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开目光,云初微微颔首,不再言语,扶着芙蓉,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迈上了厅堂门口的青石台阶。
第三十八章口角
上了台阶,早有小丫鬟打开门候在一边,云初迈步进了门,转过一个金丝楠木双凤朝阳屏风,堂上已坐满了人,正小声地说着话,见她进来,立时都住了口,稀奇地看过来。
云初环视了一圈,只见迎面墙上挂着一副五子拜寿图,正中一张紫檀雕螭龙纹方案,上面安放一红木根雕盆景,一套墨玉茶具,小巧玲珑,精美异常。方案两边各一把紫檀木太师椅,左边一溜七把紫檀木券口靠背玫瑰椅,坐着虎头虎脑的五爷、六爷、七爷三个小萝卜头,余下的椅子都空着,见她看过来,七爷董和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对酒窝,甚是可爱。左边也是一溜七把玫瑰椅,至上而下坐着姚阑、晁雪、潘敏,三姑娘董书和四姑娘董画。
国公府的几个成年爷中,董忠和董爱没了,二爷董孝自去年奉旨戍守铁楼关,一直未回,只董仁在府里,昨日落了水,想是来不了了,数了数,云初发现,除了她,众人都到齐了,她一路紧赶慢赶,竟还是最后一名,不觉皱皱眉。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干,起的可是够早,这还不到卯时,拿到现代也就凌晨五点,连小六、小七这俩五岁的娃娃竟也被拽了起来,董国公这个当爹的可是够狠心,果然是培养孝道,要从娃娃抓起。
见中间的椅子空着,云初暗舒了口气,还好,太太和董国公没出来。扶着芙蓉,云初挺了挺胸,在众人无声的注目礼下,一步一步走了上来,端庄地在潘敏身边坐下。
见云初无视众人,面不改色地坐在自己身边,潘敏阴阳怪气的揶揄道:“哟……昨个儿游落雁湖,四奶奶没累着,今儿有闲心来‘游’隐院了?”
一个“游”字,让潘敏咬得脆生生三响,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怎么,三奶奶不是来请安的,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闲的,专门抹黑胡出来游玩的?”
打口水仗,谁不会?见潘敏嘲讽,云初面无一丝恼意,稳稳地坐在那儿,淡然地说道,仿佛是在和潘敏拉家常。
“扑哧……”
五爷董信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六爷七爷跟着也笑了出来,立在五爷身后的小丫鬟和奶娘忙上前弯下身来,替他擦着,奶娘边擦边说:“我的爷,您仔细些,老爷、太太就出来了,脏了衣服,这会子回去换都来不及……”
瞧见自己的小丫鬟紧紧地闭着嘴,脸憋的通红,五爷又扭动着身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的爷,您安稳些,仔细老爷瞧见了,又要……”
“就你话多,不过一口茶水,不用擦了,你站一边吧,别挡着我瞧热闹……”
见奶娘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董信伸手推开她,不耐地说道,各位奶奶和姑娘更是用力忍着笑,一个个仿佛屙屎般,脸憋的通红,见众人如此,潘敏像吃了个苍蝇似的噎在了那儿,张了张嘴,瞪眼扒皮地看着云初,牙尖嘴利的她一时竟接不上话来,云初却并未就此放过,接着问道:“我听说昨个儿三爷撞鬼落水了,现在还在床上起不了身,就这样,三奶奶还有闲心出来游玩?”
说着,见潘敏无语,云初恍然想起什么,说道:
“噢……我倒忘了,三爷那儿莺莺燕燕的一屋子人,用不上三奶奶伺候,您自然有着大把大把的空闲。”
董仁风流成性,到处沾花惹草,在国公府是出了名的,董国公和太太对此颇为不满,潘敏为此没少被太太训,说她笼不住董仁的心不说,更不知规劝,由着董仁整日胡来……这事儿俨然成了潘敏心头的一块疤,一个痛,尤其昨天董仁在落雁湖撞鬼的事儿,国公府里已经悄悄盛传,说是董仁坏事儿做多了,遭了报应……
这事儿藏在噎着都来不急,云初竟然当众提起,潘敏再压不住,腾得站起来,指着云初骂道:“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货色!四爷去世两天,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地去落雁湖勾搭男人,狐狸精!扫把星,进门三天就方死四爷,这还没出半个月,露院又接二连三的死人,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
见潘敏恼羞成怒,不顾脸面,当众骂起街来,众人都惊住了,三个小萝卜头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张着嘴,错愕地看着他们的三嫂撒泼。
姚阑幽雅地站起来,乌龟般越过晁雪,来到潘敏面前,伸手拽住她,正要相劝,只听门口的婆子喊道:“老爷、太太到!”
话音刚落,只见董国公在前,喜竹、喜梅和几位姨太太及一群婆子簇拥着太太跟在后面,转过屏风走了进来。一阵慌乱,众人纷纷起身向老爷、太太见礼,独潘敏还泼妇似的指着云初,僵在了那儿,一时回不过神来。
潘敏的声音尖细,又是怒急,叫骂声隔着墙壁传出去老远,自然一句不拉钻进了老爷、太太的耳朵,又见她无礼地指着云初,没一点淑女形象,董国公不觉皱了皱眉。
见董国公脸色阴沉,太太的目光中充满责备,潘敏心虚地收回手,狼狈不堪地站在那,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手帕。
坐定后,太太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潘敏身上,暗叹一声,这商人的女儿就是没教养,早说娶不得,老爷偏不听,现在可好,把个沁园闹得乌烟瘴气的不够,竟闹到了她这儿,当着几个小叔的面,就发起泼来。
原来,国公府已进门的四个媳妇中,大奶奶姚阑是当朝宰相,殿阁大学士姚衡博之女,二奶奶晁雪是官居从一品的都察院左都御使晁正旺之女,四奶奶栾云初就不用说了,三人都出身官宦,唯独三奶奶潘敏,是栾国私盐巨枭潘镝之女。
这门亲事太太原是不同意的,但赤、黎、栾三国中,赤国东面靠海,虽不富饶,但粮食、盐等基本上可以自给,北面的黎国就不同了,黎国矿产丰富,但粮食和盐却是奇缺,大部分需要从栾国进口。因此盐业是栾国的经济命脉,也是国库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董国公为了控制盐业,更为了掌握栾国的经济,有心屈尊降贵与私盐巨枭结亲。
由于栾国重农抑商,身为商人的潘镝,虽然富可敌国,但却没什么政治地位,自然想通过联姻来结交官绅,更是巴不得利用女儿攀上高枝,藉以抬高身份,这种官商联姻,在栾国是很普遍的。
俗话说,臭猪头自有臭鼻子闻,就这样,董国公和潘镝各怀鬼胎,一拍即合,市侩粗俗的潘敏顺理成章地进了国公府的大门,两家的联姻,曾轰动了整个栾城。
不想,这潘敏粗俗泼辣,那董仁也是个泼皮无赖,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大婚后亲密了几天,便开始打打闹闹,后来董仁听从董国公之命,更是和江贤日则纵酒豪赌,夜则眠柳寻花,变的好色嗜赌,无所不为。
眼见董爱变坏,董国公渐渐地也管不了,太太便把责任都归到了这个出身低贱的儿媳妇身上,今日亲眼见她泼妇般欺负云初,心里更是厌恶,坐在那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缓缓的说道:“敏儿,这女德的第一课便是要女人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止有耻,动静有法,你看你,当着几个小叔子的面,举止失仪,成何体统?”
第三十九章丧银
太太一句话,潘敏顿觉万分委屈,云初这么久不来请安,太太竟也由着她,她的话也没妇德,太太不但没说,反而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训起了自己。
潘敏不知,云初的声音低,又说在前面,太太确实没听到,倒是她,扯着嗓子叫骂,站在院儿里就能听到,云初是有名的才女,自然是贤良淑德的,怎么会刻薄人?倒是潘敏的泼辣是出了名的,在太太来说,这错自然是她一个人的。
尽管委屈,觉得太太处事不公,但潘敏再泼,在公公婆婆面前,也是不敢顶嘴的,不觉眼圈一红,委屈地说道:“婆婆教训的是,媳妇知道错了。”
“怎么,我委屈你了?”
见潘敏一脸的不服,太太不悦地说道。
“媳妇不敢,只是今儿这事,原是四奶奶……”
潘敏原想说是云初恶语在先,她才怒了,话说了一半,想起这事儿是她先挑的头,说到底还怨她嘴欠,一时顿在那,不知这状该怎么告了,只恶毒地看着云初。
见她不说了,云初开口说道:
“都是媳妇不好……媳妇是不祥之人,求姨妈成全,让媳妇回娘家守节,免得给国公府的人带来……”
这不是往死里整她吗!见云初竟然得理不饶人,当着董国公的面如此恶毒地挤兑她,潘敏心里这个恨啊,却也不敢撒泼上去挠两把,扑通一声跪在了那儿。惊的云初猛咽下了后面的话,错愕地看着她。
她这可不是为难潘敏,原是猜想太太和董国公一定听到了潘敏骂她是扫把星的话,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也是赞成的,兴许早生出了逐她之意,只碍着情面,不好明说,但心里有了芥蒂,以后一定会想尽办法挤兑她,与其那样,倒不如自己主动些,董国公和太太正好借坡下驴,说不定就允了,岂不两全其美,成全了她。
如今见泼辣的潘敏吓成这样,一怔之后,也回过味来,默念了声阿弥托佛,她可没这么坏的心眼,的确是一心想回栾府的。
正祈祷间,只见潘敏说道:
“求老爷太太明鉴,四奶奶冤枉媳妇,媳妇没……”
见两个媳妇吵起来没完,董国公脸色已变得铁青,没等潘敏说完,沉声打断道:“都闭嘴,一大早的,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
董国公少有的变了脸,惊得众人一哆嗦,个个投栗变色,噤若寒蝉,厅里顿时沉寂下来,沉闷的让人心惊肉跳。
见董国公怒了,竟少有地当众训斥儿媳妇,怕连累董仁,钱姨太上前一步,扑通跪倒,颤声说道:“都是婢妾不好,老爷不顺心,只管责罚婢妾,只求老爷千万别气坏了身体。”
这钱姨太原是太太的陪嫁丫鬟,被董国公收了房,有了董仁之后,才抬了姨娘,平日唯太太的脸色行事,颇得太太的心,太太的两个儿子没了,相较之下,自然对董仁亲近,本以为她总算熬出了头,不想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媳妇,跪在那里,钱姨太不觉也埋怨起潘敏。
想起这些日子潘敏就没消停过,太太本想再斥责几句,一抬眼,瞥见钟姨太眼底一闪而逝的喜色,太太心一动,转而平心静气地说道:“云初刚进门,年纪又小,敏儿能让就让着些,都是妯娌,别整日吵吵闹闹的,让人看了笑话!”
“是,媳妇谨听婆婆教诲。”
虽然觉得这话说的太偏心,但懂国公怒了,潘敏哪敢再争,只暗暗咬咬牙,连连应着。见她不闹了,太太说道:“都起来吧,一大早的跪在那儿,让人看着怄气。”
说完,太太转脸看向云初,换了个话题,说道:
“云初,秀儿的事办妥了”
“回姨妈,都办妥了,媳妇原是打算为秀儿发送的,谁知她表舅来了后,口口声声说不敢劳烦国公府,媳妇无法,只好按您的吩咐,给了一百两烧埋银子,让他把秀儿接回去了……”
一百两!这个败家的媳妇!
有银子也没这么个花法啊!寻常的三口之家,五两银子便足足过一年了,不过是个小丫鬟,二三十两已是仁慈了。一听说云初竟给了一百两烧埋银子,虽不缺银子,太太也心疼的直蹦,再听不进去后面的话,直后悔怎么就忘了嘱咐两句,吩咐姚阑过去看看。
怔怔地看着云初,太太想埋怨几句,但这确是她吩咐的,只说要好好发送,又没说给多少,本以为府里有惯例,自然不会出错,不想一霎儿照顾不到,这云初就能把事儿办出个花样来,尽管肉疼,却也不好说什么,太太只坐在那儿不语。
连地上的婆子都惊讶地看着云初,真是小姐出身,没管过家,不知柴米油盐的贵,哪有这么花银子的,这和往大街上扔钱有什么区别?
尤其姚阑,险些气乐了,记得太太的奶娘离世,给了七十两,已经是府里最高规格了,这个云初倒好,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够小户人家在偏远地区置一处产业,买几晌好地,安安心心地过一辈子了,真当这国公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了,毕竟是姚阑,不像潘敏似的没心机,到处放炮,明知这事儿不对,却也不语,等着看太太怎么发落。
晁雪不管家,自然也不操心这事儿,倒是商贾出身的潘敏,事事算计到骨头里,一听这话,立时变了脸,一百两?足足五个大丫鬟一年的月例,买七八个小丫鬟了,坐在那鼓了又鼓,只因刚挨了训斥,不敢再争,却也不甘的瞪着云初。
生命是无价的,按云初的意思,左右国公府不缺银子,如果秀儿父母尚在,怎么着也得给几百两,至少得够两个老人颐养天年的,想着秀儿和她表舅从没什么来往,这才给了一百两,此时见众人像看外星人似的看她,不知是在心疼银子,云初还以为是埋怨她太相信秀儿的表舅了,忙补充道:“姨妈放心,媳妇看秀儿的表舅也是个老实人,又对我们千恩万谢,言听计从的,也不敢就把银子胡花了,媳妇已吩咐钱嬷嬷跟着,盯着他为秀儿买最好的棺木,置办丧事,这事儿不会错的。”
又不是白痴,给了一百两银子,是谁都会千恩万谢的,一个丫鬟的棺材,再好也不过几两银子,真是做诗做多了,脑袋成了浆糊,听了云初的解释,太太哭笑不得,沉思了良久,开口说道:“秀儿的家人没闹就好,这事儿就这么着吧。”
说着,又对姚阑说道:
“阑儿记得去账房说一声,昨个儿云初支的一百两银子,只二十两从大帐里走,其他的记在我帐上便是。”
第四十章餐规
见太太怕坏了规矩,二话不说就替云初补了多支的银子,姚阑眼底闪过一丝不满,同是儿媳妇,她每日晨昏定省,起早贪黑的操持,也没讨个好去,这云初才进门几天,不让来请安也就罢了,还今儿添丫鬟,明儿补银子的,生怕委屈了她。
看了眼云初,姚阑暗暗咬了咬细碎的白牙,压下满腔的不满,换上一脸笑意说道:“瞧您说的,这么大个府,还差这几两银子了,四妹妹又不是外人,怎能让您给补,直接从大帐里出就是,哪用分的那么清了。”
“阑儿不明白我的苦心,不是这银子多少,是这规矩不能破了,否则,明儿你院里死个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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