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赶忙帮他把卷宗都搬到桌上,诧异地看着萧瑾瑜脸上近两年来难得一见的疲惫之色,掏出手绢给萧瑾瑜擦拭顺颊而下的汗水。
“王爷……你去干什么了呀,怎么累成这样啊?”
萧瑾瑜双目轻合,随口应着,“找卷宗……”
楚楚给萧瑾瑜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边,萧瑾瑜手都懒得抬一下,就在楚楚的手上喝了两口。
“王爷,那个厨子……是不是坏人呀?”
萧瑾瑜微微摇头,“只是想来府里干活……”
楚楚扁了扁嘴,“他做得也太咸啦!”
萧瑾瑜轻勾嘴角,“嗯……让他劈柴去了……”
“那……你搬那么多卷宗回来干嘛呀?”
两年来萧瑾瑜从没把卷宗往房里搬过,最忙的时候也不过在书房呆上一个多时辰就出来了,突然这么一副玩儿命的架势,楚楚想不担心都不行。
“六王爷的家事……今晚要查清……”
“今晚?”楚楚一愣,“你不是说,这个还不着急吗?”
萧瑾瑜细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了眼睛,“明天有客人要来,不知要待到什么时候……”
楚楚俯□来,两手伸到他的腰后,帮他揉按久坐僵硬的腰背,“什么客人呀?”
“你认得……阿史那苏乌,还有薛茗……”
楚楚一喜,立马又一愣,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萧瑾瑜,“咱们不是在和突厥打仗吗,苏乌王子怎么能到咱们家来啊?”
“不是苏乌王子了……他前些日子登位,当了突厥的汗王了……这两日府里可能不大安生,你尽量别往外跑……”
“好。”
萧瑾瑜轻轻蹙了下眉头,看着楚楚睫毛微垂的眼睛,“还有件事……十娘和薛太师后天成亲,你愿不愿陪我去道喜?”
“啊?”楚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抬起头来看向一脸认真的萧瑾瑜,“薛太师……跟十娘成亲?”
“嗯……她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已经喜欢薛太师了,只是那时薛太师已有正房妻子,她是公主,不能做小。”看着还在发愣的楚楚,萧瑾瑜浅浅苦笑,“一场酒宴而已,你若不愿去也无妨……”
“愿意,”楚楚笑嘻嘻地亲在他微蹙的眉心上,“你去哪儿我都愿意陪着你。”
“谢谢……先陪我洗个澡吧。”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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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从浴室里出来,一头乌发上还满是水汽,吴江就脸色发白地跪到了萧瑾瑜面前。
“王爷,吴郡王遇刺了。”眼看着萧瑾瑜一瞬间变了脸色,吴江忙道,“王爷放心……顾先生和叶先生都去了。”
楚楚惊愕之余赶忙看向萧瑾瑜,萧瑾瑜除了脸色白了些,平静得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好像他听到的只是件发生在千里之外的陌生人身上的大案子。萧瑾瑜的声音静定得不见一丝情绪,“可有伤及旁人?”
“没有……”萧瑾瑜平静的声音让吴江的心绪也平稳了些,一口气说了下来,“席间祁公公来找吴郡王,说皇上有紧急口谕给他,两人就去偏厅说话了,半个时辰没出来,冷嫣觉得不对劲儿,去看的时候两人都在偏厅内间,吴郡王坐在轮椅上,身上被刺了几刀,祁公公脖子上插着把匕首,已经断气了。卑职在偏厅查过,没有明显的第三人痕迹。”
萧瑾瑜轻抿了下血色淡薄的嘴唇,“封锁偏厅,保护祁公公的尸首,让景翊速速进宫查实口谕一事,其余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王府……我和楚楚随后就到。”
“是。”
作者有话要说:【增加了一些萧玦的戏份,于是我又不厚道地欺负萧玦了……】
、满汉全席(四)
楚楚跟萧瑾瑜一块儿来到那间偏厅的时候,除了有四个侍卫守在门口;冷嫣也在门口站着;紧握着一柄佩刀,指节握得发白。
“嫣儿……”萧瑾瑜看着脸色苍白却不带表情的冷嫣,轻蹙眉头;“你去陪他就好;若查出什么;我会告诉你。”
冷嫣握刀颔首,声音比萧瑾瑜的还要平静;“王爷,我是第一个进这间屋子的人;也是到现在唯一一个碰过祁公公尸体的人;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外面院子里,您想问些什么,冷嫣一定知无不言。”
萧瑾瑜无声轻叹,“好……你等在外面的时候可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没有。他二人进去之后就关了门,进了内间,内间的窗户开在另一侧,我在院子里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之前祁公公找萧玦传过几次口谕,不到一刻就会离开,这次他们进屋半个时辰没出来,也没动静,我就进来看,内间的门是开着的,他们二人一死一伤。”
萧瑾瑜微微点头,“可以了。”
冷嫣看向站在萧瑾瑜身边的楚楚,“娘娘可有要问的?”
楚楚看着这个冷静得像冰雕的一样的女人,“我……我得先看看尸体。”
冷嫣往旁边退了一步,闪开门口,“卑职在这儿候着。”
楚楚看向萧瑾瑜,见萧瑾瑜点了点头,才从冷嫣面前走进门去。出来的时候冷嫣果然还在外面站着,从姿势到表情都和刚才一模一样。
“我想问问……”楚楚站回到萧瑾瑜身边,才对冷嫣开口道,“我能看看吴郡王身上的伤口吗?”
萧瑾瑜眉心微紧,冷嫣仍不动声色,“娘娘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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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从六韬院客房里出来的时候,顾鹤年和叶千秋还在里面,楚楚一开门,就从屋里涌出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血腥味。楚楚微红着眼眶走到冷嫣面前,“顾先生让你赶快进去……”
冷嫣身子一僵,攥着刀柄沉默了片刻,低头向萧瑾瑜一拜,“王爷,萧玦要是……请王爷为我二人办场冥婚。”
不等萧瑾瑜回应,冷嫣已转身大步走进屋去。
“王爷……”
萧瑾瑜扬了扬手,“回去说。”
一直回到一心园卧房,萧瑾瑜都一言未发,楚楚洗漱更衣回来的时候,萧瑾瑜已经坐在桌边翻阅那摞从三思阁搬回来的案卷了,烛光后的面容淡然宁静,好像这只是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晚上,他不是在等她报告验尸的结果,而是在等她回房睡觉。
“王爷……”楚楚顺手给他端来一杯姜茶,姜茶的味道和楚楚身上点燃皂角苍术留下的味道混在一起,闻起来暖融融的,“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
这两年他几乎没有接手案子,楚楚也就没碰过尸体,但萧瑾瑜仍然觉得,这两年的光景里她不声不响地长进了不少。
“楚楚,祁公公是自杀的,萧玦身上的伤口也是插在祁公公脖子上的那把匕首弄出来的,对吧?”
楚楚不是第一次见识萧瑾瑜断案的本事,可他看都没看尸体一眼就把验尸才能得出来的结果说出来,实在让楚楚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呀?”
萧瑾瑜搁下拿在手里的纸页,端起那杯热腾腾的姜茶浅浅地喝了一口,才不急不慢地道,“景翊刚从宫里回来,皇上并未派祁公公来找萧玦……”
“不对不对!”萧瑾瑜话没说完,楚楚就直摇头,“刚才我去验伤的时候,吴郡王突然跟我说“君让臣死”,连说了好几遍才昏过去的。”
萧瑾瑜轻轻点头。让萧玦甘心受死,还忍着疼痛一声不出,也只有打着皇命的幌子才能办到了。
“是祁公公假传圣谕。他出宫的时候已将在宫中的住处收拾干净,他在宫外只有一个十八岁的妹妹,如今也不知去向了。”
一想起萧玦躺在床上满身是血的样子,楚楚就气不打一出来,“那他干嘛要害吴郡王呀?害完吴郡王还把自己杀了,死在哪儿不好,非得死在咱们家里,还非得在平儿生辰这天!”
萧瑾瑜浅浅苦笑,“就为给我找点麻烦。”
楚楚一愣,这叫什么理由,“找麻烦?”
萧瑾瑜轻轻蹙了下眉头,扫了一眼桌子上堆得高高的卷宗,“六王爷那里也遇上了些麻烦……应该是有人不想让我碰这案子。”
跟世上花花肠子最多的一群人打交道久了,萧瑾瑜已经不会相信世上还有巧合这档子事了。
楚楚愣愣地看着那摞卷宗,“这不是……六王妃家的案子吗?”
“嗯……”萧瑾瑜在楚楚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声音静定温柔,“时候不早了,先睡吧……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会喊你。”
楚楚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往萧瑾瑜身旁一坐,“我陪着你。”
萧瑾瑜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意图扎根在他身边的人,“扶我一下……我去床上看。”
“好。”
萧瑾瑜倚在床头一字一句地翻看案卷,楚楚就不声不响地窝在他身边静静等着他开口让她帮忙,结果等了好半天萧瑾瑜也没出声儿,楚楚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直到被萧瑾瑜的咳嗽声惊醒,天都快亮了。
萧瑾瑜还倚坐在床头,床头矮几上的一摞卷宗还剩两盒就看完了,可人已经熬得满眼血丝,脸色煞白煞白的,紧掩着口压制咳声,生怕吵醒身边那个睡得正熟的人。
楚楚赶忙爬起来,不轻不重地帮他敲背,等他咳得缓些了,下床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慢慢喝了两口,就要扶他躺下来休息,萧瑾瑜却摆了摆手,挨在楚楚身上歇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不碍事,过了这个时辰就好……”
寅时肺经开穴运行,萧瑾瑜脏腑伤损之后就总在这个时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精心调养下来,今年开春之后就没再犯过,没想到天刚转凉,刚一熬夜,又是这副样子……
“王爷,”一段日子不见萧瑾瑜生病,乍见他这副模样,楚楚禁不住担心起来,“你还是歇歇吧,不是说一早就要来客人吗……”
萧瑾瑜微微点头,侧头看了眼床头那三个盒子,“看完就睡……”
楚楚夺过萧瑾瑜还虚握在手里的纸页,“看完天就亮啦!”
楚楚不经意地往纸页上扫了一眼,一眼就看出那叠纸最上面的一页是张验尸单,再往下翻,才发现手里的一叠都是验尸单。
“王爷……”楚楚错愕地看向萧瑾瑜,最后一点儿睡意也没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案子呀,怎么死了这么多人啊?”
萧瑾瑜浅浅苦笑,抬手指了指他看完之后搁在地上的一大摞卷宗盒子,“这里只有两盒不是验尸单……死者有三万多人。”
楚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三万多!那……那这个凶手得杀多少年才能杀完啊!”
萧瑾瑜轻轻摇头,“只用了一夜……全部活埋的。”
楚楚低头飞快地扫了几份尸单,果然死因那栏填写的都是活埋致死。
“这些……死的都是什么人呀?”
“道宗皇帝……就是你说的上上个皇帝,我的父皇,他在位期间驻守凉州军营的官兵……”
楚楚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是不是突厥人干的呀?”
萧瑾瑜微微摇头,“自己人……当时驻守凉州军营的大将军,宁郡王萧恒……按辈分,算是我的堂兄。”
“那……他干嘛要杀自己的兵啊?”
“按当年审断结果,他通敌卖国……三万官兵被坑杀次日一早,京里还没收到消息,突厥兵马就闯进凉州城了……若非当时驻在附近的冷将军当机立断,未请皇命就带兵打了过去,凉州城就已经是突厥的了……”
楚楚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页,“都二十几年了,怎么又查起这个案子啦……不对,”楚楚突然抬起头来,“不是要查六王爷家娘子的案子吗?”
萧瑾瑜轻轻点头,“一回事……案中牵涉了当时掌管兵部的太师云易,此人与萧恒过往甚密,查萧恒的时候查出云易勾结工部制劣质军械充好,中饱私囊,被道宗皇帝亲笔叛了满门抄斩……只是没想云家还有遗孤,流落至扬州一户姓宋的商家,还跟了六王爷。”
楚楚眨眨眼睛,“她是想给她爹伸冤吗?”
“嗯……”萧瑾瑜眉心微紧,“不过当年是兵部与三法司会审,道宗皇帝亲判的……云易认供认得很痛快,萧恒的罪行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就一直不肯招认,在天牢里耗了半年,就在先前关我的那间牢房里……半年后突厥跟道宗皇帝和谈之时为表诚意,送来一叠萧恒写给突厥汗王的亲笔书信和一份钱款往来记录,萧恒才认罪伏法,道宗皇帝一怒之下就下旨把萧恒凌迟了……从各种证据记录上看,此案并没有什么明显疏漏。”
“他可是害死了三万人呢,凌迟三回都是便宜他啦!”
萧瑾瑜轻叹,“六王妃托六王爷重新核算了一遍当年云易与工部勾结贪污的账目,发现有三十二万四千五百六十两银子去向不明……他们既有存疑,复查一遍也未尝不可……此案若有漏洞,兴许就在这些验尸单里了。”
楚楚抿抿嘴唇,看看萧瑾瑜发白的脸上明显的疲惫之色,不大情愿,还是道,“验尸单我懂,我帮你查,你赶紧睡觉吧……我保证仔仔细细查!”
“不用,就快……”
萧瑾瑜话没说完就被楚楚扶着躺了下来,坐得僵硬的身子突然放松下来,被松软的锦被柔柔地包裹着疲惫的身子,萧瑾瑜实在抵不过浓烈的睡意,一声“谢谢”还没落音,就在楚楚的一记轻吻中昏昏睡着了。
萧瑾瑜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暮秋正午特有的明媚阳光已经透过半开的窗子洒了满满一地。
正午……
蓦地想起说好一早就要来到的两个烫手山芋,本来还黏在眼皮子上的睡意顿时散得一干二净,萧瑾瑜刚想撑起身子来,手一动,突然感觉到怀里窝着个软绵绵热乎乎的小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楚楚已经把清平塞到他怀里了。
萧瑾瑜身子不方便,睡觉极少翻身,倒是不用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压着清平,可还是被这个突然出现在怀里的小家伙惊得心里一阵通通乱跳。
清平缩在他怀里睡得正香,小手揪着他的一小块衣襟,睡梦里还咂了咂小嘴,看得萧瑾瑜刚才还着急忙慌的心绪一下子静了下来,把那个瘦小的身子小心地搂紧了些,又往上拉了拉被子,仔细地给他裹好,生怕让这个极脆弱的小生命再受到任何一点儿额外的伤害。
楚楚回来的时候清平还在萧瑾瑜怀里熟睡着。
楚楚把刚煎好的一碗药放到床头,“我一早去看他的时候,奶娘说他整晚都闹着要找爹娘,一直不肯睡,我就把他抱来了,等喂他吃了药就再把他送过去。”
看着怀里睡梦中还紧抓着他衣襟的儿子,萧瑾瑜轻轻叹了口气,“就让他在这儿睡吧……”
萧瑾瑜小心地把攥在清平小手里的衣襟取出来,抱着他在自己的枕头上平躺下来,把被子整理好,才在楚楚的搀扶下慢慢地下了床,坐到轮椅里,压低了声音道,“阿史那苏乌可到了?”
楚楚点点头,“一早就到了,还有那个薛刺史,赵管家一直在二全厅陪着他们呢,他们说不用叫醒你,他们等着就行……天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