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剑卿说道:“既然如此,慕容孤如果是李嫣然,为何会出现在容州城外的荒郊野岭?”
“这就是我之后要说的事情了。”叶星官回答道,“李嫣然虽为县主,却有性情轻浮,为人狠辣的传闻。她本身风评并不好,所以颇有点愁嫁。后来李副将因为旧疾加重过世,李家就想趁着热孝将她嫁出去,却是要嫁给平州王做妾……”
游剑卿乍听还没觉得有什么,后来眉头突然一跳,说道:“我记得今任的平州王是去年五月承爵的?”
“是老平州王。”
游剑卿却是愣住。
今任的平州王,去年承爵,承爵时已是四十有余。以此推断,自然不难知晓四年前老平州王大概是个什么年龄和状态。
游剑卿倒是真真正正讶异了,问道:“堂堂县主要嫁去给藩王做妾,还是个孙子都要比她大了的老藩王,这事朝廷就不管?”
“呵。”叶星官冷笑一声,说道:“你是不知道,我们平常都说那些世家大族规矩多,皇家却是最大的世家大族,而皇帝是这天下要守规矩最多的人。婚姻嫁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管天管地,朝廷还管得了一副将女儿的嫁娶?”
游剑卿:“……”
半晌,他又开口问道:“然后呢?她现在其实是孀妇?”
叶星官摇头:“据说当年李嫣然听说了婚约,直接跟李家翻了脸,带了一群愿意认她为主的父亲旧部杀了出去。皇上那时正忌讳着藩王与武将勾结,所以非但没让禁卫军阻扰此事,还给这位李县主行了个方便。直到去年李家因为犯事被夺爵之后,她身上县主的名号可是都没有受到过影响。所以如果慕容孤真是李嫣然……她现在可还是个名正言顺的县主。”
这倒是着实令游剑卿觉得意外的事情。
不过说了这半天,叶星官也沐浴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出了浴桶,拿了布巾开始擦拭。游剑卿听到水声,却只敢用眼角余光去扫。
等叶星官好不容易穿好了里衣,游剑卿却是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帮他穿起外袍来。叶星官便偏过头,伸出手臂来任由游剑卿摆弄。
束好腰带之后,游剑卿最后还是没忍住,在他嘴角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才退开了距离。
而后下楼遇见慕容孤,叶星官突然开口问道:“……为何是慕容孤?”
慕容孤愣了一愣,弄不清楚对方问这句话的含义,于是一脸笑意问道:“美人你在说什么?什么为何是慕容孤?”
叶星官说道:“我问你离京之后,为何会自称慕容孤?”
慕容孤这才听懂他的问话。
她弄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猜测出自己的身份,但是考虑到对方是她中意的美人,还是开口回答道:“选慕容这个姓,只是因为我不想用原来的姓氏而已。复姓听上去很是威风是不是?至于‘孤’……虽有亲眷在,但是还不如没有,所以叫‘孤’啊。”
说起来其实也是比较令人无奈的事情,不过她笑容满满,语气轻佻,反而听不出悲怆,只有满满的漫不经心。
叶星官顿时高看她几分。
便算亲眷不仁,长辈不慈,若慕容孤是个因此成日唉声叹气,或者郁结于心的,至多就是让人觉得可怜。但她显然不是……人家离了京城,过得那叫一个自在快活。
当然,能干起“采花贼”这一行业,也未免有点自在过头了。
显然京中对于这姑娘“性情轻浮”的评价,着实是一点都没有说错。
见叶星官眼神之中蕴含打量意味地盯着自己瞧了半天没有说话,慕容孤忍不住就开始卖蠢,说道:“我说美人啊,我是不是好可怜啊?你看我都二十岁了还是个孤家寡人,孤零零的好生可怜对吧?”她这样说着,挤眉弄眼弄出个怪模怪样的哭丧脸,说道,“你就行行好嫁给我吧?”
叶星官说道:“……你是女人。”
慕容孤从小到大是跟着一群兵痞混大的,虽说也没有想要真的装男人,不过没娘的姑娘有时候就是这么倒霉,不知不觉沾染了一身男人气而完全不自觉。
有时候总要被人提醒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她听到叶星官这么一说,才想起自己原来其实是个妹子,顿时恍然大悟,说道:“不好意思一下子说错了,要不还是美人你娶了我吧!”
游剑卿觉得自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走上去拍了一下慕容孤的肩膀,语气无奈地说道:“你死心吧,星官已经娶亲了。你还是随便找个什么人嫁了算了。”
慕容孤:“!”
她叫道:“咦咦咦,美人你已经娶亲了!?”
何止娶亲了,人家正宫还正在你面前站着呢。
看来慕容孤是真的孤陋寡闻到根本不知道叶星官和游剑卿是什么人,亏她之前还摆出一副“我怎么会不知道星官美人你是谁呢”的态度,说不定她所谓的知道其实不过就是记住了叶星官的一张脸。
游剑卿本以为这样说上一句就算是把慕容孤解决了,结果没想到对方话题一转,却突然开口说道:“看来我只能做小了。”
游剑卿脸上的笑容僵住,差点没一把捏碎慕容孤的肩胛骨。
慕容孤立刻叫道:“疼疼疼疼疼……”
游剑卿放开了按在她肩上的手,说道:“你想太多,你要嫁人家还未必愿意娶。”
叶星官却说道:“不要嘴上跑马了。”然后对游剑卿说道,“你也别当真,她堂堂县主,而且是自己一刀一剑从战场上挣来的爵位,怎么会真的愿意嫁人做妾?若愿意,也不至于领兵杀出李家了。”
慕容孤听了,笑了笑不甚认真地反驳道:“那是那老色鬼又老又丑。若是像美人儿这样的,我是绝对愿意倒贴的。”
游剑卿叹了一口气,完全不想理会这个肆无忌惮的野丫头。
结果慕容孤没消停一会儿,又开口说道:“不过说也奇怪,我说要给美人儿做小,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他老婆是你妹啊?”
结果就是一阵沉默。
慕容孤惊愕道:“难道我猜中了?”
游剑卿别过头去,哼地一声清了清喉咙,不知道该怎么说,却不料身后却突然传来慕容孤的大呼小叫:“天哪美人儿你竟然笑了!”
叶星官其实并不面瘫,近来笑得也不少,只是多数都是私下与游剑卿一起的时候,所以慕容孤还是第一次见到叶星官露出明显笑意。
游剑卿急忙转头,却见叶星官低头时把手指挡在唇间掩住笑意,一双星眸清灿灿地望着自己,泄出几分笑意。
游剑卿顿时也有点无奈地笑了。
叶星官笑了一会儿,才对慕容孤开口说道:“慕容孤,你就说个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慕容孤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道:“美人儿?”
叶星官放下手,说道:“也罢。我就与你直说吧,我姓叶,叫叶星官,是江南省余杭郊外红叶山庄的庄主,年初的时候刚刚娶亲,新娘子嘛……就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位‘游少侠’。此事就算不是天下皆知,你只要随意探听一下也就知道了。你说他要不要生气?”
慕容孤听了,望一望叶星官,再望一望游剑卿,顿时张大了嘴巴。
叶星官本来以为这样说清了对方会安分许多,没想到第二天要去往素月地宫之前,这姑娘就完全满血复活了。不但满血复活,她还整幺蛾子整出了新高度。
她十分殷勤地表示,她愿意跟游剑卿当个结拜姐妹。
结果被游剑卿面无表情,拿着剑鞘敲出了满头包。
☆、第33章
玩笑归玩笑,转瞬真要出发的时候,慕容孤的神色却摆正了一些。
叶星官其实不是很明白慕容孤为什么非要跟着他们跑来容州城,不过看慕容孤的模样,如果说她真是因为对自己一见钟情而跑来千里追随,还不如说她是闲的。
不过无论是为什么目的,在看到女真人出现之后,慕容孤的态度却是变得郑重和严肃了许多。
……这也不奇怪。说到底慕容孤的县主本来就是杀女真人杀出来的。既然是打仗,就必然有胜负,有伤亡。如今的慕容孤离战场虽然已经很远,可是曾经见过的鲜血,死去的袍泽却不会因此而从记忆中消失。
前一日叶星官未归之时,游剑卿倒是倒是偷偷趁夜偷入了一次碧浪庄,可惜效果不彰,并没有找到游惜月或者其它叶家子弟的身影。
若是时间足够,其实游剑卿可以慢慢观察与掌握庄中情况,以观察对方到底把游惜月藏在哪里。可惜素月地宫之约近在眼前,他实在没有这个时间。而想要快速找到游惜月,只能粗暴地搜索碧浪庄全庄,只是这样势必会惊动主使人,给予对方应对和转移俘虏的机会。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游剑卿和叶星官最后选择了不轻举妄动,而直接等候对方自己把人带出来。
到了当日的时候,待到碧浪庄众人出了庄,就有不少江湖人跟了上去。队伍拉得有几分长,令陈怀风与其身边的几个大汉很是皱了皱眉,但是毕竟法不责众,这样多的江湖野人,真闹起来他们未必就得利,也只有暂时忍下。
之所以能忍得,还是因为他知晓素月地宫险恶难测,有心让这群做个炮灰。
去往素月地宫的途中,叶星官等三人对视一眼,便分开来了行动。
三人分散到了三处,夹杂与人群之中走得时快时慢,借以暗中观察四周,寻找被碧浪庄绑架的叶家子弟和游惜月等人。慕容孤谁也不认识,所以只能勉强试着分辨众人之中是否有看似被挟持之人。另一方面,她还十分用心地去寻找女真人的行踪。
对她说来,美人儿交托的事情可帮自然要帮下,但是相比起来……果然还是私下入了境的女真人更需要警惕。
英气勃勃的年轻女子微微眯了眯眼睛。
四年了,整整四年时间。她的枪再没有杀过一个人,再没有沾染一个贼子的鲜血。慕容孤觉得自己身上都快要闲得长草了。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很清楚,她已然是回不了边关了的。家中老仆总是没天见的催着她成亲,甚至口不择言地说出了“是姑娘是爷,您好歹定一个”,所以慕容孤才跑去当江洋大盗劫了一堆美人儿封他的口。
但是不管是哪个,都没叶星官合慕容孤的胃口。
那夜里少年一双无比锐利和慑人的眸子,几乎在一个瞬间就吸引住了慕容孤所有的目光。色授神与?却也不是。
这因为那双瞳眸里面闪现的光彩,太过尖锐和直刺人心。
美人的脸,英雄的眼。
不过,再合胃口的英雄美人,却也不如红缨枪上那些女真贼子的一行血痕。慕容孤虽然没有在见到对方的时候就动手杀人,但是这却并不妨碍着她惦记对方的身家性命。
而相比慕容孤的别有目的,叶星官和游剑卿的想法却是直白多了,不过就是为了救出自家的子弟而已。
两人随着人群一路行进到地宫门口,虽然已经尽力找寻,但是到底是没找到游惜月等人的所在。叶星官和游剑卿再次会和之后,游剑卿开口问道:“是否可能他们其实还被留在碧浪庄之中,并没有跟来此处?”
叶星官摇了摇头,说道:“不知。不过若是如此,我们却是要做好打算分兵行动了。”
游剑卿点了点头,问道:“我回去碧浪庄。”
随后两人窃窃私语一番,约定好了之后相见的时间地点,游剑卿便不着痕迹地慢慢退到了人群后方,而后偷偷离开。
而叶星官这时已经多少能辨明队伍之中主事的人物,与慕容孤汇合之后,两人就不远不近地跟随在了对方的身后,一直到抵达素月地宫为止。
到了地宫门口之后,陈怀风回头扫视了周围的众人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直接示意让人上前开门。
叶星官紧紧盯住了上去开启地宫门户机关的那人,慕容孤便开口问道:“是你们的人吗?”
叶星官盯了半晌,摇了摇头,说道:“认不出来。”
就算他是红叶山庄的庄主,但是如今的红叶山庄早已不是当初,庄主不知道有多少子弟他都只是草草见过一面,甚至于根本连见也不曾见过。
这种情况下,慕容孤问他是否能认出人,确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既然无法分辨出敌我的身份,也只有继续跟随这群人进入地宫。
之后,随着地宫石门的缓缓开启,陈怀风开口说道:“地宫的门户每日只能在正午之时开启一次,一次只能开启一个时辰。如果诸位想与我等一同探索地宫的,最好准备好食水干粮,然后在一个时辰之内与我等一同进入地宫,并于明日正午时候回到入口。”
听到陈怀风这样的说法,人群中顿时是一片哗然。
陈怀风的眼睛眯了眯,神态略显阴鸷地等待吵闹结束。相比起他自己组织的这一群人的准备充足,大部分闻讯而来的江湖人都未必有这么充分的准备。
叶星官听了,表情不变,但是心头却是一动。
慕容孤听了也是有些迟疑,对叶星官说道:“我们也没有准备食水和干粮,要不要现在回去城里买一些。”
叶星官回答道:“不必。地宫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大。”
“但是一个时辰的时间未免有些太——”……紧了。
叶星官摇了摇头,说道:“这人说出口的话,你都不必太过当真。”
慕容孤听了,停顿了一下,紧盯着他的双瞳看了半晌,觉得对方语气笃定,并不似信口开河,才说道:“好。”
此时陈怀风还在以内力传声,与众人说话:“……素月地宫内中危机四伏,在下运气不错,曾有幸看过两眼地宫内部的地图,愿意权当个领路人。只是地宫之中机关遍布,若是诸位不听劝告,有了什么闪失……”
然后就在他说话之间,已然有人趁着碧浪庄诸人不备,袭击了门前的守卫溜了进去。
人群中再次一片哗然,陈怀风身边有人便想追上去,却被他伸手阻止。
“地宫凶险,不用在意这种宵小。”他这样说道,然后转头对属下说道,“我们准备进去吧。”
他这样说了,碧浪庄众人也便跟随在了他的身后,先后蜂拥进了地宫入口。
一些零散的江湖人倒是没敢跟他们争抢进入的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