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真的改嫁了?”大金脱口而出。
虽说大金很清楚,极少会有弃妇守节的事情发生,事实上平头老百姓里头,寡妇也很少会守着。旁的不说,就三奶奶家的长媳,当年不就是男人死了不到百日就改嫁的?
然而,道理归道理,想让大金接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芸芸你说呢?”周家阿爹没直接回答大金的话,而是扭头看向刚进屋的周芸芸。
周芸芸愣了一下:“呃,应该是真的,大伯娘不是那种会编瞎话的人。”
即便周芸芸打定主意从今个儿起就不再理会大伯娘了,却也没办法往她头上按一个信口开河的罪名。事情绝对是真的,甚至有可能早就已经发生了,毕竟以李家那种情况,是不可能白养着李氏,慢慢替她寻摸一门好亲事。甚至周芸芸还恶意的猜测,指不定李家又将李氏卖了换钱换粮呢。
还真别说,这回真叫周芸芸给猜着了。
李氏被娘家人以两斗粗粮的价格嫁给了一个年过五旬的屠夫。据说那家挺有钱的,屠夫的原配生了五个儿子,都已经成了亲,连孙子孙女都有了。可以说,李氏嫁过去也挺好的,既不用伺候婆母,还有儿媳妇伺候她,哪怕娘家昧下了聘礼,且她一文钱的嫁妆都没带过去,对方也没说啥。
“……这是春耕以后没多久的事情,我就知晓那么多,这还是听人说的,不知真假。”周家阿爹将他所知道的李氏近况一一说了出来。
其实,真不是他好打听,而是村里就有那些个闲汉会凑到他跟前说给他听。也亏得如此,不然他就真的要一问三不知了。
大金沉默许久,最终也没开口问李氏究竟嫁到了哪个村子。其实,嫁得近嫁得远完全没有任何差距,只因一旦改嫁,从此以后跟前夫家中再无任何瓜葛,包括自己的亲生骨肉。
周芸芸从原主的记忆里也知晓了这里的风俗习惯,说真的,除了感到冷情外,更多却是松了一口气。
寡妇、弃妇改嫁后,跟自己亲生骨肉再无任何关系这一点,也许对于大金来说很是残忍,可反过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长痛不如短痛,狠狠的痛上一回,永永远远的失去希望,总好过于时不时的来一记钝刀子。
见大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周芸芸到底还是心软了,只好硬着头皮扯开话题:“大金,我觉得这个机子应该快弄好了,起码方才那声响就很带劲儿了。要不,咱们再来试一试?”
这么一说,连周芸芸自己都有点儿相信了,在其他人觉得响声预示着失败时,她却觉得方才那声响很像是小时候听到的爆米花开膛前的炸响声。说不准,这就成了呢。
大金勉强扯了扯嘴角向周芸芸露出了一个很是难看的笑容,旋即又蹲下来细细鼓捣他的宝贝。到了这个时候,他是真的不想再说甚么再想甚么。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他的家人就只剩下了阿爹和阿姐。
周家阿爹看了看两个孩子,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
……
因着担心大金的情况,周芸芸在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都不曾出过门,连午饭都没去做。好在两位堂嫂知晓这里的情况,加上吃食原就是现成的,就热了一大锅的捞干饭,盛了两碗并两碟子小菜送到了房里。
而在这一下午的时间里,大金又炸了一次。因着这回有心理准备了,周芸芸虽拿手捂住了耳朵,还是有细细的分辨响声,可以确定就算不曾完工,起码也成了个七八分。
既如此,不如试试看。
周芸芸去灶间舀了一大勺的米,托再生稻的福,家里如今最多的不是各种粗粮,也不是麦子,而是稻米。虽说再生稻从滋味上来说并不比头一季好,却胜在是白得的。周家阿奶素日里挺小气的,对于白得的稻米倒是很舍得,丁点儿没卖不说,还允许家里人敞开了吃。也因此,自打不卖麻辣烫之后,家里人一天三顿的吃捞干饭,配周芸芸先前腌制的小菜,偶尔得闲了也会炒几个菜吃。
大金虽不大明白为啥自家阿姐那么信任他,不过他倒是很高兴:“阿姐,先前我拿玉米粒试过了,一股子焦糊味儿,不知晓大米行不行。”
不是他没往大米那头想,而是大米属于细粮,玉米粒则是粗粮。当然,偶尔糟蹋一些也没关系,顶多就是被发现以后,挨一顿骂。尤其这一回是周芸芸干的,估计连挨骂都可以省了。
“我琢磨着,应该是大米比较容易点儿。”周芸芸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当然更喜欢吃玉米粒爆的爆米花,也喜欢吃年糕片,不过从理论上来说,该是大米最容易,也最不会出错才对。
果不其然,换成了大米以后,虽也有焦糊味儿,起码大部分都膨胀了,只是味道却非常寡淡。
“噢!忘记放糖精了。”周芸芸一拍脑门,她咋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只不过,上辈子她看到的手艺人都是放的糖精,这辈子咋办?是费点事儿提炼糖精,才是直接放糖?如果是放糖的话,白砂糖弄不到,那就放点儿红糖?
想做就做,周芸芸又往灶间跑了一趟,不单舀了米,还拿了一罐子红糖,回来后一叠声的催促大金再开一炮。
大金无奈的望着她:“阿姐,这会儿天色已经很晚了,要是真在夜里头炸一回,会吓死人的。”
“没事儿,阿奶要是生气了,这不是有我在吗?再说咱们都折腾那么多回了,他们都该习惯了。”周芸芸一面说着一面往炮筒里倒大米,又估摸着数往里头舀了好几勺红糖。
见准备工作都完成了,大金也没了法子,只得祈祷阿奶晚点儿回家。
结果,周家阿奶还真没赶回来,倒是把领着鹅群回家的三囡吓得一蹦三尺高:“咋了?!这是咋的了?是谁在家里放爆竹!!”
跟三囡一道儿回来的鹅群也被吓得不轻,当下就在院子里疯狂奔了起来,好在这会儿院门已经关上了,倒是不用担心它们一不小心奔出去了。
略早一步回家的二伯娘这会儿已经从儿媳处得知了事情原委,也知晓今个儿一下午大金那屋炸了好几次,这会儿听着院子里的动静,赶忙出来安抚闺女:“没事儿,是芸芸和大金不知晓在琢磨啥稀罕玩意儿。”
“稀罕玩意儿?”三囡愣了愣,旋即惊喜的跳了起来,“是好吃的吗?阿姐阿姐!你是我亲姐,我要吃我要吃!!”
“这小破丫头!!!”二伯娘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的亲闺女撇下她这个亲娘飞一般的循着香味儿奔走了,登时气得破口大骂,“你索性给你三叔当闺女得了!我跟你爹都不稀罕你这个闺女!”
然而,三囡这会儿已经被美味所征服了,只因周芸芸见她过来,立马给她盛了一大海碗的米胖,直接递给了她。
三囡不疑有他,伸手就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先是被烫得浑身一哆嗦,旋即却是美得笑迷了眼。
“甜甜的,好吃!”
那看来是没问题了。周芸芸放心的抓了两颗丢进嘴里,一点儿都不为让三囡“试毒”的行为感到抱歉。
不过,仔细尝了尝,说没问题也不尽然。首先,并不是所有米胖都成功膨胀了。其次,焦糊味儿还是存在的,就是不知晓是这一炉炸得不好,还是染上了炉子里头本身就有的焦糊味儿。最后,甜味儿的问题比较大,红糖太腻,而且摸起来有些黏糊,感觉很是不好。
周芸芸知晓大金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买卖,所以这里头的问题每一个都必须解决。
回头见三囡已经吃上了,周芸芸便道:“三囡你去寻个干净的小锅子来,我再给你盛一锅,你拿去放在堂屋里叫大家一道儿吃。”
有的吃就是好事儿,三囡并不会反对大家一道儿吃这个事儿。很快,她就寻来了锅子,也没叫其他人帮忙,自个儿将布袋子里的米胖都倒了出来,当然也没少往嘴里塞。
这会儿,大金也已经将火给熄了,瞅着地上还漏出来不少的米胖,略有些沮丧的道:“我都用粗布给围起来了,咋每次都会漏出那么多呢?这要是往后做买卖了,叫人拿大米来炸,漏出那么多还不被骂死?”
周芸芸想说,到时候只会被围观的小孩崽子们一抢而空,毕竟哪家的爆米花都会漏出来。
只是这话却不能说的那么直白,因而她只安慰道:“这个不着急,不行的话,到时候咱们把布袋子重新做一遍,叫大堂嫂帮忙,她的手艺可好了。对了,其实你能想到用布袋子兜起来就已经不错了,你那会儿是咋想到的?”
“炸了一回不就想到了?”大金垂着头说起了头一回炸得满屋子都是爆米花的情形,叹气道,“那会儿别说是地上了,墙上、横梁上都有!亏得阿爹脾气好,这要是大伯的话,一定抽死我。”
在今个儿之前,周家大伯在大金心目中就是个憨厚人。可惜,在今个儿之后,这个往日里的憨厚人就彻底改变了形象。
周芸芸很想提醒大金,周家大伯以往就没打过人,就连周大囡闹成这般,也不过是痛斥了几句,压根就没动过手,也就今个儿……又想到提了这事儿估计该勾起大金的伤心事儿了,她赶紧闭了嘴。
沉默了不多会儿,大金就将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随口道:“阿奶咋还没回家?”
“我去问问看。”
姐弟俩前后脚出了屋子,见堂屋里热闹得很,便直接往那头走去,问周家众人知不知晓阿奶去哪儿了。
三囡抢着道:“上半晌阿奶就跑出村子了,我问她去哪儿,她说要去府城一趟,明个儿再回家。她还说,到时候会给我带好东西!阿姐,你说会是甚么好吃的?”
“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赶紧吃!”二伯娘恼火的打断了自家闺女的话,想了想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恶狠狠的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除了吃还会干啥?!”
听了这话,三囡很是诧异的回头去看她娘:“还会拉啊!”
二伯娘:…………
亏得一旁的大河、二河联手把他们的娘给拉住了,不然三囡铁定会挨揍。可惜,三囡既没有感觉到危险在她身边晃悠了一圈,还心情极好的一口气吃掉了一大海碗的米胖,美得嘴角一直都是上扬的。
待吃完了饭,周芸芸瞅着还剩下不少米胖,想了想,索性将剩下的尽数倒在了铁锅里,就着尚未燃尽的柴禾,倒了点儿糖浆出来,大力翻炒搅匀了之后,倒在了案上,用力压平后,拿刀切成了小方块。
这是最最简易的米胖糖,又叫米花糖。
更精致的做法的是,将原材料里的大米换成上等的糯米,再用猪油翻炒,且还要添加花生仁、黑芝麻、山核桃之类的干货坚果,这样才算好吃。
周家的原材料倒是不少,不过这会儿已经挺晚了,加上这一炉的米胖其实做得并不好,周芸芸决定还是别祸害那些好东西,简单的弄了弄,又切了一小片尝了尝味道,就端到堂屋叫大家分了吃。
从方才的米胖,到这会儿的米花糖,周家众人已经很诧异了,毕竟这是从未见过的吃食,尤其在听说这是大金屋里那脏兮兮的东西炸出来的之后,更是惊讶得不得了。
尤其是周家大伯,只连着苦笑两声,还真别说,三弟家的俩孩子都是有真本事的,就他那婆娘迟早要悔死。不过,这样也好,有今个儿的事情打底,就算将来三房发了财,那婆娘也没脸去分一杯羹。换句话说,那婆娘真要有那么厚实的脸皮,他也能豁出去打折了她两条腿!
有了周芸芸的鼎力支持,大金就更有信心了。
他阿姐就是有本事把原本没啥滋味的米胖添上甜味儿,又把光有甜味儿没啥稀罕的米胖做成了方方正正的米花糖。要知道,仔细一算,米花糖的成本要比红糖块、花生糖之类的便宜不少,可真要是拿去卖的话,却能卖上不少价。
从没吃过的新鲜糖块,又恰逢过年,谁不想尝尝味儿?
大金想得很美,压根就不知晓周芸芸这是本着废物利用的心态,把没入味儿的米胖改成了大家比较能接受的糖块。至于旁的,只能说她连旋风薯塔的经济效应都看不出来,指望她能感受到米花糖的价值,简直是太难为她了。
在周芸芸心目中,那就是没入味的米胖,添点儿腻得慌的糖浆,就这尚有余温的铁锅,废物利用做出来的味道很一般完全没吃头的米花糖。
只能说,对于美食的定义,周芸芸跟其他人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待次日下半晌,周家阿奶回来时,大金又炸了五炉。虽说周芸芸很想一直陪在大金身边,可还是被这动不动就冒出来的巨响声弄得很是崩溃,最后无奈的拽上胖喵,打算赶在入冬前最后去一趟山上。
因此,周家阿奶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的心肝宝贝儿,倒是三囡一见到她就冲了上来,蹦跳着道:“阿奶,你给囡囡买甚么好吃的了?”
若非心情不错,周家阿奶其实也很想喷她一句,吃吃吃就知道吃!
“给你。”
三囡一脸茫然的接过了周家阿奶递过来的东西,瞅了半天才道:“这是帽子?咋长这样呢?”
大青山一带的帽子都一个样式,全是黑乎乎的大盖子。就因着太丑了,也就老头儿会戴,连壮年人都不带往头上盖的。可三囡手里的这顶帽子,却是红色绒布打底,帽檐一圈的雪白毛皮,顶上还有个巨大的白啾啾,两边耳朵是额外延伸出来的,下头还缀着一串极为可爱的小绒球。
见三囡还在翻来覆去的看,周家阿奶登时不耐烦了,直接夺过帽子就往她脑袋上按,完了后退两步仔细瞅了瞅,很是满意的道:“馋嘴小丫头长得其实还挺不错的。对了,这帽子好像是能翻上来翻下去的,回头叫你娘帮你瞅瞅。”
二伯娘早就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跑出来瞧了,听了这话忙上前拉过闺女:“哟,阿娘说的真不错,我咋从没发现三囡还是个好看丫头?这帽子做工可真不错,阿娘你上府城给买的?”
说这话时,二伯娘其实还有些忐忑,想着就算要买也该给周芸芸买,咋就突然想到她闺女了?
正这般想着,就见周家阿奶又从背篓里掏出了顶一模一样的帽子:“不是买的,是我拿芸芸先前那顶帽子跟府城绣庄里的人换的,换了五两银子,和这两顶帽子,正好她们姐俩一人一顶。”
拿、拿周芸芸先前的帽子换的?
这厢二伯娘还在愣神,那厢两位堂嫂也跟着出来了,因着当时她俩都在场,登时惊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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