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上了病床。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产科的年轻女护士来看她,告诉她如果阵痛到5分钟一次了,就叫她过来。
就这么一直耗到了晚上,冯笑笑觉得疼的实在忍不住了,外婆带着一枚军用手表,一计时,果然5分钟了,赶紧叫了护士过来。
护士看了看情况,说:“可以进产房了,家属都在外面等着。”然后搀着疼脑门直流汗的冯笑笑进了产房。
产房里,冯笑笑被叫脱了裤子躺在产床上,她下身光秃秃又冷飕飕的,有种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恐惧感。医生和护士不一会就过来了,冯笑笑也觉得疼的越来越厉害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恨不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她一开始还是小声□□,后面直接疼的叫出声音来。
医生一脸凶相的看着她,吼道:“鬼叫什么贵叫,再叫不帮你生了!”
冯笑笑只能咬着牙,感觉牙床都快被她咬松了,两只手紧紧握住床把手,忍得很辛苦才能不出声。她心想,要是能在二十一世纪生孩子,还能打个无痛分娩针、搞个水下分娩什么的,八十年代的孕妇就只能这么干扛着,真是辛苦。
她突然很想裴月珍,要是能给她打通电话就好了,听听她的唠叨,也许就不疼了。
就这么躺了快一两个小时,产房里其他的产妇都生了好几个了,还是没人管她,她只能大叫:“医生,我疼得不行了,能不能生了啊!”
医生依旧是冷着个脸走了过来,又检查了下她的□□,说:“差不多开十指了,做好准备,一会让你用力就用力,呼吸急促点,多呼气,气儿别往回吸。”
冯笑笑前世也看过不少电视剧里女人生孩子,心想估计差不多就是那样,于是点点头。
一个护士走到她头这边来,开始使劲摁她的腹部,医生掰开她的腿,掰的她腿都快断了,说:“疼了就赶紧使劲儿!”
伴随着一阵剧痛,冯笑笑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挤,整个人头晕目眩的,脑门上的汗不停往外涌,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样昏天暗地的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觉得下身一阵暖流涌出,犹如什么异物爆炸了一样,圆滚滚的肚子塌了下来,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一般。
护士笑嘻嘻的抱着一个小婴儿过来,说:“恭喜你,是个女儿,六斤四两。”
冯笑笑一看,这婴儿比她想象的小很多,粉粉的,浑身皱巴巴的,张着嘴哭,十指齐全,往下身一看,果然不带把,她松了口气,真是个女儿,她还担心万一生出了个儿子,岂不是要历史颠倒了!
她瘫软在产床上,心想着管这胎生的是个什么东西,老娘再也不生了! 她终于明白,孩子生日果然是母难日啊,这个小东西,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老娘!
护士把她推到了住院病房,把小婴儿轻轻放在冯笑笑身边,一家人很快就过来了。
裴西临一见到她旁边的小婴儿,先是很兴奋的看了又看,后来又有些沮丧地说:“还真的是外甥女儿,我还以为是个外甥呢。”
“你什么时候还重男轻女了?”冯笑笑依然有些虚弱,声音很轻。
“是个小外甥还能陪我玩,生个外甥女怎么玩?”
“就你意见最多。”外婆也是对着小婴儿看了又看,一脸满足的样子:“怎么感觉不太像月珍,倒是比较像冯建业?”
外公只是负手站着,一脸好奇的看着婴儿,附和道:“确实,你看这大脑门和蒜头鼻,跟冯建业一模一样。”
冯笑笑心里呵呵一笑,果然她生的女儿还是没有继承裴月珍的美貌。她侧过脸去,看着那个粉嫩粉嫩的小小婴儿,心中顿时感觉到一阵做母亲的温暖和幸福,三十二年前母亲就是这么生下了一个小小的自己,给她喂奶、给她把屎把尿、把她辛苦养大,她更想念裴月珍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进产房生产,身边居然没有裴月珍。
外婆问:“月珍,你想好没有,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冯笑笑虚弱的说:“叫笑笑怎么样?”
任慧说:“冯笑笑?好名字、好名字,快快乐乐的,多喜庆。”
“可是……”冯笑笑突然又有些犹豫,就这么把自己的名字这么拱手让出去,她还真的有些不舍。在她内心,始终只有自己是冯笑笑。
“要不先起了小名叫丫丫吧,大名儿再慢慢想。”冯笑笑说。
*
丫丫出生一个月多来,暑期褪去,天气逐渐转凉,丫丫很是乖巧,每天能睡十几个小时,很少哭,饭量也很好,吃奶吃的特别香,不到一个月,小胳膊和小腿都长得肉嘟嘟的,脸上的胎毛也逐渐褪去,整张脸看起来白白嫩嫩的特别可爱。
冯笑笑整天躺着坐月子,每天都觉得闷得慌,还好有外婆和任慧常常陪着她。此时,任慧正一手抱着睡着的裴聪,一手摇着婴儿床,外婆则拿着毛线针给丫丫织毛线小背心。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
外婆说:“你这月子都快做完了,冯家怎么也没个人过来看看你,不是生完孩子第二天,你爸就给他们打电报了嘛?”
冯笑笑说:“兴许是有事儿耽搁了,冯家村虽然离宁城不远,但是交通不便利,又或许正好赶上秋收了,庄稼人秋收最忙了。”
外婆一脸不满意:“就算是这样,也该打个电报来说说情况,毕竟生的是他们冯家的孙女,丫丫姓冯又不是姓裴!”
冯笑笑也不禁觉得外婆说的有道理,上一世,母亲每年清明节都会去冯家村给父亲上坟,顺便去爷爷奶奶家做做客。爷爷奶奶一家对母亲就像个外人,两边谈不上热络,只能说是客客气气,可一家人对她还是不错的,从小和几个堂哥堂弟见得不多,但关系也还不错,私下也常联系。可没想到,如今她以裴月珍的身份产女,才真真切切感到冯家人对她的这份冷漠,还是挺伤人的。
外婆又说:“哪家媳妇生了孩子,婆婆不过来帮忙照看几天,就算是个意思来看看也好,他们倒好,连个人影也没?不会是冯家人看电报是个闺女不高兴吧,毕竟是冯建业唯一的血脉。”
任慧说:“妈,不会的,月珍妹子还没出月子,你别让她多想。”
外婆也突然觉得话说的有些不妥,立刻闭了嘴。
冯笑笑也不禁一脸忧心忡忡的看着这个孩子,虽说丫丫还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婴儿,已经给她带来了诸多苦恼。
首先,上一世冯笑笑自己出生的时候是9月23日,母亲没理由记错自己的生日,而这个孩子是9月18日就出生了,裴月珍就是典型的处女座,性格龟毛的很,不过她的生日是八月下旬也不是九月十八,无论如何,历史都悄然间发生了一些变化。
更奇怪的是,在医院的时候,冯笑笑特别交待医生好好检查一下孩子的心脏,因为她小时候就有轻微的先天性心脏病,虽说不是特别严重,可由于发现的比较晚耽误了治疗。但人民医院的医生却十分肯定的说,这个孩子没有先心病,身体十分健康,让她不要过于担忧。
这孩子到底是不是裴月珍重生?或者只是个陌生人转世?她心里没谱。
如今,又碰到“婆家”的问题,她不禁更有些担忧了,虽说上一世她基本是裴月珍一个人带大的,但奶奶一家人对自己还算是照拂,没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可现在若奶奶一家真的重男轻女,不愿意让这孩子认祖归宗,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12章 伤秋(一)
(1984年11月)
邵兰躺在医院病床上,眼睛虚弱的睁开一条缝,她看着吊针里的液体滴答滴答的缓缓掉落,心想,估计又在打止疼药,因为她现在觉得身上不疼了,整个人却晕晕乎乎的。
她的耐药性越来越强,止疼药的分量也越打越大,每天醒过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肝癌,她不知道自己年纪轻轻是怎么得上这个病的,这病来的凶猛,一下子就把二十几年都健健康康的她打倒了,如今她已经苦撑了一年多,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医院度过的。
这一年多来,她自知自己早已形同枯槁了,连拿起镜子看一眼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可更让她心疼的是,丈夫也越来越瘦,每天看起来都是操劳过度的样子。
儿子倒是被丈夫照顾的很好,可儿子不到三岁,她就连抱起儿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儿子每次在医院见到她时,总是像见到陌生人一样一脸惊恐。
是啊,她只要一住进医院,容貌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小孩子最不会说谎了。
邵兰觉得今天思绪难得清醒,不免又想了想身后事,这话题她跟丈夫聊过,丈夫却很抗拒,不愿意跟她多聊,她只能私下跟婆婆说说。婆婆说山上的那块墓地买好了,让她不用担心,小林冉她也会帮忙照顾,至于她丈夫林锦平嘛,年纪轻轻做了鳏夫虽说不易,但毕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什么好担心的。
身为女人,摊上个真是个好婆婆,她真幸运。
她可不是幸运吗?嫁了一个十里八乡都说好的好看男人,公婆还都是城里的文化人,男人考上了大学,回城做了官,她头一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街坊四邻的女孩儿看到她,羡慕的眼睛都要红了。她过的心满意足,难免还有些得意洋洋。
可如今,怎么就落到这份田地了呢?她想起和丈夫刚结婚的那段日子,觉得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这一辈子,她除了在病床上受苦,什么盼头的没有了。
哦,不,还有的,她的儿子。
看着儿子越来越高、越来越胖,会走了、会喊妈妈了、会说整句话了,她心里还是会感到幸福。可又想到,儿子现在才三岁,要是自己就这么走了,儿子究竟还能记得自己多少,毕竟,她一个当妈的,还没来得及牵着儿子的手去一次幼儿园,没逛过一次动物园,甚至没好好的给儿子做一顿饭。
若是就这么撒手走了,儿子早晚会把自己忘了吧!
想到这儿,邵兰心里酸酸的,大滴大滴热滚滚的泪珠滴在枕头上。
“怎么哭了?”丈夫林锦平一进来病房,就发现妻子在哭,赶紧凑到身边。
林锦平的大手拿出一方棉手帕给邵兰擦干净了眼泪。
“没什么。”邵兰嘴硬的说。
“是不是又疼了,要不要我让护士给你加点药。”
“别,我有话想说。”她转过身来,眼睛依然红红的。
林锦平有些不高兴,以为她又要提“身后事”的事。“你又说什么,我都跟你说了你会好起来的,好好养病,别整天胡思乱想。”
“不是那个事,我有块料子……”
“什么料子?”
邵兰叹了口气:“就是布料,你们男人不懂,红色的丝绸料子……是我出嫁前我妈给的嫁妆,让我拿来做嫁裙的……后来,你下乡回来探亲,时间太短,咱俩的婚事赶得急,没来得及做成衣服……我想让你拿去外面,找人给我做条裙子……”邵兰说的很吃力,一字一顿。
一听到妻子不跟他提后事的事了,他语气缓和下来:“这好说。怎么突然想做裙子了?”
“我想去拍照,和你跟冉冉。”
“拍照?”
“对,生了冉冉之后,一家人还没拍过全家福呢,趁着年前拍一张,摆在家里喜庆。”
“好好!”林锦平心里挺高兴,以为妻子精神好些了,不再心灰意冷就是好事。
邵兰虽然生着病,可还是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林锦平,她知道他不喜欢聊“死”的话题,就哄他是为了过年图个喜庆。其实若是明白人一听就懂了,她这是怕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想跟丈夫和儿子留下最后的合影,可林锦平聪明一世,在女人这件事上却最是迟钝,哪里懂得了妻子的苦心。
*
林锦平在家里的衣柜里找到了妻子说的那块布料——看上去又光又滑、颜色红的发亮的一块丝绸料子,妻子一直勤俭持家,从未有过这种料子做的衣服,他也从没有陪妻子去过裁缝铺,一时间犯了难。
好在办公室的年轻女同事告诉他好几处裁缝铺子,他心算了一下,最近的就是纺织厂后门那家。
于是一下班,林锦平就骑着自行车,带着那块布料到了纺织厂后门,找到了这家裁缝铺子。月珍裁缝铺——木板招牌上面几个黑漆大字写着。
“老板在吗?”林锦平进了铺子,铺子面积不大,一进去一股子各种布料和缝纫机机油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同志,做衣服?”走出来的是任慧,她圆圆的脸,看上去略有些丰腴,穿着简朴的格子衬衫,两只胳膊上各套了一个墨绿色的袖套,这跟林锦平印象中的裁缝师傅差不多。
“是,我想给我妻子做条裙子,料子在这儿。”林锦平把布料递给她。
任慧低头,一只手在布料上摸了又摸,说:“这可是好料子,想做什么款式?”
林锦平问:“款式?”
任慧说:“你这布料可以做全身的了,做旗袍还是连衣裙?”
林锦平犯了难:“都行吧,你们做主就可以了。”
“呵呵,同志,这么好的料子我可不敢做主,你妻子没交代你做什么款式吗?”
“哦,我妻子说了,她本来想做结婚用的裙子,没做成。”
“那做旗袍好些……这样,你等等,我问问我妹子——也就是这家铺子的老板,她平时对款式最有主意了,让她给你出点子。”
林锦平心想,这么小的铺子原来还另有老板,于是问:“那你们老板在哪?”
“她一会儿就来,你要是不赶时间,就先坐会儿。”任慧笑吟吟的说。
林锦平坐着等了二十多分钟,就快有些坐不住了,看见对面一个年轻女人缓缓而来。她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穿了一件白色毛衣,外面套了一件咖啡色的呢子背带长裙,脚上一双黑色牛津鞋,这样摩登的打扮他还是头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以前看日本电影的时候好像见过。
女人走近了,林锦平才看清楚,居然是之前见过的那个怀孕女人。此刻她高高隆起的孕肚已经平了,整个人身材匀称,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甩在脑后,皮肤白里透红的,浓眉大眼,双目流转,看上去就像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若不是之前见过她怀孕的样子,林锦平还以为是个大城市里的大学生呢。
“你……”
“林市……”市长两个字还好没说出口,被冯笑笑生生咽回了肚子里。“林大哥?”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冯笑笑乐呵呵的说:“上次在医院不是见过吗,还有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