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这样做？”他缓缓问道。
“什么？”
“我…。。。万一待你……只是因为我喜欢剑，万一我真的入了神界……万一今日遇不到宁封子和飞琼……万一我一如往昔那样……让你一个人……你为什么不忘记……去人世度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生？”
话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中已经几乎不见平常的波澜不惊，有些难言的隐忍。
她虔诚地向他捧上双剑的那一晚，他心中想着：却又是何苦……
那时候，只因他不想桎梏她自由，而且他不用双剑。
“却又是何苦……”轻轻问着，右手停留在她脸颊畔……
有滚热的东西，跟她冰凉的体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缓缓流到他手上。
他看到她眼中缓缓流下的眼泪，不知道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刺伤了她。
然而她却轻轻展开笑颜道：“得紫胤如此说……红玉已经觉得足够了……”
……
他缓缓靠近，红玉有些紧张，有些迷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此时的微微颤抖，绝不是因为冷，因他们相扣的掌心，越发感到热……
双眼正好可以看到他靠近的下巴……他身上，有着淡淡的独特气味，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气味，但红玉觉得无论何时，她一定能马上认出……
他缓缓弯下一些。
轻吻她的额头，宛如绽放莲花般的美丽剑纹。
停留了短短的几秒，对红玉而言，则像是千年一样的长久。
他收回头时，左手仍是相握，右手仍是捧着她的脸颊。
红玉双颊浮现自然晕染的绯红，声音轻的有些让人听不清。
“……紫胤，你……”
“我的确得到神界恩准，修为神，获得永生。”
他的口气还是那般自然平淡，完全听不出来欣喜或激动。
“我……亦是放弃了。”
“……！”
紫胤摇头道：“否则，此刻如何能见你？幻境消失的时候，我拉住你，抱着你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你我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你放弃成为神？”
“是啊……”他的口吻依然轻松。
“为什么？”
“……”他看向她的眼睛，终究不再是冷清或逃避，原来那样如秋水般的双眸，还能这样包含情感。
“我告诉宁封子，此生放不下一人，亦绝不会弃之而去。”
她心头狠狠一震。
“仙身过往，已是百年孤独，若再来无数个百年孤独，我宁可一生求一人相守。此生不负，此生不悔。”
她的眼泪竟像是收不住似的，将他右手手背蓝色护手都打湿了……
他凝视她的样子，说：“既然有此执念，何以成神？我心中已决，流洲岛上，只能替你除去黑色羽毛……却无法救你，当我抱着你感到你渐渐消失的时候，我才发现，何为惧，何为悔。”
“……”她仍是说不出话来，
他的右手一转，手指轻轻抹去她的眼泪。
“红玉……”他轻声道：“紫胤……纵是百年，也险些终生悔恨……很多事情，想明白得太晚了，昔日那样……认为对你我皆好，直到看见你即将永远离去，才明白……”
他停了一停，接着说：“若就此放下你，此生虽然得道成神，古今罕有，但连你都保护不了……想来也无任何欣喜自豪可言……宁封子说，若你得去轮回，我仍可以从头修过……但，我也不愿意，因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他微微松开了右手，专注地看着她的双眼。
“修为百年，吾为苍生黎明，为天墉城，为陵越屠苏，皆尽心尽力，无愧于心。纵横江湖，无牵无挂，唯有一人长留心中……我愿舍下仙身，舍去所有修为，换得你能够活下去。往后时日，不拘多少，愿与卿寻得一方安静，相守岁月，不离不弃。”
“……”
“……红玉？”
她心中一字字回味着他的回应……这百年情深无悔付出，终是得到了他的认可……她却只是止不住的眼泪，不知是为自己开心，还是为他的牺牲痛心。
爱一个人到了一种程度，总是会先想到他的，而不是自己。
她缓缓问道：“为何……红玉早已不再求得回报，但真心不愿紫胤为我，费去多年清修勤苦，你是仙，而红玉却没什么好再失去，这样的话语，必会遭到天谴的！”
紫胤一时一怔，忽而嘴角轻轻含笑，淡淡道：“紫胤一生从未惧怕所谓的天罚，天谴……非道之人，多一个又何妨！”
她愠怒道：“你胡说什么，快住……”
话没有说完，被一个突然而炙热的吻硬生生堵了回去。
“……！”
二人的左手还是没有分开，他忽而低下头揽过她的肩，轻轻吻上她颤抖的唇。
仙如何，神如何，人如何，非道如何，天罚又如何？
求得，守住一人足矣。
你生死相依，我必不离不弃。
无论去到哪里，一起便是……
一阵风忽而拂过水面，水面所生之花花瓣忽而纷纷飘落，风卷花瓣，水漾涟漪皱褶，萤火虫般温暖微光纷纷向着月亮飞去……
白发飞扬，青丝环绕，是梦而非梦，所幸两情相许，相知深，终是求得相守长。
她的左手，起先紧紧抓着他胸前衣襟，慢慢地，左臂缓缓绕上他的脖颈……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四十五章 开至荼靡花事了（上）
更新时间201362 9：51：19 字数：1936
此地似乎是永无白昼，无论过了多久，都是明月高悬。
她的手环着他的腰，静静地将头靠在他胸前，一声一声地数着那悠缓而有力的心跳，他亦不言不语……
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她轻轻问道：“紫胤……可知红玉之前在天墉城，有段时间很怕你？”
“……为何？”
“看见你，都不敢靠近的感觉，冷冷的，仿佛再一走近，就会被狠狠训斥一顿。”
“……”
“呵呵……”她抬起头，此时二人的头发和上半身衣服终于都干了，也终于不再那么冷了，她看向他，忽然觉得之前的“高山安可仰，徒此挹清芬”……此时此刻，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
“……紫胤知不知道，红玉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他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过了一阵，轻轻摇了摇头。
“开始觉得有些向往，是在安陆和你见面的时候……”
“季家，一直对你和虞姑娘那么不客气吗？”
“说来话长……也许是一直以为我是勾引秋海的狐媚子吧，他们并不认识剑灵的气息……”
……
“开始觉得心有所属，是在剑塔遥遥观望你与威武长老持剑对决……当时我就想，活了那么久，真的没见过那么潇洒而壮阔的御剑之术……真是‘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
紫胤不答，似乎在细细品味红玉说的这两句话。红玉轻轻抬头，凝视着她，笑道：“道长，难得你不跟我来一句‘不敢’。”
他微微蹙眉，道长……？
分明她现在叫出来是一种很轻松调侃的语气，言语之间，有着旁人无法涉入的亲密。
“而后那晚和你在剑塔试影云剑，交手之间，想起镜罔的事情……仔细回想起来，你我还真的从未好好交过手，但每一次我都觉得和你过招……很愉快。”
紫胤几乎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心中暗想：“以后更不可能跟你动真格的。”
“而后红玉大约时日久了，心生思慕……千百年来，紫胤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所以你想成为我的剑灵，留在我身边？”
“是啊，除了这个，我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可知……虞姑娘曾与我言，若你想要留下，请我务必不要拒绝。”
红玉惊诧道：“晓莲？”
“恩……她说，你想去哪里是你决定，但若你想要留下，让我不要拒绝。”
“傻孩子……”红玉笑道，“这样一看，倒像是她玉姐姐像嫁不出去的女儿，死乞白赖非要留在天墉城求执剑长老收留呢，呵呵。”
他似乎好久没看见她这样，长袖轻掩朱唇，发自肺腑的语笑嫣然，声音清脆柔美……
“紫胤……”
“什么？”
“第一次见面……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剑灵的？”
“进门时，有些感觉……凝神看你气息，心中已经知道一半，后来看到古剑和那首诗，便基本确定无疑。”
“那时候你还盯着我看……道长，可改改罢，你知不知道自己一看到剑，或剑灵，便有直直盯着看的习惯？在长安，你也是这般看着莫邪姐姐。”
“……不凝神思无法判断……而且……你不是当时就很不客气地企图让我难堪了吗？”
“是啊，我这脸上还能长出花来？……”
当下回忆起旧时故事，两人都有些怀念。
他很熟悉地念出一段……
“九重环佩艳琳琅，一段红绡旖旎长。昔日匣中三尺水，曾与明月斗青霜。”
“你，还记得？”
“当然。”
“……”
“不知写此诗的人是何模样，不过……跟你很称……”
“道长，还懂诗？”
“略知一二，看得懂罢了，昔日教那两个孩子读书写字，自己若完全不通，如何为人师？”
真的不记得这样轻松聊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绝对是千年来最为幸福的日子。
“道长谦虚了，红玉对这些，才是真的一窍不通……往后，能在你身边为你研墨铺纸就好，你可莫要笑话我。”
“是吗……？”紫胤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清透柔和，沉沉道：“山高水远终不变，任它风雨变迁，磐石如初心，相忆深。……我觉得不像是不通文墨之人的手笔。”
“……！”红玉的嘴巴微微张开，那日她偷偷在卷轴上所写的那么隐秘的隔句，他怎么……当即面上红起来，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不管活了多久，经历了多少，别人怎样说自己冷静，成熟，睿智，面对自己爱的人，都还是那么“真实”而“笨拙”，恐怕天下大部分人都如此吧……
看着她窘迫的模样，紫胤侧过头，不动声色地笑了，但不想让她看见。
“你……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写完忘记了，放在我的案上……”
“……那是我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翻开看……”
“……”紫胤无语，忽然觉得，也许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性情吧，率真而直接……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再板下脸来了。
她徐徐凑近凝视他道：“那道长说说，偷看别人书信，该当何罚？”
“……我并非有意……”
她忽而双手轻轻扶住他的双臂，抬高头，轻轻在他面颊上一吻。
这次轮到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眼神还是清冽，细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往常的震慑感。
想来，竟然是那么久、那么久，活了快千百岁了，才体会到了凡间女子十六七岁年纪青涩朦胧的爱情，本以为早不属于自己了，时间久了，都忘记了，爱情本身，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
“我们……都那么老了，若是被别人瞧见，不知会怎么笑话呢……”红玉调侃道。
他轻轻摇头道：“昔日曾听人言’唯心而已’，又何须在意这些。”
第四十六章 开至荼靡花事了（下）
更新时间201362 9：52：34 字数：3927
“那我接着说了，再然后……就是镜罔的事情了，你，都看到了，对不对……”
“……恩……”
“……看到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你很为难吧……”
紫胤想起，当时看到这一切，自己更多的倒不是为难，而是……深深的怜惜和愤怒，怜惜她的遭遇，愤怒拔魉的手段……
他摇头道：“没有……只是看到你，也有那么多经历，心性却没有变……
“……”她默然低下头。
“现在看来，虞姑娘说你我都不老不死，也唯有我，才能懂得你。这句话，虽然出自一个少女之口，我们竟然到现在才领悟过来。可见，你我的修行，还早得很呢。”
“晓莲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机缘巧合经过安陆时，看到她和一位男子一起，似乎已经有家庭。”
“当真？”
“恩……”
“那紫胤你为什么还要赶我走？”
“……”这也是他难以言明的一件事。
红玉一时兴起，学着他之前的强调很正经严肃地说：“痴儿尚未悟透！仙身剑灵，无论哪一个，都不该再有凡尘情念……人生一场大梦，数百年如白驹过隙，唯有天道恒在，不曾改变——何以窥不破？”学到最后一声，还特意学他甩了一下袖子。
紫胤终是又无言以对，又无奈，低头忍不住笑出声来。
“紫胤……我没看错吗？你在笑吗？”
“……”
“这数百年，从未见你笑过啊！”
“……”
这笑容居然让他看起来又年轻了不少……就像是寒霜之菊轻轻在朝阳下绽放……红玉不觉看得痴了。
“……”他抬起眼，看着她的样子，回答道：“姑娘，唐突贫道了。”
红玉也忍不住大声笑起来……说道：“还真像是老夫老妻相互调侃往事……”话说到这里，忽而发现也太过了，面上一红，不再言语。
他似乎是没什么责备的意思，也没有接话。
良久回答道：“当时……我并未有现在这般的感受，之前那样自由来去，也是习惯，而且不知道很多事情……拔魉的事情之后，只是觉得，若你再执迷下去，会更容易入了魔道……”
“这件事情，红玉想起来仍是伤心……”她垂下头去，似乎是真的陷入了惆怅。
“……”他再次表示沉默。
“既如此，做一件事，红玉就不再记恨。”
“什么？”
“改日，道长亲自使出残剑舞流光给我看看如何？”
“……”
“恩？”
“……我并未研习过……”
“还骗我，卷轴的事情……当真上古经卷？”
“……！”他心下一惊，为什么她什么都知道了……
“呵呵，玩笑之话，只是……还未能跟紫胤说一声……谢谢你。”
她再次轻轻投到他怀中，拥着他。
他不想再言语了，只想……静静听她说话，看着她逐渐恢复当日的性子和模样。
半晌她接着说：“红玉……真正爱慕紫胤，决心再不离开，却是紫胤绝对想不到的时候。”
“……何时？”
“百里公子之事后，紫胤有些憔悴的那夜……”
想起自己那夜的确已经意识模糊，不堪重负……有些想不通道：“为何？”
“因为那夜红玉方知，紫胤终究还是更像个人，也会有隐忍的痛苦和孤单脆弱的时候……而不是个真正看透了一切的神仙……紫胤你对于生死看得通透，所以全力保护百里公子，名分身份抑或其他，也是看得极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