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美的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自信。
“砰”,门被重重的甩开,赫尧度头也不回的走了,宗契修望着他苍凉的背影,眼神中少有露出眷恋的神色。但很快,他便恢复过来,平静的吩咐泗景抓紧时间收拾行李。
一盏茶的时间,两匹黑马疾驰向西城门,终于在城门关闭的那一刻离开京城。
被软禁了五年,他终于光明正大的离开了。
奔出城门的那一刻,宗契修却没有放松,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年后,他会守诺再回来,只是到了那时,赫尧度的那声亲昵的“表弟”再也不会轻松的叫出口了。
他的离去,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人并未察觉到。也是,一个亡国五年多的柔弱皇子,是生是死,又有谁会在乎呢?
大雍城内关注的永远是皇宫内的一举一动,整个皇宫张灯结彩,皇宫门口水泄不通、人山人还,都是赶来一睹太子赫尧度的大婚的。
手抬肩担的金银玉器,源源不断的往皇宫内送,宫门的守卫一一的检查着这些昂贵的贺礼,宫内外排成长队的送礼人望不到头,这份热闹红火,真是多少年未见过,是赫朝开国的头一份。
而太子府内,赫尧度已经穿好喜服,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喜悦或者不悦,乌黑的眼圈让那张脸显得阴沉。只是乌恩其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的痛苦,但转瞬即逝,他又恢复了平静。
他的伤心、懊悔、激愤,已经全部留在了昨日,被戏耍的感觉简直让他痛不欲生。
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高傲、倔强的人,只能通过武力征服,他曾深深怀疑过这一点,但现在看来,老祖宗的话充满了智慧。
在繁华热闹,终究有过去的那一刻,夜已经深了,太子府的正宫和测宫的蜡烛却还亮着,两位新娘独守空房,谁也不知道她们的太子爷去了哪里。
跟在赫尧度身边的乌恩其却紧张极了,他极了劝道:“太子,咱们回去吧,太子妃和良娣还等着呢。万一闹到皇上和皇后娘娘那里,可就不好了。”
“你回去禀告一声,就说我喝多了,让她们先睡吧。”赫尧度不耐烦的说。
“这……,洞房花烛夜的,哪有……”乌恩其还要再劝,却被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汪福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喊道:“太子爷真让老奴好找。”
“看看,看看,皇上派汪公公来了吧。”乌恩其急的直跺脚。
汪福跑到赫尧度跟前,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眼含泪的说:“太子快去,皇上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裕德五年秋,赫朝开国皇帝赫帝驰,在太子成婚当晚突然出现头疼、眩晕、呕吐等症状,太监们忙端来醒酒汤,谁知一碗汤没喝完,皇上已经昏迷不醒。大太监汪福赶紧去请皇后、太子和太医,当值太医束手无策,而太医院院使王茂今晚太过高兴,多喝了几杯,醉醺醺的怎么叫都叫不醒。
第二天天未明,赫帝驰驾崩了!
举国悲伤之际,国却不可一日无君,先皇下葬后,太子赫尧度宣召即位。
赫尧度即位后,下旨要求郑拓尽快结束西部的战事,郑拓上书请求增兵。增兵就需要军费,赫尧度先是清查国库,国库经连年征战,又加前太子奉召修陵、太子大婚、先皇帝厚葬,已经空虚。他随即下旨增加税收,以冲军备,可今年春秋两季的税收早已征收过。赫尧度惩办了几位上书反对的官员,增加税收一事强行推行下去。
百姓们秋税征收后留存不多的粮食又被佂去大半,民声怨载连天,各地屡有暴动,但都被强压下去。
有四川官员,为了政绩,把百姓捐赠修建佛像的银子征了去,调拨工匠充军。这下子彻底的激怒了百姓,四川率先起兵,三日内攻破新都县。
各地纷纷揭竿而起,而朝廷迅速下令强压,有胆敢造反者,诛九族。
岭南宗王下讨贼檄文,领天下百姓赶走赫族人,还汉人河山。
紧接着,镇南王世子付恒率十五万大军响应宗王,福建、广东、云南等地一天内归属宗王。
一个月内,两路大军分头北上,宗王由西南过贵州、四川、湖北,直达长江中部南岸,付将军由福建过江西向华东、浙江、安徽,直达长江东部南岸。
赫族同样分两部南下迎击,赫汉沿江而对,大战一触即发。
宗王宗契坤亲率部将渡江,可惜遭遇赫族的阻击,宗契坤身先士卒,站在最前面的战船上冲向赫族大军,被乱箭射死。
就在众人皆以为宗军主帅阵亡,定会退军之时,宗王的胞弟宗契修身披缟素,趁赫族得胜松懈之际,强行渡江。
而另一路大军以压倒性的优势轻松过江,从南京上山东、河北,终于行成两军合围大雍之势。
变幻莫测的局势发生在短短的两个月之内,大雍城内早已经乱成一团,京城守军早在半个月前就被派往长江北岸阻挡汉人大军,现在的京城就是一座空城,仅仅有两千余名的皇宫守卫,这是大雍城最后的兵力,与宗王和付部的军士相比,实在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但赫族人心中还有最后的一丝希望,他们赫族主力郑大将军,已经率军回京,再坚持两日,郑大将军定能解大雍围城之急。
坐在龙椅上的赫尧度却没这么乐观,郑拓的兵力仅仅够抵御西部联军的进攻,现如今,他分兵来解大雍之围,西部则岌岌可危,没有了郑拓的镇守,不知郑显能坚持多久。
而另一方面,北部三族正在内乱,就在先皇赫尧度驾崩后没几日,孛斤族联合台吉族打了纳儿族一个措手不及,而台吉族领兵的正是他的四弟,那个没为父皇奔丧的赫尧阡。谁都想成为下一个赫族,能够入主中原,现在冷眼旁观赫族被汉人围困。北部三族所怕者,唯有赫族的铁骑,他们从未把汉人放在眼里,他们等着汉人吃掉赫族,再与元气大伤的汉人一战。他们坚信,汉人不足为虑。
赫尧度并没有慌乱,他很镇定。
兄弟四人中,论带兵打仗,他不如大哥;论文治天下,他不如二哥;论求贤纳谏,他不如四弟。
但偏偏他当了皇帝,因为大哥暴躁易怒、二哥当断不断,四弟自命不凡。
这一切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个人无限的把他兄弟的缺点放大,激发出他们心中隐藏起来的阴暗面,直至作出让先皇无法容忍的事情。而他,不过是个备用品,让先皇知道,除了这三个儿子之外,还有一个中规中矩的儿子可以继位。
而这个人,便是被他引为知己的宗契修。
当大兵压城的那一刻,想清楚这一切并不困难。但他还有一点疑问,为什么是他?
今天的局面,不管他们兄弟四人谁继位,都是一盘死局,郑拓即便是天神,也万不能以两万疲惫之师对抗汉人二十万大军。
围城三日,为什么还不进攻!他在等什么?
赫尧度不知不觉中走到荷花池边的凉亭,荷花早已败落,枯萎的荷叶颓败的耷拉着,一片萧条的深冬景色。
“禀圣上,郑大将军已经到了延庆,是进城还是驻扎在城外?”乌恩其小心翼翼的回禀,原来的大太监汪福已经为先皇陪葬,现在跟在赫尧度身边的是乌恩其。
“驻扎在大雍城外十里。”赫尧度的思绪被打断,他不悦的说道。
“是。”乌恩其就要退下去,赫尧度突然叫住他,道:“替我带封信。”
宗王大营,泗景忐忑的把一封信交给宗契修,他等着被主子骂,但他不后悔,就当报恩了,当初要不是乌恩其把他从大海里捞出来,他这会早就喂鲨鱼了。
“出去吧。”宗契修看完信,平静的对泗景说。
“信上写什么?”泗景大胆的问道。
宗契修突然笑了,说:“他约我今晚一聚。”
“什么!”泗景吃惊的问道,“王爷可千万不能去,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那你还敢私自传信?按照军律,这算与敌军私通,当斩。”
泗景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嘀咕着那你还看,直接烧了就是了,但他可不敢直接说出来,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装可怜。
“起来吧。”宗契修的语气轻松,“也该跟他说了清楚。”
“付将军那里……”泗景抬头看向宗契修,试探的问道。
“付恒?”宗契修想了想,说,“听说他夫人有身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冬日的韩山小院,别有一番风景。
湖面结了冰,岸边的梅花含苞欲放,一朵朵蜡黄色的花苞散发出沁人的香气,赫尧度身穿银色蟒袍,外罩同色大氅,脚蹬皂色皮靴,静坐在亭子内饮酒。
天渐渐的黑了,一壶女儿红喝的只剩下最后一杯,院子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微微定神,一杯酒一饮而尽。
月白色束腰棉袍、头戴同色方巾的宗契修独自一人走进了亭子。
赫尧度回过身,解开大氅,反手替他披在身上,柔声道:“天冷,怎么不穿件披风?”
宗契修笑笑,单手搂过大氅的一角,却不回答,只问道:“等了多久?”
赫尧度眼神复杂的看向他,说:“没多久。”
赫尧度似乎算准了宗契修能来,但宗契修真的站在他跟前,他仍然觉得不真实,因问道:“你不怕这里有埋伏吗?”
宗契修自信的笑道:“我相信你。”
“真的!”赫尧度脱口而出。
“骗你的。”宗契修说道,“杀了我于事无补,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一点。先不说现在的宗王乃是我侄子宗丰岐,杀了只会让形式更加恶劣。说吧,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为什么选择我?”
宗契修坐下来,拿起酒壶,可一滴酒都没有倒出来,他失望的叹了口气,说:“说这个有意义
吗?”
赫尧度坐在他对面,斩钉截铁的说:“对我来说,意义很大!”
宗契修饱含深意的望着结了冰的湖面,轻声问道:“你可曾问过你父亲,他为何要挥兵南下?”
“这……”赫尧度想了想,道,“自然为了一统天下。”
宗契修点头道:“那你觉得是对是错?”
赫尧度笑道:“为了让自己的族人的过上好日子,这本无可厚非。”
宗契修也笑了,说:“塞北人人放牧,用马羊换取中原物资,两国贸易往来,互市互利,又何不好!”他越说越激动,干脆站了起来,接着说,“可你父亲呢?贪恋中原繁华,心怀不轨,趁我父皇驾崩之际,举兵南下。自古兵不伐丧,我汉人遵循礼法,怎会想到你赫族这般无耻!”
赫尧度却反问道:“那你呢?我父皇又驾崩几日,你就举兵北上!”
“你问我?”宗契修大笑起来,说,“我君子坦荡荡,走之前便告诉过你,一年后定会重回大雍。可你呢?急功近利,不顾天下百姓死活,强征重税。倒行逆施畏日晚,一意孤行介中流,你怨得了谁!”
赫尧度讥笑道:“我倒是忘了,你们汉人最擅长狡辩。”
宗契修一怔,转瞬笑道:“听张先生说,你最喜欢看汉人的书。”
赫尧度仔细的打量着宗契修,宗契修毫不畏惧的看向他,半响,他问道:“为什么围而不攻?难道不知道郑将军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吗?”
宗契修庄重的看向赫尧度,严肃的说道:“五年前,城破之日,我曾想与大雍同归于尽,但有人劝住了我。今天,我来见你,也不是来叙旧。”
“哦?”
宗契修说:“千年古城,怎么经得起一次又一次的战火。契修恳请王爷,退出大雍,回到塞外。我保证不会追击,放你们安全离开。”
“我要是不同意呢?”赫尧度反问道。
宗契修真诚的说:“王爷不是问为什么选你当皇帝吗?现在可以告诉你,当初姑姑曾经说过,你们兄弟中最仁慈的就是你。”
赫尧度不服气的说道:“仁慈之心已被你耗光了。”
宗契修一愣,撩袍跪下,说:“你要算账,算到我头上就是了,何苦拿整个大雍陪葬。”
赫尧度烦躁的看向他,狠狠的抬起脚,那一脚终究没有落下,他在亭子里转来转去,突然弯下腰,低声在宗契修耳边快速的说了几句话。宗契修身体一震,愣愣的看向赫尧度,咬牙骂道:“畜生!”
赫尧度得意的笑道:“表弟若是同意,就点点头,若是不同意,也罢,郑将军两万铁骑,虽不能退兵,但足以抵挡几日。那座让你舍不得的皇宫,不过一把火的事情。你想想清楚。还是说表弟也垂涎那个皇位吗?”
宗契修站了起来,从未有过的逼人气势,让赫尧度不由的心中咯噔一下,但他决心已下,便不甘示弱的盯着宗契修。
宗契修冷笑一声,道:“你可要说话算话,若出尔反尔,我定不饶你。”
赫尧度心中的悲凉无以复加,他点了点头,最后问道:“你对我,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也行?”
宗契修嘲笑般的看着他,赫尧度却猛地摆手,道:“你不用回答了!”说完,转身离去。
子夜时分,北城门打开,两千兵士护送着几百名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宗契修和付恒站在山上,神情复杂的看向那些人影。
两个时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