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哭嚷着:“可为什么她之前从来没有找过我,我那个时候就想,饼儿一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来的,小姐说我有也娘亲一定是在骗我,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一次都没有来找过我。如果生了我,又不要我,那我和没有娘亲又有什么差别。”
“或许多年之前,廖夫人没与你相认是有难言之隐,你应该为她着想。”我看了一眼廖夫人满眼的愧疚之色,心纠得很,只觉得饼儿这话看似软糯糯的,却是比刀子还凌厉上几分。
“有什么难言之隐,比自己亲生的女娃儿还要重要。人都说小娃儿是爹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这块肉都疼,掉了这块肉的人难道不疼么?”
“谁说她不疼,但是她忍着不说定是有原因的。饼儿你们如今能够相认,你不也应该好好尽一下就孝道。”话到最后,我竟是不能理直气壮地说些什么了。
爹爹见此,上来打圆场道:“叙儿,饼儿若要留下就让她留下便是,横竖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雅皇只是围禁,也无其他举动,廖夫人也应放心,饼儿也并非非走不可。”
娘亲附和道:“那么多年下来了,饼儿是个乖孩子,她若不愿也就算了罢,强求不来。”言毕,扶了扶饼儿,递给她了一块帕子,示意将泪痕擦去。
饼儿接下了手帕,将眼睛抹了抹,红着眼看着廖夫人。
廖夫人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敛去愧色,冷着笑意道:“你们文府替别人养了一个女儿不够,还要养第二个么。”
我愣得一惊。
随即,心头那长久不解的困惑如山,而同沙石般倾泻,呼之欲出。
娘亲以当朝宰相之女的身份,为何嫁与了我爹爹这般满身铜臭的商贾。
我喉头哽咽,张了嘴说不出话来。
“文夫人不能生育,文大人你又从谁而出?”廖夫人眉梢一挑,不语,半天,轻声笑笑。
浑身僵硬,不敢去瞧爹爹与娘亲的眼睛,害怕他们告诉我,这是真的。
原来,费了半天的气力,一切与我本是无关。
我不是文叙。
我不是爹爹娘亲的女儿。
我不是外祖的外孙女。
我又怎地能与林述有婚约,又怎的会被牵扯到这是是非非中去。
一瞬间我几乎是想就此结束,抽身而走,苦笑着说一句与我无关。
“叙儿是我女儿,我与昭彰的女儿。”却听闻娘亲言语之间透上凄厉。
我咬紧了后槽牙,没哭出来。
“廖夫人莫要胡言,”爹爹上前言,“我只记得十八年前一个牙婆到我们府门外头,敲着门,手中牵着一个不过十几个月大的小女娃儿。而叙儿是阿卉怀胎十月生下,何来你这一说。”
廖夫人不费口舌,进而直接问我:“文大人,你如何觉得?”
我咬着下唇,直直地看着廖夫人,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即便心里头明白,是不是亲生又如何,他们就是我的爹爹与娘亲。况且我为何要信一个外人而不信自己的爹娘,可无论怎样我却迟迟说不出口一句肯定的话,像是被扼住了喉咙,透不过气来,而我耳边全是二胡、扬琴、人言……杂乱的声音一直哄响。
台上的那个戏子咿咿呀呀,垫着舞步,挥着水袖。脑中的一个回眸,一个转身,一句唱词,一句念白,都投影在那宣纸白画屏上。
有人鼓掌,有人喧哗,有人落泪,有人神伤。
而我愣愣地坐在地上。
起身回头看去,那戏子洗净铅华,铜镜里面的她,有着一张与我别无二致的脸庞。
她摘下贴发,取下花黄,轻轻张口,言:“总想着唱着他人的故事,又与妾和干。却不知你若不是她,又怎能够好好唱?为了打赏、为了叫好也罢,总之妾就是这戏里的人,那故事就是妾的啊。”
那故事都是我的啊。
是我被唤作文叙。
是我陪在爹爹与娘亲的二十二年。
是我有那么一个外祖。
是我嫁了那么一个肃肃徐引淡泊明远的妙人林述啊。
若不是我,文家怎么能受这禁锢;若不是我,林述为何会遭雅皇猜忌。
我方才那毫不负责的想法到底是从何而出,真真是使尽了小性子。
低头瞅着饼儿牢牢攥住的我的衣角,捏住她的手,说:
“爹爹与娘亲总是心疼自己闺女的,廖夫人是你娘亲,哪能对你不好呢。这段日子你便与她在一块儿,”摸了摸饼儿的头,“小姐不是不疼你,只是自身难保,又怎么能连累大家呢?你若想以后陪着我,那我也是极欢喜的。”
饼儿紧紧抿着嘴不说话,眼里被眼泪冲得通透。
爹爹和娘亲从身后扶了我一把,我握住饼儿的手也随即一松,忽的感觉手中虚空,少了些什么。
望了一眼不做声的饼儿,我叹了口气,眼睛里尽是愧意。
饼儿撑了一下地,起了身子,掸掸手上的灰,擦在了裙子上,未抬眼,说:“小姐,饼儿知道了,不会任性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廖夫人的脸色。
可惜她面容清冷,眼角都未曾动过半分。与方才饼儿哭闹时候的心疼,却是大相径庭。只是收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攥着手腕上的那只玉镯,几乎能看到她发白的指尖。
不哭不闹的饼儿一下子让我惶恐了起来,可是心知并无什么可以再去多费唇舌,换得她几分好受,换得我几分释然了。
待饼儿走后,我亦是什么话都不知从何问起。
好似也无询问的必要,若是言中有所未考虑周全的,倒是徒伤了爹爹与娘亲的心。
城内已传来敲更之声。一地的月华,将庭院都洗得空明。
默了半晌,还是娘亲先开口唤我:“叙儿。”
“时日不早了,今儿个出了那么多是事儿,我也累了。不知能否出得了这文府。爹爹娘亲你们先睡罢,既然出不了城了,我总归也还要想些方法。”我出声却是急急地说了其他,生怕她言语道我身世上。
别开眼,我也不忍去看去揣测爹娘的心思。
爹爹扶着娘亲回房,转身,自始至终静默无声。
无论怎样,我还是不能放开,不能停止疑惑。可却在心里头固执地装作没听见,哪有廖夫人一语戳穿的那回事。
我还是什么都不想得好。
好似我不论何事皆是这般,一点就通,却是不愿多思多想,一来费脑,二来伤神。
糊里糊涂地过日子,也挺好。
躺在了床上,或许是累了,一下子便是睡了过去。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导致沉沉睡去的梦里虚虚恍恍地全是零星的片段。
例如晨钟暮鼓,我抱着几卷文书,拖着步子,去往吏部,或是从那儿归家。街角恰是有人撑一柄折伞,杨花飒飒,沓来踵至。
例如血溅白练,心头篡血,等不到三个月的归期,却听闻来人传来的噩耗,泪尽喑哑,身后凄凄离离,一人独坐,抱守着那木碑。
例如垂垂老矣,大殿之上龙椅之上是谁我已看不清。枯妪白发,寒衣素服,跨出宫门却要倚着后生的扶持,干着唇言一句多谢。
从梦里反复醒了几次,惊出了汗来却是再度睡去。睡意虽浅,可却是一种算不上宽慰的心安。
我被关了几日,就发愣了几日。
直到梦里心头的那个念头越发强烈,而我切切不愿它成了真。
踌躇了许久,终是下定了决心。与爹娘说明了自己的去意,却也总觉得自己这番弃了他们不管不顾的作为是有欠妥当,可不知为何他俩还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叙儿你便去罢,莫要有后顾之忧。”娘亲搂着我的肩膊,哑声道。
“总归、总归……我已是拜托了左大人,而太傅大人要我去寻五皇子。而今文良已是回来,我若要远行,也并不是无助力了,你与爹爹,且要放心才是。”我心有所纠,却是再也说不出更为体己,更为贴心的话儿来了。
“那你可是与文良有了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开头就埋下的一个伏笔
为什么官宦之家的娘亲会嫁给作商贾的爹爹的原因
现在说了这个原因
但是我又埋下了新的伏笔……
后面几章会一直解决原来的难题当然也会挖出新的坑来让大家猜……
那么求求你们别霸王我啊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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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54、第五十四章 死罪难免? 。。。
我点了点头道:“后院的侧门平日里不惹人注意,他们巡逻于辰时三刻左右有所疏忽,也无人把守,我大概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咽了咽嗓子,继续道,“倘若不久之后,有谁进了文府,发觉我不在,娘亲你只管与爹爹俩人放宽了心,我朝有律法,孕者可恕。我即为上头定下的孕者,也有了这个可乘之机。他们没法刁难你们,且五皇子那里应是也有照料。”
“既得险境,不若泰然。”
爹爹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屋内,我抬头望他,他走过来拢了拢我与娘亲的手。
略有粗糙的大手盖在我的手上,温热。
我鼻底一酸,忍着没落下泪来。
翌日兜兜转转做贼心虚地出了这后侧的门,一路上也算妥当。虽说我表面上身有孕,但是明目张胆地出这府门,我还是不敢。或许是雅皇出了疏漏,一时也没想到我竟是可以依据这律法,堂而皇之地出来。
换了一身鹅卵色衣衫,将头发梳起,心里攒这一个念头去寻寻百里皙。如今,我只知晓百里敬是保皇党,还能说上几分话。
匆匆赶到了东街尽头,在百里府门前停下。
抬头望到这石门当上细细刻着九骏图。而朱漆大门紧闭,石狮子外头竟是一人也没有。
我摇了摇金漆的门环,半晌,有人开了门。
一见是我熟悉的老伯,我心里一喜,却见他眉头紧蹙,念念叨叨地说了一句:“莫怪老伯,当家的也是无奈。”
我正要说什么,那府门却是重重地关上了。
怔愡了许久,似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一连吞了几口气,镇定了下来,我复抬起手,敲了又敲。
“子白!”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
“百里皙!”复喊了又喊。
还是没有人应。
我心里荒芜得紧,手却一直没停,敲到手有些红了疼了。
那门却忽的再度开了一小条的缝。
“莫要敲了,文家小姐,老爷吩咐过不许我开门让你进去。我家少爷也被关在自己的屋子里,现下也出不来,一连几天了。”
我心中急切,眼中焦灼:“那老伯,不许我进去,那能帮我传一句话给夫人么?”
“哎,行。”老伯无奈道。
“看在与我娘亲自闺中交好的份上,莫要让他们受了委屈。至于我,也不会让她操了心的。”我顿了顿,“另外,让夫人看好少爷,此番出事,受了禁闭,如今他没能帮上我,心里头定也是难受,让他也莫自责。”
老伯连忙应道:“好、好。”关上了门。
我还有些话,却是吞回了肚子里,没说完,可也不能再说了。
一个人转身,下了石阶,回首瞅了瞅这府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回忆忽如风起,儿时三个少年,不谙外事,只晓得吵闹玩耍,百里皙一脚蹬上那只石狮子,骑在上头,下来的时候却是踏坏了那一角狮子毛,险些跌了一跤。
那时我还笑他鲁莽,可现今同我自个儿一比,兀自上门,祈求帮助,却不管不顾从前那落井下石的一招棋子,还妄想着能够说动百里敬,原来我才是不分轻重鲁莽不堪的那一个。
失魂落魄倒也算不上,只是一心的起念,全数扑了空。游荡在街头,喉头酸涩,恰是了无依靠。
晌午的日头却是何其刺目,我闭上了眼儿,用手挡了挡这强光。转身进了流麝楼,唤去了文良,寻了一处小角落,坐下,倾了一壶酒。
喝得正是有几分糊涂之时,眼前却是出现一袭白衣,淡雅丝绢鱼纹,暗香素净盈满衣袖。我抬首望去,他却夺下了我手中的酒,先叫来一壶茶。
兀的将端来的茶盏放上桌,我与他的桌前各摆上一盏。他低垂着眸子拎起茶壶,慢慢倒起茶来。我耳旁似是悄然寂静,身周的喧哗与骚动,人语与喧腾尽数都不见,只闻茶水汩汩倾泻流倒在茶盏中,涓涓潺潺,听上去淙淙作响。
倒完我面前的,又倒了自己的,这才轻声唤我道:“文卿。”
“五皇子。”我干涩地牵动唇角,挤出一丝笑意来,落在别人眼里却是说不清的苦涩。
他动了动唇,吐出四个字:“死罪难免。”
许久,默然无声。
我开口:“殿下方道是子循的良木,可如今他却不得安栖。”
好似在怪罪。
可我却克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地说出这有失体统的话儿来。即觉失言,又复道了一句,“他既然是择您为主,则您也定是有让人佩服的地方。我……自然是与子循一条心的。”
“我……想要他活。”终了,我的声音低轻似于无,话到最后却是止不住地微颤,气势渐弱。
我没有这个能力这个资格要求。
时疏言眸光疏静,看了我良久,抬手倒酒,缓缓道了一句:“自然要活。”
猛地抬头,我几乎是说不出话来。
“我此刻身边能用的人不多,但原先派了十人暗中护着林述了,你若要去,我再遣十人陪同。”时疏言轻道。
“真是……多谢五皇子了。”我心间暗涌潮动,一阵暖流。
“多谢什么,子循同我一起长大,我向来视他为兄长,而他涉险也有我之责,哪有废棋牺牲那一说。”
他自顾自地斟茶,而我面前茶却未动分毫。或是因为自己一颗心不复坦然,倒是连吃水的心的无了。
“只是,我仍有一事不明。”那日在宫中,他分明与我道那药囊是林述与六皇子共谋,可如今林述却是在他手下做事,隐藏之深,我竟是一时还未发觉。
时疏言似是看出我心头不解,轻笑道:“当日有人在假山后。”
言及此,我心头大石算是落下,有人在假山之后窃听,若是不说出几句谎话特意欺那人,只会对五皇子他们此时境地有所危害。只要不是林述存了心的害我,不将我与他的孩子不当回事,我都是释然了。而心头再度起疑,不知六皇子那般做的原由。
胡乱猜测,他用那药囊加重了我体上的寒性,以至于我无法受孕,尔后廖夫人与薛太医又笃定我有子,那定是让他以为此计不成,另生他谋。
可为何要对我下药,我始终不解,看着五皇子的脸色,我却是不敢问出口。
他不说,我何必问。
若是不想让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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