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太丢人了。
“那只八哥是叫小八吗?它看起来很聪明,你养得很好。”孟秀才到底还是给新婚的小妻子留了颜面,只立马收了笑意,开口夸赞道。
还真别说,小八确实当得起“聪明”二字。要知道,周芸芸把奄奄一息的小八救回来时,小八还什么都不会说。可等养好了伤,没隔多少日子,小八就跟抽了风一样,噼里啪啦的说开了。
不过,真要算起来,养小八的人确实是周芸芸,可她仅仅是喂养,真正将小八教养成这个样子的人,无遗非周家阿奶莫属。
略一迟疑,周芸芸觉得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的。
“其实,小八是我阿奶养的。”周芸芸带着一副生无可恋的口吻,边叹息边道,“它是我从山脚下捡来的,素日里也是我喂它的,可它并不黏我,只一天到晚跟着我阿奶。最开始渴了饿了还会来找我,后来就变成差遣家里人了。”
小八的能耐在于,它模仿周家阿奶模仿得实在是太像了。关键还不在于声音,而是那气势。
那种老娘天下第一尔等都是蝼蚁的王霸之气,绝对是周芸芸再投胎十回也学不来的。
孟秀才又想笑了,强忍着开口道:“也许你不知晓,可阿奶先前同我说的是,小八和两条丹顶锦鲤都属于你的嫁妆之一。”
说到丹顶锦鲤时,孟秀才面上闪过一丝敬佩,他不是周家阿奶,也不会事事都跟钱画上等号,可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丹顶锦鲤的来历和寓意了。
这种被官宦人家乃至寒门子弟称之为“官鲤”的丹顶纹锦鲤,那绝对是千金难求的祥瑞之物。这若是周家仅仅是寻常的乡下庄稼人家,那孟秀才兴许还不会这般在意,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丹顶锦鲤的来历和寓意。
问题是,周家那头分明就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特地在他跟前说那一番话,还送了他一整套几乎可以称之为绝版极品的文房四宝。
那套笔墨纸砚里头,其余仨虽也算格外的贵重,却哪样都抵不上那块老坑洮砚。老坑洮砚虽不能算是砚中第一,可一直以来因着数量极少,且多半都被皇室宗亲、商贾巨富所拥有,流到市面上的少之又少。
总之,孟秀才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得到这样的一份重礼。
略一思量,孟秀才还是道出了心中之语:“那丹顶锦鲤于读书人而言,是世间瑰宝,有之不单能学问愈发精进,还能在入仕以后,官途一片顺畅无忧。”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你阿奶赠与我的那套文房四宝,其中的老坑洮砚实乃千金难求。”
“所以呢?”周芸芸回应他的是一脸茫然。
“你娘家也有读书人,虽说周三山天赋不佳,可……君子不夺人所好。”
周芸芸沉默了。
她想说,那什么丹顶锦鲤就是忽悠人玩的,搁在后世也就淘宝九块九包邮,什么美好的寓意,什么能叫学问愈发精进,骗鬼呢!真要是有用,淘宝卖家干嘛不自个儿囤个上千条黄金锦鲤,求个财源滚滚呢?
至于那套文房四宝,周芸芸还真有点儿印象,她记得那是傻儿子送给周家阿奶的,还是在听闻了周家让仨小的去进学后送的。不过,就算当时周芸芸并不在场,她也完全猜得出来周家阿奶是如何回答的。
——别糟蹋东西了。
——给他们使,还不如卖掉。
——一群蠢货傻蛋儿,给他们使笔墨就可以了,我都没叫他们直接在地上拿树枝划拉呢!!
周芸芸深以为,自己真的是越来越了解周家阿奶了。
正打算开口解释两句,就听得外头猛然间响起了一阵阵凄厉至极惨绝人寰的尖叫声:“老娘饿死了!饿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周大牛!!!!!!!!”
“那个……”周芸芸深吸一口气,准备强撑着起身下|床给鸟祖宗找吃的去。
话说她容易吗?伺候了鱼祖宗好些年,如今还要伺候鸟祖宗,最惨烈的还不是鸟祖宗难伺候,而是这些活儿全部都是她自个儿找来的。
老话说的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在这初春的上午,周芸芸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老话里蕴藏着的深刻人生寓意。
“你歇着吧,我方才看到灶间还留着昨个儿的吃食,热一下凑合着先吃点儿可好?那小八,吃米饭吗?我给它弄一碗。”孟秀才见周芸芸挣扎着就要起身,忙上前拦了一下,一面开口劝着一面不由的心生愧疚,毕竟周芸芸年岁不大,昨个儿是他鲁莽了。
还真别说,周芸芸一点儿也不想起身。其实这已经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了,而是她真的起不来。
当下,周芸芸仰着脸一脸尴尬的向孟秀才道:“那……那就麻烦你了,谨元。”顿了顿,又赶紧添了一句,“小八啥都吃,上回还啃了个大尖椒呢。”
——然后差点儿没辣得去投井。
☆、116|52。1
第116章
总的来说,孟秀才还是很靠谱的,就算从未养过八哥,他还是鼓捣出了一份比较正常的饭菜。其实就是拿昨个儿的冷饭热了一下,又倒了点儿豆子和玉米,浅浅的搁了一盘子,还拿了个碗装了半碗清水,两样一起搁在了廊下的大青砖上。
“开饭啦!!”
方才还要死要活的小八,在看到这一幕后,直接收了翅膀俯冲到地上,在开动之前还不忘仰着头先嚎一嗓子。
尚在里屋的周芸芸是早已习惯了这货的画风,孟秀才却被它唬了一跳,撇开旁的不说,八哥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徒然在耳畔响起,还真有些吓人。
苦笑着摇了摇头,孟秀才转身再度回了灶间,拿了个托盘盛好了饭菜,往屋里走去。
极为简单的三菜一汤并两碗米饭,虽说孟秀才只会最基础的蒸熟饭菜,可因着这些饭菜都是昨个儿特地留下来的好料,尽管隔了一夜,味道却还是挺不错的。
周芸芸跟孟秀才两人,一个坐在拔步床上,一个坐在床沿上,中间搁了个小炕桌,皆吃得津津有味的。
吃了个七八分饱,孟秀才忽的道:“今个儿可能会来几位客人,也是我的同窗好友,只是昨个儿恰巧事儿绊住了,估摸着不是今个儿就是明个儿会过来一趟。”
“可需要我做什么?”周芸芸不大确定的回道。
“也不用刻意如何……这样吧,倘若他们是自个儿过来的,到时候帮我沏壶茶便好。要是他们带了女眷过来,你就陪着聊聊如何?”孟秀才用商量的口吻道,“要是不喜欢也无妨,左右也就是应酬,毕竟相识多年,我成亲他们是铁定要来凑个热闹的。”
“成,我记着了。”周芸芸一口答应下来,像这种太太团的交际其实不算太难,毕竟互相之间既没有利益冲突又没有矛盾纠葛,除非是摊上傅家那俩口子,不然就算不投缘,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待用完了饭菜,周芸芸也略缓了一些,想着已经叫孟秀才做了午膳,于情于理碗筷也该由他洗才是。又想着保不准待会儿真就有客人来了,便挣扎着起身换了衣裳。不想,等她折腾好自己,孟秀才已经将碗筷洗好晾干,连灶间都已经归整妥当了。
见周芸芸一脸愕然的站在灶间门口,孟秀才淡笑着道:“便是我爹娘还在世时,我也常做这些。想来,你娘家的叔伯兄弟也会做活儿吧?”
那怎么一样呢?周芸芸刚要反驳,忽的就住了口。
其实还真没啥不一样的,试想想她上辈子不也念书吗?就算父母尚在世时,洗个碗筷晒个衣服那就是常事,除非是娇宠得不像样的,寻常人家不都会叫孩子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吗?
再一想,周芸芸觉得她可能真是被大伯娘给误导了。
当下便道:“我原也没接触过其他的读书人,只家里的三山哥素日里从不干活儿,连一日三餐都是给送到他屋里的。”
孟秀才蹙着眉,道:“寒门出身的读书人不能一味的追求做学问,毕竟科举之途艰难险阻,究竟能否越过那一道道坎,谁也不清楚。”
“那要是越不过呢?”周芸芸挑眉。
“学过一技之长还是有必要的,当然最好这一技之长能跟学问融为一体。我学的是书画,且比起绘画更为擅长的是书法。当初考虑的就是下场考试时,除了应对答题外,一笔好字也能给考官留下好印象。再一个,若是将来没能出仕,有一技之长起码能养家糊口。”
其实周芸芸也就是随口这么一问,倒是得了孟秀才无比认真的回答。仔细一想,事实也确实如此,毕竟古时的科举太难了,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都一点儿也不夸张。
反过来说,连孟秀才这个公认的天才都生怕自己无法考中,周三山是哪里来的自信一定能考过的?周芸芸在心底里默默叹息,真是叫周家阿奶给说中了,这人怕是早已给养废了。
才这么想着,就看到迎面一个黑影扑腾着飞了过来,还自带环绕式音效:“好乖乖,阿奶的好乖乖,没事儿去屋里歇着,外头冷得很……”
孟秀才一脸无语凝噎的望着周芸芸。
这要是没见识过小八先前狂暴的样子,单看这会儿的情形,听着那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来的调儿,绝对会误认为这是只好鸟。可惜,改变形象来得太晚了,起码孟秀才是没法立马对它改观的。再转念一想,这是不是证明周家阿奶在周家就是这么个……德行?!
再看周芸芸一脸尴尬的神情,孟秀才悟了:“看来村里人的说法真是半点儿没错,你阿奶确实是将你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
“呃……阿奶是很疼我。”周芸芸还能说什么?其实关键就不在于周家阿奶对她如何,而是这无比惨痛的对比。
提起其他的儿孙不是废物就是蠢货,一旦说起周芸芸,那就是好乖乖长好乖乖短的,不单满嘴的好话,连语气都变得温柔如水,就跟掺了蜜一般甜。
这么一对比,愈发显出周芸芸的受宠程度,也愈发的衬托出周家其他人悲惨的人生。
正思量中,小八已经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周芸芸跟前,且熟门熟路的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也没再开口,只侧着头拨弄着自己的羽毛,一副乖巧到不得了的可爱模样。
忽的,外头传来敲门声。
不等孟秀才和周芸芸有所反应,小八徒然间一飞冲天,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王氏你个蠢货!人家是脑子进了水,老娘看你就是脑子进了屎!!一天到晚的穷折腾,就知晓你的宝贝儿子!老娘看他就是个废物!废物废物废物!!!!!还不快去干活儿!!!!!!!”
孟秀才:……周家真是一个画风清奇的人家。
周芸芸:……我选择死亡。
再怎么被小八惊吓到,也仍是不能不管院子外头的客人。
客人就是方才孟秀才提到过的昨个儿有事冲撞没法过来的同窗好友,一共有两人,还是堂兄弟俩,出身耕读之家,素日里跟孟秀才关系不错,还在最初孟家二老出事时,帮过孟秀才不少忙。
兴许是生怕周芸芸这个新进门的小媳妇儿面皮薄,尽管他俩都娶了媳妇儿,今个儿却不曾带来,只俩人带了四色糕点并两套书籍上门拜访。
周芸芸赶紧去沏茶,幸好方才孟秀才已经拿大铜壶装满了水搁在炉子上坐着,如今已经滚烫了。周芸芸又从碗柜里拿出了半包昨个儿用剩的茶叶,确定这是上等品后,才沏了壶茶送到了前院正堂里。
……
……
正堂里,来拜访的俩兄弟之一的弟弟正一脸好奇的望着小八,偏小八完全不理会他,只停在太师椅的椅背上,侧着头拨弄羽毛。
——直到周芸芸端着茶走了进来。
“好乖乖,阿奶的好乖乖咋又在做活儿了?大山家的、二山家的……一个个都是惫懒东西,看老娘不收拾你们!!!”
小八一秒从温柔似水转为狂暴狠戾,才这么说着,就立马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看似真打算找那些个惫懒东西算账去了。
周芸芸默默的望着小八从身畔飞过,半点儿想要阻止的想法都没有,直到那货飞到外头去了,她才故作镇定的将茶搁在客人和孟秀才手边的小几上,笑着让他们用茶。
孟秀才也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方才小八的举动,只简单的介绍道:“这便是我的妻子,周氏。回头若是得了空,倒可以让她跟两位嫂子聚聚。”
“好说好说。”
“比起这个,谨元老弟,你家这八哥好生聪明!我家老爷子也有一只八哥,只会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全然没有你家这八哥的灵性!”
“小弟!别胡闹。”
“本来就是!我说要不下回咱们把老爷子的八哥给偷出来比比?兴许跟聪明鸟待久了,那蠢货就开窍了呢!”
……
周芸芸一脸抽抽的看着这两位客人,又侧过头去瞧孟秀才,却见孟秀才向自己微微颔首,示意完全不需要理会那俩人。既如此,周芸芸自是不客气了,行了个礼后便自行离开了。
直到她走出了正堂,还能听到后头俩人的过招声,不过最终还是那位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哥哥占了优。
却听那人冷笑一声:“真照你这么说,你都跟谨元老弟认识那么久了,怎的依旧没有开窍呢?”
只这么一句话下去,先前还活蹦乱跳,精神头各种好的弟弟瞬间就蔫吧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连亲堂弟都这么下得去手怼,人干事儿?!
见这俩人又怼上了,本该上前缓和气氛的孟秀才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只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品着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孟秀才当然不着急了,要知道,类似的情形早几年他就见识了无数回了。兴许刚开始他还真急过,可次数一多,还有谁会在乎呢?之前还想着这俩心智尚未成熟,想来等往后年岁长了自然会好的。如今看来,别说及冠并娶妻生子了,怕只怕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这俩仍旧是那副德行。
……
……
周芸芸可不知晓前院正堂里有人正生无可恋呢,既然孟秀才都说了不需要她招待客人,她自是乐得轻松自在。
从前院走到后院,尽管身子骨还是有些乏力,可她并没有回房歇着,而是慢悠悠的绕着弯儿。
说起来,孟家的二进院子该是最传统的那种民居建筑,从院门进来是一排倒座房,正对着垂花门。进了垂花门则是影壁,绕过影壁后便是宽敞的前院了。
前院的地盘略有些小,除了一大片铺着大青砖的空地外,也就只两棵上了年份的石榴树,之外便是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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