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饮酒?”
“昔日几乎不曾饮过,然行走人间数年,亦绝非不会。”
红玉斟满了两杯,笑道:“如此,倒是红玉小瞧了紫胤了。”
……
繁星似锦,周围静寂下来,紫胤面色不曾改变,而眼前的剑灵,则是沉沉睡去,睫毛轻动,面色如白玉晕着胭脂,朱唇微启,时不时还呢喃着刚才所言的诗句。
紫胤轻轻摇头。剑灵并无肉身可解酒意,饮之下去,虽也能尝出香浓,却是定会酒醉。心想早告诉她不要饮酒了……此时已晚,纵是能送她过去,也不好叨扰其他百姓。
蓝色长衣轻轻落在红玉身上,她眉间似有所动,仍是醒不过来。
紫胤灰蓝色双眸在月光下有些透明,嘴角轻轻一动,神情里不知是酒后情感流露还是被眼前美景融了霜色,淡淡的温柔。
红玉转了个身,面朝着紫胤,手动之间,长衣滑到肩膀下面。
她低声婉转,应是梦中所言。
“曾为落花难逐水……春尽……芳菲……何处寻……”
紫胤眉梢一动。伸手替她掖过长袍,凝望她终于是稳稳睡熟。
缓声道:“何曾不照桃花影?此去经年共明月。”
番外三 眉·;岁月静好
更新时间2013527 12:57:59 字数:2452
再次回到安陆,街道风景无太大变化,枫树却是比以往更加高大繁茂,行人熙熙攘攘,却不再有一个认识的人。一男一女并肩走入城门,过往的人无一例外回头张望。
毕竟是少见组合,男子面如冠玉,身形颀长,宽肩窄腰,蓝衣剑袖,却是一头霜发齐腰;女子墨发如云,纤纤一握,容姿妍丽,月白色长裙,额头生有奇特纹路。所到之处,人们都不禁都停下手中活计,将二人细细打量,赞叹世间竟有如此仙侣般璧人。
“往后,不再同你一起去人多之处,真不自在。”红玉叹了口气。
“何出此言?”紫胤眉头轻皱,似是当了真。
“所到之处,全是一双双眼睛盯着,欲笑不得,欲说不敢,有何乐趣?”
紫胤轻轻答道:“欲笑便笑,欲说则说,一路几时见你真正无趣过?”
二人走着,来至客栈附近,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屋檐下徘徊不走,眼睛直直的看着屋顶。
“小妹妹,可是在寻什么?”红玉温言问道。
小女孩转身看到二人,张大了嘴巴,呆了半晌,但见他二人皆是善面,方说:“大姐姐,墨墨……在屋顶上不下来了……”
红玉紫胤一同抬头望去,果然屋檐一角蜷缩着一只黑色小猫,尚且年幼,估计是活泼好动爬了上去……却下不来了。
“无事,”红玉安慰道:“这个简单。”说完便笑着望向身后紫胤。
紫胤无法拒绝,跃上屋顶亦非难事,奈何心中觉得“事关尊严”,轻轻并拢双指,一阵微风将小黑猫包围,缓缓送了下来,小女孩高兴极了。“谢谢……白发叔叔,大姐姐!”说完抱着猫就跑远了。
“白发叔叔……大姐姐……?”红玉重复着这句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紫胤看着她,一言不发。
“无妨无妨,道长莫要放在心上,若是再怕被叫错了辈分,不如红玉上街买瓶墨汁?”
“……胡闹。”
当夜便在客栈歇下,这次说好是一同再回安陆赏月的,盘桓几日便走。
隔日早晨,紫胤一早自己出去了,红玉起来梳洗才罢,见昨日那个小女孩笑盈盈的走进来,背着手。
“小妹妹?”红玉笑道:“墨墨又不见了?”
“不是的,我妈妈说,要谢谢大姐姐和那位道长。”
“怎地,不唤他白发叔叔了?”当下又忍不住遮面而笑。
“小莲儿回去问妈妈了,说他很高很高,头发是白色的,像爷爷,样子却是好年轻,跟大姐姐差不多。妈妈说,那是得道高人,说我没礼貌,叫我来向你们道谢,还要跟那位道长道歉。”
“你……叫小莲儿?”红玉静静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情。
“是的,大姐姐,那位道长,今天不在吗?”
“他出去了,不过小莲儿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他并未生气。”
“那太好啦!”小莲儿笑得很开心,正在换牙,咧嘴笑时,甚是可爱。
她走到红玉跟前,拿出一支精致的笔头圆润的青黛石墨。
“我们家是开脂粉店的,妈妈说,这个送给大姐姐,此物敬意,不成粗鄙。”
看着孩子说的一板一眼的,红玉忍不住笑道:“是此物粗鄙不成敬意罢,呵呵,谢谢小莲儿,姐姐喜欢。”
“大姐姐你们,马上就要走了吗?”
“后日便走,若得了空,姐姐以后还来看你。”
“好的!”小莲儿伸出手指道:“说定了!”
当下静静看那墨笔,颜色青黛,质地细软,是上好的画眉之物,红玉觉得又有趣又陌生。她年轻时候不爱摆动这些胭脂水粉,母亲苦口婆心说了许久都不曾奏效,而成为剑灵之后,更是不记得有多久从未见过这些东西了。
和她当年一般年华的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在清晨对镜成妆吧,红玉房中有一面铜镜,凝望镜中不修饰而浑然天成的美,再看看手中墨笔,忽而起了玩心,便也轻轻翘起小指,画起眉来。
果然别是一番心境……但终归太久不动,手上甚是缓慢笨拙,红玉心想,真是比练剑难多了……
不知何时,镜中映出身后多了一人,似乎是饶有兴味的打量许久了。
紫胤眼中仍是云淡风清。
红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让他看到这个样子,略微尴尬。
紫胤将手中一包东西放到桌上,绕到红玉正前方,打量许久,不动声色。
“道长,又唐突了。”红玉打趣道。
“……左边的略低了些。”他说。
红玉闻言,轻轻扫上左边的眉峰。“这样呢?”
“右边尾部……短了些。”
红玉一时也未注意,这些年一直随性随心而走,诸如此类画眉以往不可能去想象的事情甚多,也不再奇怪。
“中间的太弯……”紫胤负手看着,面上平平静静,话语也如平日一样淡淡的,红玉以为他当真是在帮她调整,照着他说的,一样一样改过来。
忽而,紫胤忍不住垂眼似是忍住不笑,说道:“如此,便可以了。”
侧身挥开袖袍,红玉凝视铜镜,忍不住大吃一惊。
这哪是女儿家的远山翠眉或者淡淡罥烟,分明在他几句话下,生生画成了男子般笔直刚劲的剑眉!
当下又好气又好笑,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我一时没发觉你为何一直用身子挡着铜镜,竟是来取笑我的!”
紫胤也忍不住眉眼舒展——十分难得的表情,阳光从半启的轩窗照耀进来,透着他的背,映得他发丝熠熠生辉,恍如梦中人……红玉纵是恼怒,也不禁看住了。
良久,紫胤道:“是我错了……”
红玉扭头不理。
蓦地,手中石墨笔被轻轻抽走,红玉转头,但见他悄然走近,还未反应间,他拿起铜镜边一方白色绸绢,轻轻抹掉她“英姿飒爽”的眉。
“你……!”虽是相处日长,这种亲昵举动也不是每天都有,红玉一时错愕,脸涨得通红,刚欲伸手,被他轻言打断。
“莫动。”他说,清透低沉的声音中,红玉缓缓放下了手。
檐下双燕归来,于梁间呢喃,周围只听得见枫叶随风落下的声音。
他轻轻执笔晕染她的眉间。
红玉凝望他认真安静的模样,有些神痴心醉……仿佛一夕之间回到家乡,无忧无虑的碧玉之年——也许,比那时更为幸福得多。她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享受此刻意外而“迟来”的温暖。
嘴上不忘记开玩笑:“执剑长老……当年若露一手这等本事,天墉城的女弟子,谁还想睡懒觉?一定清晨不到便在剑阁外排队了罢。”
紫胤不理会,红玉笑笑,不再说话。
良久,他停下说:“好了。”
红玉望向镜中,微微舒展的远山青黛,头重尾轻,眉峰却刚劲利落,别有一番韵味……红玉一笑,回过头说:“……多谢了。”
方看向桌子问道:“道长一早如此雅兴,原来是去买东西?”
“……不是你自己多次提及安陆中秋时节的桂花糖酥月饼么?”
“……”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如花美眷,流水似年,若得一人如此,纵是再等待磨折坎坷个千万年又如何?唯愿岁月静好,同君到老。
番外四 剑·;晓风残月
更新时间2013527 13:00:04 字数:3025
鸦九站在长安城门门口,等待了一夜……
平日玩笑归玩笑,她终究年岁大了,且不善征战,纵然想去帮忙,也只怕拖了后腿。
鸦九,传闻中的铸剑大师,亦擅长机关设计,略通卜算。
此行大凶……她并未告知古钧,唯有叫他们小心。
那四个人……都已经不是活了十几年的少年,除了莫邪承影特殊些,紫胤和红玉,在鸦九看来,还真是自己的后辈。
一个个仍保持着年轻面容……一个个的心中都是隐藏的伤疤。
死去的人羡慕活着的人,活着的人又何尝那么开心。
鸦九亦用“非道之术”,多活了数千年有余。
心中的隐秘,是一生的七寸……唯有慢慢学会封住这种回忆,洒脱乐观一些,静静等待大限。
鸦九的师公便是剑之太祖欧治子,欧治子当年收徒襄垣、烛庸。后来,襄垣发明了魂魄入剑之法,使得剑灵可以为人创造、控制……在天下掀起滔天巨浪,但凡有些剑术的人,都想获得剑灵……进而引发了无数人死于非命魂魄分离……终于,得襄垣真传的龙渊一族铸就天下最强最邪恶的七把凶剑,足以逆天,可伤害神体,天帝伏羲震怒,欲灭了龙渊一族,后因女娲仁心,封印七凶剑,将龙渊一族带入地下居住,才免去一劫。
而烛庸的手艺并非那么残忍霸道,他铸剑之术不如其师兄,但其钻研剑气和剑术犹有过之,他讲求铸剑的材料和锻造方法,讲求护剑养剑。将剑视为伴侣而非武器……
烛庸,便是鸦九的师父。
鸦九出身于神秘莫测的机关设计家族,从小对于拆卸和组装各种机关就非常有天资,其父喜悦,欲将所有手艺传与女儿。那年鸦九才10岁。
想来一切都是自有缘分。
烛庸皆时已经白发灰丝,容颜维持在四五十岁左右,与鸦九父亲相识,对他家族的机关设计之术很感兴趣,想将这门技艺运用到铸剑中去,便来到鸦九家拜访。
鸦九记得第一次见到烛庸的时候,她平日伶牙俐齿的嘴巴就有些磕磕巴巴。
父母以为她怯生,都笑起来,烛庸身着一袭灰衣,走到她面前蹲下,说:“令爱小小年纪,然看其眼神,绝非常人啊。”
鸦九记得来人身形颇为魁梧,腰间有一精致紫色玉石的腰封,双目炯炯。
想来缘分最为美妙,却又最为伤人。
后来她执意缠着父母要跟烛庸学习铸剑,本家是机关设计,鸦九父亲不允,无奈纠缠不过爱女,便说若她同时精通两门手艺,便答应此事。
后来鸦九终于是跟着烛庸到海外仙岛上去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每日只休息几个时辰,拼了命地学习铸剑,同时研习自家机关设计技艺。
她记得烛庸铸剑时候的样子……铁锤下去清脆的声响,彩虹般的火花,他飞扬的头发,兴奋的眼神……
那一柄柄剑,当真是人间极品,不像襄垣那样不满意的作品全部烧掉,烛庸珍惜自己铸就的每一把剑。鸦九十五岁时,年纪尚轻的她终是协助实现了烛庸的念想,他们二人共同锻造出第一把暗含微妙机关的宝剑——只要拥有相称的剑术,此剑绝无死角,前后皆可伤人,一软一硬,还可微缩成为细细的簪子……
师徒二人高兴不已,烛庸摸摸鸦九的头说:“谢谢你!这可真是剑之铸造的里程碑了……”
鸦九低下头甜甜地笑了。
后来烛庸把这柄剑送给了鸦九,命名为“九天羽”。
后来,因为鸦九的家族不愿帮助蚩尤一族设计攻破黄帝城门的机关……被屠灭全族。烛庸带着鸦九赶到时为时已晚……她只记得所有人尸首异处……血光漫天,烛庸满是老茧的粗糙大手忽而蒙住她的眼睛。
“不要看……”他说。
鸦九从此孤身一人跟着烛庸,相依为命,夜里仍是梦见满地的血……忍不住哭起来,烛庸总是会来探视……他轻轻摸着她的头道:“不怕……不怕……”
他们在院中边啃着粟饼边说话,烛庸道:“我的师父欧治子曾铸剑十柄,现在已是流落四方不知所踪……我和师兄都深以为恨,此生此世,怕是难以超越你师公了……若能见其中一柄,都无憾了……昔日有神明说过“十剑足以守天下”……
从襄垣处回来后,烛庸的苍老仿如一夜间袭来。
烛庸毕生反对剑灵一说,拒绝使用任何魂魄,纵然是有人自愿殉剑。
他对此只说四个字:“必遭天谴”。
可极为讽刺的是,他仍是被一人求了此事,而且他无法拒绝。
那个人就是襄垣。
这对相互敬重又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师兄弟,终究是因为恩师欧治子,情谊难舍。
襄垣一生铸就无数利器,其中既有斩妖除魔的神剑,亦有杀人不眨眼的邪器,手中亦是沾满了鲜血……他深知血涂之阵分人魂魄,必遭天罚……于死前,恳请自己的师第烛庸,将自己的魂魄入剑,亦成为剑灵。
烛庸拒绝,心下难受。无奈襄垣一生傲气,却于死前恳恳相求,说他深知因他执意追求超越恩师,造孽深重,毁去太多人幸福,恩师若在,断不会原谅……只愿自己也尝尽非道和魂魄分离之苦,于心稍安。
烛庸不再说话……看着襄垣咽下最后一口气。
烛庸倾尽心血,集毕生大成,铸就——襄垣剑。
剑有神力,蕴含剑灵……却让烛庸无比痛苦。
终究是一夜苍老,垮了下去。
临死前,告诉鸦九襄垣剑的秘密,因为此剑拥有两个铸剑大师的灵魂,变得无上强大……结合两人之力,或许真的赶上了恩师的大成——轩辕剑。
鸦九将烛庸葬在小岛一处浓密树荫下。
无奈襄垣剑还是被知晓,又是一把逆天神剑,伏羲终是大怒,命令神将下凡夺襄垣剑,鸦九用房屋机关逃走,仙将料想十几岁的人类不能怎样,绝尘而去。
那年鸦九才十八岁,已经看清了所谓的仙神是如何冷漠残忍,所谓的铸剑师……所谓的剑……应该如何慎重。
面对烛庸的坟茔,终于不再畏惧世人议论或者天谴……
此生此世,她心中唯有烛庸一人。
年岁也罢,忤逆也罢,师徒也罢。她只相信这几年的情分,只相信自己心中所感……这个秘密深埋心底,从未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