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的话等于泼了那些热情高涨的神仙一盆彻骨的冷水,皆摇头叹息,替嫦娥不值,埋怨杨戬的狠心辜负。
“主人,你不是明明……”哮天犬还想劝说几句,却杨戬的一个冷厉眼神吓得不得不把话吞了下去。
“杨戬一心只想守护新天条,力保三界安宁,还望陛下成全。”字字斩钉截铁,毫无转寰余地。他既然注定孑然一身,又何必再多作牵扯。。
“二爷,您真考虑清楚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缘啊……”梅山兄弟也想劝说几句,可被三圣母劝阻了。
王母似乎就在等杨戬表态,立即接腔道:“好,果然是威震三界的司法天神啊,既然如此,此事作罢。以后天庭还要多多仰仗你了。”本来她就不愿看到杨戬春风得意的样子,现在既然他亲口拒绝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会顺水推舟,让他们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杨戬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甚至都没有再望嫦娥一眼,三圣母轻握了握他的手,给予他无言的支持,这几千年来,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无条件地给予完全信任,
这个话题显然影响了众仙的心情,酒宴也就在一片喧闹之中缓缓收场……“二郎神,你站住!”粉衫一飘,人影已伫立眼前。。
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杨戬淡然开口:“三公主拦住杨戬,不知所谓何事?”绯红玉颊隐隐透着怒气,仿佛又回到了对他使性子,哭闹着问他,“是我重要,还是嫦娥重要”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怀念那种日子,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与她还会走到那个地步吗?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很伤人啊,人家嫦娥仙子多美的人,被你当面拒婚,你叫她面子往哪儿搁啊,你真是……”寸心一脸不平地指责着杨戬。双眸直视他,此刻她才看清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无敌天神原来是如此俊美,刀刻般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一对深邃幽远的眸子时不时透着坚毅刚强的气息,但两道英气剑眉总是微蹙着,似有无尽辛酸往事,却被深深掩埋在心底。
奇怪,对于初次见面的他,她为何会觉得有些心疼,而不是如旁人般被他的冷厉气质所慑?撇开心底莫名的情绪,寸心质问道:“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要拒婚啊,你说啊!”
“我为何要拒婚?”一抹幽光划过眼底,“难道你不知我拒婚的缘由?” 直望进寸心的内心深处,仿佛要看穿那笼罩在迷雾中的真心。。
“你……你干嘛那么瞪着我啊,我只是实话实话而已。你这人真奇怪,明明是我问你的,你却来反问我?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会知道啊!”寸心被那深幽目光盯得心头一乱,他平时都是这么望人的吗,为何她的心好像被这眸光中压抑的满腔柔情微微刺痛,他们明明素未谋面啊,不是吗?。
“你真的要我说吗?寸心……”压抑了千年的孤寂和悲凉,那魂牵梦萦的人儿就在眼前,杨戬几乎克制不住要将心爱的她搂进怀中,如同那日西海之畔,双臂紧拥着她,贪恋着她身上的迷醉芬芳,感受着她的缱绻情意,回忆着她眼眸中的无怨无悔。。
“二郎真君,我们可不熟,寸心二字,可不是谁都能叫的。算了算了,这事就算我多管闲事,琦哥哥,我们走吧,这天庭玩过了也没什么特别,还是西海好啊。”转身便拉着敖琦踱步离开,不知为何,那声轻柔低吟的“寸心”,仿佛触动了什么似的,她下意识只想逃开。
不熟?呵呵,他与她千年的夫妻情分居然只落得不熟二字?她居然只唤他“二郎神、二郎真君”?寸心呐,若这就是你对我当初决绝休妻的惩罚,那么我只能甘心接受,我终于明白了那个残忍的中秋之夜带给你的是何等的伤害了……。
杨戬的悲恸再也掩饰不住,法决一展,身影便消失于瑶池之外,“二哥,等等我。”三圣母紧随其后地追了过去,二哥心里的痛,她全明白,但就怕他被哀伤蒙蔽,而看不清事实,现在的二哥太脆弱了,千百年来他支撑得够久了,作为妹妹,她当然在这时候陪着他,开解他,并且鼓励他。杨戬并没有飞远,只是迷惘间来到了神殿中的那个灰暗的房间里,这里曾是他和寸心的新房,他至今依然记得红烛高照,满室□的洞房花烛夜,可是只因他吝啬于一句让她安心的温言软玉,让她独自流泪到天明;他也记得灭商大战回来,她是何等的柔情蜜意,紧靠在他怀里一诉相思之情;他更记得小玉丢失时,他盛怒之下居然扼住了她的细喉,任凭她的清泪滴落在掌中,依旧冷漠以对。
现在他懂了,就算她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可她是他的妻啊,结发千年的发妻,风雨与共的爱妻啊。三妹早已说过——无论她做错了什么,这全是因为她爱你,是的,她对他的情感,他从不曾怀疑过。可是今天呢,那殿堂之上的绝世之姿,有着惊心动魄的美,可这份美丽早已与他划清界限,她再也不会依偎在他的胸膛上,用她骄阳般灿烂的笑容化开他心底的阴霾,甚至不会再为他任性胡闹,为他吃醋掉泪。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他不是应该满足了吗,但为何他会失望至此,痛苦至此?
“二哥,你……还好吗?”三圣母轻轻来到他身边,低下身来坐在他身旁。
“不好,一点也不好……三妹,二哥太累了,我想,真的该休息下了。”低沉的嗓音透着无力。向来泰山崩于前,也能谈笑自若的二郎真君何曾出现这等疲惫之态,也许只有她才能让他心灰如此吧。
“真正累的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心吧,二哥。”凝望着自己的兄长,三圣母叹了口气道。
“呵,知我者二妹呀。周旋于王母和她的眼线之下,我能轻松应对;眼睁睁看着你受天规所苦,与骨肉分离,我也不曾绝望;可是唯有……”。
“唯有面对她的一脸生疏,你就心灰意冷了,是吗?”三圣母接口道。。
“是的,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当年亲眼目睹母亲离世一般,纵然我有通天能耐,也无法挽回。二妹,哥的心好疼啊……”在自己的亲妹妹面前,杨戬坦诚了自己的脆弱,原来他真的放不下啊
“二哥,你就没有想过,她今天之所以如此,也许是别有原因呢?并非是你想的那般。”寸心对二哥爱是深入骨髓的,刻入骨血的,就算被伤得千疮百孔,也断不会那么对待二哥,否则也不会甘愿被休之后还毅然替二哥顶罪,被永禁西海啊。
“你是说,这不是她的本意?是别人逼她,或是控制了她?”三妹的话,让杨戬恍然,是啊,今日寸心对着他,他的天眼明显感到寸心的法力远远不及从前,而她的言行举止,就真的如同与他初次见面般。那是简直就是两千多年前的寸心,而绝非历尽了万千苦楚的寸心。难道有人对她施了法?还是王母又在背后搞的鬼?
“二哥,你终于想明白了。她对你有着刻骨铭心的情感,若不是有别的原因,她怎么会那么对着你说话呢?所以,你不能就这样气馁啊,我知道你非常非常地在乎她,那就去找她,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你还想与她再续前缘,就不能轻言放弃啊!”三圣母知道他们爱得有多辛苦,彼此在一追一避,一怒一泣之间错过了许多次共度一生的机会,而那次上天顶罪,更将两人生生分离了三百多年。
一番良言如同醍醐灌顶,杨戬豁然清明起来,是啊,这眼睁睁地放任她远离自己,这样的错误他难道还有再犯一次吗?三百年前的西海,他就恨透了这灭绝人性的天规,恨透了这无情无义的天地至尊,但他更恨自己的颓然放手,如果他那天牢牢攥着她的手,也许她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不,他不要再放手了,他要找她回来,一生一世守着她,疼她,护她,爱她!就像当年她嫁他为妻所期盼的一般,千年前的遗憾,他这次必定弥补回来!。
三圣母满意地看到这位震慑三界的司法天神,她最崇敬最钦佩的二哥又回来了,这次他一定能得到迟来了千年的幸福一道神光从九霄而来直下西海,一身黑袍银带的杨戬此刻显得尤为丰神俊朗,俊逸非凡,经过昨日的一番苦思挣扎,如同脱胎换骨的他片刻都不能再等了。
“烦请通报,就说杨戬求见西海三公主寸心。”原来他可以直接闯进西海见寸心,但想到西海龙宫对他向来成见颇深,还是一切以礼相待比较好。。
虾兵们何时见过此等上仙,而且是大名鼎鼎的司法天神啊,哪里还敢耽误,立刻前往通报。
可是,杨戬等来的却不是寸心,而是在御宴之上为她奏乐和舞的二太子敖琦。
“真君万里而来,不知所谓何事啊?”话虽客气,但杨戬分明感受到的是隐隐的怒气,回想昨日天庭之上,敖琦望着他的目光总是带有一丝愤恨。。
杨戬却对此不以为意,“二太子,在下只想见见寸心,有几句话想对她说。”
“你和寸心还有话可以说吗?我以为那一纸休书,已经把话都说绝了。”毫不遮掩的冷言讽刺,一张原本斯文俊秀的脸庞充满怒气。。
“昔日是杨戬的过错,此次拜会只想见寸心一面,请二太子通融。”尽量放低身段,要知道,这天上地下,够胆对他这么说话的,可是寥寥无几啊。。
“哼,区区小仙可承受不起,舍妹今日身体不适,真君请回吧。”敖琦一甩袖便往回走。
“寸心身体抱恙?她怎么了?还有她的法力为何变得如此微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寸心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你不需要也不配知道!送客!”背对着杨戬,敖琦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这个害得三妹只剩半条命的罪魁祸首,要不是父王吩咐,他才懒得和他废话,当务之急是要让三妹好好调养身体,那支龙舞让原本已十分虚弱的她更加苍白纤瘦了
“二太子!今日杨戬见不到寸心,绝不罢休。”字字铿锵,若他们再阻拦,他不介意再抢一次寸心。
“真君,算了吧,你就算见到寸心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一道慈爱柔和的女声想起,龙后一脸憔悴地出现在杨戬面前。。
“龙母此言何意?”。
“寸心御宴回来后就一直昏迷着,她的真元太弱,往返于天地间又跳龙舞,虚耗了太多精力,她的父王正在为她输送法力,修补她的元神呢。”。
“那杨戬更不能走了,龙母,请你让我出份力吧。”龙母的一字一句说来平淡,可却重重敲在他心上,原来寸心已经虚弱至此,这三百年的禁制到底是如何折磨着她的?!
“不必了,你非龙族之人,你的法力再强大也救不了寸心。何况寸心已经喝下了忘情水,完全忘却了前尘旧事,就算她醒了,也不再记得你们之间的任何事,你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上界天神而已。”。
如果前一番话是对他的凌迟刀割,那么这几句话便是晴天霹雳,寸心忘了他,彻底舍弃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寸心,你怎么忍心如此对待自己,对待我呢?好不容易我鼓足勇气前来寻你,可是你却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不留给我,为什么……
望着杨戬的一脸震惊转为绝望,龙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她看得出,杨戬对女儿是有着一片挚爱之情的,可惜他来迟了一步,忘情水一喝,就注定此生忘情弃爱,寸心的心永远封闭了起来,不会再为任何人打开。她这个做母亲的虽然心疼,却也无能为力了。杨戬再度回到一地清冷的真君神殿,夜凉如水,正如他此刻的心境,一片死寂,当最后的那片云彩都在他生命中消失后,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去争取,去奋斗。
“二爷,您终于回来了,您瞧啊,各路神仙都给您送礼了,您刚不在,我们接得手都断了。”梅山老大显然颇为骄傲地说道。。
“嘿嘿,徒儿啊,你这个司法天神可真是风光,这些奇珍异宝,可是有些人追寻一生都未必可得的宝贝呢!”。
“师傅要是喜欢,全都拿去吧。”杨戬取出梅山兄弟珍藏的千年佳酿,毫不爱惜的蒙头豪饮,一口接一口,任凭酒气四溢,弥漫在这庄严肃穆的神殿之中。
玉鼎此时才发觉他的得意弟子正垂头丧气地半卧在神柱边,酒气渲染了往日清明的黑眸,衣衫不整的样子哪里还有司法天神的风范?。
“二爷,您……您不是说过真君神殿内不许饮酒吃肉吗?这是怎么啦?”老六也一脸惊讶,平时严于律己,自从担任司法天神以来几乎滴酒不沾的二爷居然堂而皇之地灌酒喝?
“呵,天条都改了,我们这的规矩当然也能改。酒可是好东西啊,一醉解千愁呢……”说完又打开一坛继续。
“徒儿啊,天大的事你眉头都不皱一下,到底是有啥大事发生了,告诉师傅,我替你解决!”
“师傅……喝了忘情水的人,会怎样?”满嘴酒气地问道。。
“忘情水?那可是灵丹妙药啊,那些六根不净、七情不灭的人只要喝了忘情水,就会忘情弃爱,对于修行可是大有裨益呢。”玉鼎显然不知道杨戬何处此问。
“那……可有解药?”。
“解药,呵呵,既然决定忘情弃爱,何必要解药呢?这忘情水配制不易,听说需要集结三千年的第一滴晨曦朝露置于忘情崖下再封存三千年,才能炼制而成,此等神物又怎会有解药呢?”玉鼎依然表现着他的博学强识,却没注意到杨戬那张愈加灰败惨白的俊脸。
“唉,对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等到他想起来,杨戬已经跌跌撞撞地往内室走去。
夜色笼罩,如烟似雾,凉风轻拂,满室寂寥。
即使灌下多少陈酿,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真的醉的,天眼的拥有者必须保持永世的清明,以前让他引以为豪的天赋,现在却成了强迫他面对现实的枷锁。。
寸心,你再也回不来了,是吗?那我还留着这件屋子做什么呢?执起火烛,缓缓向床幔走去……
“真君,你这是在做什么?”嫦娥漏夜前来,却没想到会看到这幅景象。
“她不会再回来了,这屋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
“所以你就要把它付之一炬吗?这屋子就如三公主在你心中的地位,难道你真的舍得就这样把它毁了?”不必思量,她也知道杨戬口中所指的是谁,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舍不得又能如何?她已经喝了忘情水,前尘往事皆一笔勾销,如今我与她已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