艺。”
白诚阿谀他:“除了你外甥,你还送给谁去?”
赵乐鱼展颜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怜人,可爱人,可悲人,可笑人,我都愿意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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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帮小九“捉虱子”的大人,下次更新时我一起改。最近我课余看《熊猫虎子》,有一张照片里潘教授给大熊猫捉虱子,感动。
第十八章(上)
皇帝周嘉一言不发的看着手里的呈报,脸色更是沉静如水。卢修跪着,心里有些忐忑。自从撞破了韩逸洲的私事,他变得害怕起寂静来。只要四周没有声音,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天韩逸洲雪白内衣上的斑斑血迹。他不痛快,但又怎样呢?韩逸洲只是将他当作朋友而已。他伤心,谁在乎他?他连光明正大的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都做不到。
“卢修,你想什幺呢?”不知何时,周嘉已经放下了卷子,只是盯着他。周嘉的桃花眼虽风流,但也深湛,震慑他人,或吸引他人,全凭至尊心意。
卢修回过神:“万岁,臣想些看不透的事。”他不喜撒谎,因此答得模棱两可。
周嘉扫他一眼,说:“杨青柏居然参加过‘九鹰会’。朕倒有些意外。”他轻描淡写,卢修心里一寒。
九鹰会,乃是十多年前在中国轰轰烈烈的名字。参加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也不见得都是些江湖人物,儒生,商贩,甚至士卒都有。他们如行会一般,只要是会中兄弟,行至各省都可以得到照顾。周嘉身为太子之日,也以财力支撑过九鹰会。因此会中都以太子为天,坚决的拥护他。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身体日衰,神志不清,周嘉稳稳的控制了全局。可周嘉登基以后,却下了一道圣旨:勒令九鹰会解散。众人本不情愿,因为此会对百姓便利,又不妨碍官家。可是,在一个月内,九鹰会的老大们悉数失踪,树倒猢狲散,九鹰会也就不再存在。卢修当时不过十四岁,记得煞是清楚。周嘉忌讳人提起他与九鹰会的过往,十年了,众人都不敢提起。
卢修小心的禀告:“万岁,杨青柏少年之时,因为家境贫困而辍学。当时湖南的老大出钱资助他入学,他因感激而入会。臣以为他后来为了考取进士而转入四川户籍,就是不希望别人了解他这段历史。”
周嘉面无风雨,冷冷道:“我国进士资格的审查形同虚设,不但娼优后代冒名考试,还有杨青柏这样改头换面的。你能够一路查出此事,心思倒细。”
卢修说:“臣也是因为发现他冒籍,才派人到湖南连日寻访,方挖出了这件事。不过,杨青柏十七岁就背井离乡,说是去著名书院求学,从此家乡的人就没了他的消息,从他十七岁到二十岁之间,依旧是谜。”
周嘉笑了笑:“卢修,出了个杨青柏,翰林院中是否还有九鹰会的人呢?”
卢修道:“臣不知。”
周嘉默默的瞧着自己的手指,说:“朕就知道一个,难道你不知道?”
卢修仰面,不解的望向周嘉。他直接了当的说:“万岁,臣并不知道此会的利害。臣家过去也有仆从入会,他们并无反意,也没有行恶。臣现知道杨入了九鹰会,也不认为他不配翰林。只是想由此顺藤摸瓜,捉些关联人物来查案而已。毕竟朝廷没有明文说有过这种经历不能科举。”
卢修向来温和,但今天对着皇帝把持不住情绪,把心里话都吐了出来,他说完,自己脸色都青了。
周嘉没有说话,转身望着窗外的晴天,忽然问他一声:“卢修几岁了?”
卢修说:“臣……二十三岁。”
周嘉背对他,悠扬的语声传来:“风华正茂啊。你怎幺一直未娶?”
卢修只觉得心锁一扭,满腔的情思翻江倒海,他低声说:“臣……对男女之事较淡。”
周嘉摇首:“有的事非关男女,不过水到渠成,就要为之。卢修,你且把翰林院的案子放下。朕自有安排……”
他一句话,就把卢修这几个月来的苦心经营给切断了。卢修要说什幺,还没说出口,周嘉就叫他:“来,与朕一起赏花去。”卢修为人臣子,不得不跟着他,藏着满腹心事,去赏鉴满庭春花。
韩逸洲府上本来就门可罗雀,这几天主人生病,就更是冷清。清徽早上起床,韩逸洲又躺着,也不起来吃饭。他守在边上实在无聊,就抽了空,搬个板凳到大门前晒太阳。他是个小孩,总也想不明白大人的事。韩逸洲也没大病,怎幺就每日恹恹如此?卢状元平日来得最勤,现在韩逸洲不舒服,他倒绝迹不来了。韩府不比翰林院,翰林院的甲秀林花开最艳,翰林院里的人多少也有点生气,特别是那个赵翰林,憋屈的样子最逗人。
他想到这里,恍惚看到街对面有个人像极了赵乐鱼。那人一步步走来,身材俊挺。堆起无赖笑容,抬起左手招呼他:“清徽小哥?”
清徽蹦起来,要想关门已然来不及了,赵乐鱼一把挡住门:“唉呦,好孩子,几天不见我还怪想你的。又长高了不少呢!”他说的兴高采烈,右手上一只童子鸡直翻白眼。
清徽正在发育,可几天就“高了不少”纯属瞎说,清徽道:“你找来做什幺?我家大人身子正不舒坦呢,见了你恐怕会更不舒坦。”
赵乐鱼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非也,我正是送来独门的食补秘方。”
清徽嗤笑道:“赵乐鱼,你不要找错了地方。我家大人虽然在京城并不摆阔,但谁不知道大人是天下一顶一的富人?六年前皇上攻打北狄,我家已故老爷就出了三分之一的钱呢。一只鸡,我们没见过吗?连我都吃的腻了。”
赵乐鱼眼珠一转:“吹牛可别吹破了……合着万岁还问韩家借钱?”
清徽不悦的说:“吹牛?洛阳城大半的土地,全国一半的钱庄,扬州最大的盐庄,都是属于我家大人的。”
赵乐鱼大笑道:“你信我一次,我便信你。你把我领去厨房,我现做一个烧鸡给你看,若不是天下第一,我以后就在翰林院管你叫哥哥。”
清徽想了想,答应下来:“好!你不许抵赖。”
赵乐鱼拍着胸脯说:“我要是骗你,大号就不叫赵乐鱼!”
到了厨房,清徽随便打开一个碗柜,赵乐鱼眼睛都直了:“哇!”里面全都是最上乘的瓷器:粉青莲花盏,乌叶建盏,哥窑的菊花式碟子,这些珍品都如最家常似的器皿一般随意堆着。
清徽得意道:“你还没有见识过洛阳韩家呢!”
赵乐鱼道:“皇宫里有的,你大人都拿的出来吧?”
清徽说:“当然!大人有的,宫里未必有!”
赵乐鱼啧啧感叹:“看来做贼一定要偷到你们这里,才没有枉做!”
清徽警惕的盯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啰嗦什幺!你赶快杀鸡!我还等着你认输呢。”他想起赵乐鱼的歌声,书法。心里已存了七八分胜算。
他们这里忙着不说。哪里承想同时,韩家老仆也领进了一位生客。韩逸洲挣扎起来坐着会客,来人正是赵乐鱼的同科翰林何有伦。
韩逸洲与他素无往来,在翰林院他属于东方的下属,彼此也就点头而已。没料到此人竟会登门拜访。
他与他寒暄几句,就礼貌的听着何有伦说话:“韩大人,学生没别的事,就是担心大人的身体。大人编书呕心沥血,极为辛苦,学生等却每日闲逛的闲逛,作画赋诗,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作画赋诗是说他自己,闲逛的却不知指代何人?
韩逸洲闭上眼睛,打断他:“何编修,你虽然入翰林晚。也不必自谦至此,学生学生的,逸洲一不是你的业师,二不是你的长辈,三没有可传授你的学问。你这样称呼,我心里不安。”
何有伦是丹青高手,见过也画过无数的美人。他平日见到东方谐,也不过心中赞上几句名不虚传。可今日近处见了这韩逸洲,藕色巾戴,玉润白皙,秀骨清像,浑然无垢,一时间竟忘了词。
韩逸洲凝眸瞧他,他才想起来意:“是,韩大人,既如此,有伦也不客气了。韩大人与东方大人编书,都是学坛妙事。大人康复之后,若不嫌弃,可召唤有伦前来做些杂务。对有伦是一大荣幸……”
韩逸洲本来就是心病,脑子还是清醒极了的。他马上明白了何有伦的意思:是要在两大修撰的书务中都有所表现,以期将来在同辈中脱颖而出。这些人……看上去是书呆子,其实钻营的本事从就不少……
他唔了一声,不置可否,装作疲惫的样子。何有伦侯在一边,许久,才听韩逸洲缓缓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等我有了精神再说……”
何有伦躬身点头说:“是啊,是啊,有伦主要的来意就是看看大人。大人安好,我也释然。我深知大人见多识广,也不希罕平常的东西,所以,学生……备了一物请大人赏鉴。”
韩逸洲接过一幅卷轴,讶然:“是王维的破墨山水?”
何有伦开朗的笑说道:“大人不愧是一流的行家。这是有伦近日在万云画庄觅得的王维真迹,大人先看几日再还我也不迟?”
他算定了韩逸洲会喜欢这图,韩逸洲为难的神色,说明果真就如他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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