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沛刚转过身,又定在原地,背对着陈清榆说:“爸,我没有胡混了。你知道我气什么吗?我气的就是你这种自已为是的态度。爸,我不恨你,我也不恨那个家。我走,不过是想用我的方式去珍惜你们,也想让你看清自己,也看清我。不料我走了这么久,您还是没变。还有,我刚刚三十岁。”
陈沛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陈清榆僵直地站着,直到陈沛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他才一掌打在桌面上。
陈清榆的秘书闻声走进来,看到自己老板正在气头上又赶紧退出去,以免触了老板的霉头。
陈沛将车停在健身中心所在的大厦门前,正想下车上楼接人,就看见杨立青正坐在不远处的花圃边上,他连忙打开车门下车喊人。
杨立青还在晃神,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连忙跳起来四处张望。看到陈沛站在车边朝他招手,他才立马跑过去。
陈沛边扣上安全带边说:“等了很久?饿坏了吧?最后被点事情拖住了。来,亲一个补偿一下。”青年依然呆呆地,任他在脸上亲了一口。
陈沛察觉杨立青不太对劲,伸手替他扣上安全带,才问:“怎么了?饿傻了?”
杨立青这才瞥他一眼,说:“是累傻了,爷爷我再也不来锻炼了。”
陈沛看他恢复过来,才发动车子,笑着说:“下次给你也办一张,你这是缺少锻炼的表现!”
“壮士饶命啊。”杨立青缩在位置上求饶。
陈沛不理他,兀自笑着将车子驶离。
☆、叁拾壹
不知不觉,天气已经慢慢热了起来。再看日历,已经是六月中旬。
快一年了。杨立青暗自想到,还有两个月不到,那份合约就会作废。
但陈沛并没有记起这件事,依然沉浸在与杨立青的温情之中。
杨立青一如既往地和陈沛腻在一起,不让他察觉出一丝异样。不过在一件事上,杨立青还是有细微的改变。他减少了和陈沛亲热的次数,借口说天气热,不想粘在一起。
陈沛能够体谅他,何况次数减少的并不是太多,能够满足他所需。
六月底,和A公司合作的单子获得了最高的盈利。陈沛知道,这个项目很快就会变得无利可图,于是开会和部下决议,适时砍掉预算。
杨立青隔着会议室的玻璃窗,目光随着站在投影屏幕前演讲的男人移动。
男人似乎微微蹙着眉,那是他认真起来的表情。
杨立青很喜欢看这样的陈沛,他投入、认真、一心一意。
这一年下来,他见过陈沛在各种情况下的表情。狼狈的、开心的、温柔的、狡猾的、意乱情迷的……
杨立青对陈沛动心,是在很早之前的事情。他的心告诉他:堕落吧,跟着陈沛一起万劫不复;他的理性告诉他:醒醒吧,陈沛就是一盆灶上的温水,迟早将你煮成汤。
他不禁问自己,懂什么是喜欢吗?从前对那个人的时候,他以为他懂。可是到了陈沛身上,他却又不懂了。记得自己那晚在河堤问陈沛这个问题,陈沛用自己的方式解释了这个问题。
陈沛懂了,那他杨立青呢?
陈沛很优秀,各方面都很好,好得无法挑剔。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选中了自己?这个问题,杨立青在心中反复质问自己。他何德何能勾来陈沛这种人?
柳杭说,上年入秋的时候,陈沛病了。上年入秋,自己刚进君安不就,刚接手陈沛秘书的工作。不久,陈沛就对自己出了手。
你知道,过去几个月我是怎么度过的吗?
陈沛所说的这句话对杨立青来说,异常震撼,以至于到现在还在杨立青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性欲这么强的一个男人,竟然几个月没解决,实在让人费解。前提是,如果这个男人正常的话。杨立青曾经假设陈沛不正常,但他对自己非常给力,该硬就硬——如此一下就推翻了这个假设。
杨立青反复琢磨,似乎在一团迷雾之中,稍微看到了出口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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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青啊,妈妈啊。”
“今天你爸联系了我……电话可能是你小舅公给的……他说他想见见你。”
杨立青握着电话,许久都没有回答。入夏的天气有点闷热,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喂?立青?”
“干嘛?”杨立青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妈妈……不知该怎么解释,不过你不想见的话,也可以不理他。”
“哦,那行,我去蹲坑,先挂了。”杨立青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他穿着宽松的短袖衫,站在自家的阳台,迎面而来的潮湿热风让他几欲想吐。
爸?不过就是上唇碰下唇,再将由嘴里吐气将两片嘴唇分开的发音而已么?
嘴唇相交,又分离,这就是‘爸’。
始终是要分开的,既然已经离开,何必又要相见?
“闲的蛋疼么?”杨立青苦笑着自言自语到。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杨立青抛在脑后,不再想起。
A公司和君安决定举办一次庆功宴,宴会设在晚上。本来杨立青理应出席,不过他有些中暑,向陈沛请了假。
陈沛本想回去照顾这位体弱病多的爱人,不过他是这次宴会的主角之一,缺席不得,加之杨立青也说自己没事,他才硬着头皮参加了庆功宴。
陈沛举着盛着香槟的高脚杯与众人碰杯,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柳杭的身影。很明显,柳杭也看见了他。
他是Andrew的上司,出现在庆功宴上理所应当。
柳杭拿着香槟走到他身边,陈沛以为他又来纠缠,心里叫苦不迭。
“陈总,你家秘书呢?”
陈沛有点意外柳杭竟然问起杨立青,便说:“不舒服,请假了。”
“不舒服?什么回事?”柳杭皱了皱眉头问。
陈沛心想你问那么多干嘛?但还是答道:“中暑了。”
“啊?这种天就能中暑?”柳杭笑了起来,抿了一口香槟又说:“挺有趣的一个人,以后要让他多加锻炼才行。”
陈沛闻言一噎,心中警钟直鸣。他阴阴一笑,问:“挺有趣?”
柳杭点点头说:“是的,很幽默。上次在健身中心遇见他,和他聊了两句。而且我发现,他似乎和我们是一类人。”
陈沛将手上的高脚杯敲在了桌子上,全身上下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能逼得站在面前的柳杭内脏俱裂。
“怎么了陈沛。”柳杭也不知自己哪里招惹到他,竟然惹他发这么大的火。
陈沛压低声音说:“他是我的恋人。”
柳杭噎了一下,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你跟他说什么了?”
柳杭依然在处理自己大脑中混乱的信息。
“等等,我想你误会了。”柳杭往周围扫了一圈,已经有人往这边看来,“我们借一步说话。”
陈沛跟着柳杭走到安全出口,掩上门,柳杭才说:“我话说在前头,我只是觉得他挺有趣的,觉得他应该是个不错的朋友。”
陈沛不说话,依然垂着眼看他。
柳杭自知理亏,也不多做解释,话题一转,又说:“我没和他说什么,就是简单聊了两句……不过我有问他,你的身体如何。”
陈沛紧张起来,忙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啊,他说你身体没问题,就是太拼了。”
陈沛反问:“就这样儿?”他想了想,确实在那之后杨立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柳杭点点头。
陈沛松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说:“我刚才情绪有点激动,对不起。”
柳杭尴尬地笑了笑说:“不是,我也不对。”
杨立青双手抱胸,头抵在列车的窗口上,随着车身一摇一晃,摇摇欲睡。
接到陈沛的电话时,他正好睡醒一觉。
“立青?你好些没?”
陈沛的声音中带着些焦急,杨立青根本不知道,陈沛现在正站在他家门外给他打电话。
“嗯……”杨立青眯着眼应道。
“要不我去看看你?”
“不用了,让我再睡一会儿。”
陈沛的心有些惴惴不安,但这种不安,他无法言明。
“那你好好休息,要是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嗯……谢谢你,陈沛。”
陈沛内心‘咯噔’一声,心中的不安上升到了极点,使得他的脚步有些飘飘然。
“你犯浑啊?傻。”
青年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陈沛说:“那我先挂了。”
青年应了一声,将电话挂断。
陈沛听着话筒传来的忙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远离自己。
☆、叁拾贰
翌日,陈沛上班经过杨立青的位置,发现人还没来。抬手看表,已经快过上班时间。
他转身环视在场的职员一眼,没有发现异样,这才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锁。不过刚踏进办公室,就看到放在自己桌面上的东西。
一个纸皮袋,一份辞呈。
陈沛觉得脚步有些浮。他关上门,脚步一深一浅地到桌子旁边,低头往里纸皮袋瞧。
里面静静躺着叠好的蓝色条纹衬衫,衬衫上面放着一块表。
瞬间,他只觉天旋地转。
他在公文包里掏出手机,又将公文包扔在地上,也不管里面的文件散的一地都是。
他拨出青年的号码,反馈回来的信息是过期号。他挂了电话,再打,挂了,再打……
依然如此。
陈沛用力收紧下颚,跌坐在办公桌上。
杨立青,将一切都计划好。他早早就为自己留好了后路,时间一到就溜之大吉。
明明合约的时效未过,他竟然敢辞职,就这么有自信他陈沛不会对他杨立青做点什么么?
杨立青太卑鄙了。就是吃定自己不会对他做什么,才敢这么猖狂地和自己叫板。
陈沛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抄起桌面的辞呈将它撕得粉碎。
杨立青,你跑得了和尚,可跑不了庙。
他看着被自己扔在垃圾桶里的纸碎,狠狠地想。
杨立青买了普铁到了一个中转站,又乘坐高铁回去了他妈妈所在的城市。
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那间旅馆。
自他在中转站扔掉那张电话卡之后,他的心情就很糟。他迫切需要一个能够让他自我疗伤的地方,让他呆一阵子。
杨立青的运气尚好,现在处于旅游旺季,他青睐的那个双人间刚刚才腾出来。
他拿着房卡正要回房,不料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储物架,上面写着失物招领。
那个曾经被他交给陈沛的雕花打火机,此时正静静地躺在橱窗里。
杨立青站在架子前,慢慢咧开嘴笑起来。
他转过去问前台的小姐,这东西能够认领吗?
她说,只要你能证明它是你的。
杨立青又站回架子前,微笑着发呆。认回来吗?不认回来吗?
最后,他站在前台,说出了它丢失的时间和一些细节,最后将它放进了自己的裤袋里。
杨立青在旅店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个塑料的红色打火机,又买了一包烟。
烟是他在北上火车上抽的那种。
他坐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咬着点燃的烟,时不时轻轻吸一口。
窗户开着,往屋子里吹进些南方特有的潮湿暖风。
他想尽量放空大脑,但当他双手一触到床上的被褥,脑海里就会自动放映那人的映像。
杨立青深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呛、苦、辣,不过自己已经可以接受这种味道。
一年,所经历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自己毕竟已经因此而改变了太多。
他掐熄了烟,用力摔在床上,朝空中缓缓吐出嘴里那口烟。
烟消了,寂寞得如同曲终人散。
他自认不是个称职的演员,戏演了一大半就翘了,逃了。他太过脆弱,不愿看到那个结局。命运和机遇太过残忍,任由时光流逝,在他心中慢慢冲刷,直到那里被冲出可以容纳一个人的孔洞。
心脏穿了洞的人,怕也活不长了,所以结局注定是悲剧。这剧本为他所不齿,杨立青冷冷一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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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立青打了一个冷颤,醒了。原来自己昨晚就这样睡着了,难得的一夜无梦。
尽管是在夏天,山间的早晨还是很冷的。
杨立青撑在床上,看着窗外已经升至半空的朝阳,感觉心中那个大窟窿也被照的染上一丝温度。一种莫名的情绪也被提起来,吊高,使他得到了莫名的膨胀感。
他兀地笑了起来,就像个傻子。
午饭过后,杨立青乘上了返家的中巴。
他用钥匙拧开家里的铁门,正要打开木门,木门就被人从里拉开。
杨立青一愣,然后笑着说:“妈,我回来了。”
杨桑燕也是一愣,不过也是,除了杨立青之外,也没有谁有这个家的钥匙……除非是小偷。
“怎么突然回来了?”
杨立青把玩着手上的钥匙,扬起脸说:“这是我家,我就不能回来?”
“回来也不说一声!看我揍你的屁股!”杨桑燕伸手去打他的屁股,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杨桑燕将西瓜从冰箱里拿出来,切成几块放在杨立青面前。
杨立青抄起来,大口咬了几下。杨桑燕坐在一边,看着他将黑色的瓜子一颗颗吐出来。
“好甜!爽啊~”杨立青眯了眯眼感叹到,又低头将手上这块西瓜消灭完。
他擦了擦嘴,说:“妈,我辞职了。”
杨桑燕问:“为什么?太累了?”
杨立青摇摇头说:“不是,是太远了,我想家,也想你。”
杨桑燕笑着,伸手推了他一下,又说:“当初就说不要去那么远,偏不听。”
杨立青哼哼几声,义正言辞地说:“男儿志在四方。”
“那干嘛又滚回来?”杨桑燕瞥他一眼问。
杨立青一噎,又说:“转了一圈,发现床还是家的好躺。”
“懒鬼!”杨桑燕轻轻掐了他的脸一下,又问:“想吃什么?妈给你买去。”
杨立青像个大爷一样,报出了一串菜名,末了又说:“妈,我馋得发狂。”
“行了!馋了也不能一口气吃那么多,今天给你做几道,明天给你做几道。”
杨立青满足地点点头,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