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晚,两人均心知肚明。
“嗯,那晚你在这里抽完烟,回到车上就落在上面了。”
杨立青闻言有些吃惊,打火机的火苗应声熄灭。
“你那晚在这边抽烟来着。”陈沛依然看着河面,双眼如同这河面,漆黑深邃,泛着波澜。
杨立青有些尴尬,说:“哦,我忘了,醉了。”
陈沛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双手插着裤袋。忽然,他转头看向杨立青。
“我没忘。”
☆、拾肆
“也忘不了。”陈沛补充到。
杨立青犹如惊弓之鸟,低着头不敢看他,双肩微微颤抖着。
“你醉了,但好像又清醒着。”
“你烟一根接一根抽,我隔着一层烟雾,很想看清你的表情,但总是朦朦胧胧的,越想凑近看,烟越熏得我睁不开眼。”
杨立青不敢出声,也无法逃走。
“你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我说我喜欢男人。你又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我答可能有,但我忘记了,连那个人的样子都记不清。”
“但你说你有,想和他一生一世,但他是直的,你怕。”
闻言,杨立青浑身僵硬,屏住了呼吸。
“无法得到回应的喜欢,很痛苦。你怕被背叛,也害怕背叛别人。”
“最后你逃了。”
“别说了。”杨立青紧闭双眼,声音颤抖。
陈沛轻笑一下,质问道:“为什么不能说?你怕?”
杨立青抿紧双唇,浑身都颤抖着,就像枯树枝上已经变成褐色的、摇摇欲坠的落叶。
“怕别人看穿你的心?怕别人拆开你的伪装?”
陈沛看着他双肩颤抖,有些心疼地叹道:“何必呢?”
“无法得到的,偏偏想要。在你身边等你的,你却予以驱逐。求之,不得。这种痛苦想必你也懂,体会也比我深。”
“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给我一次机会?”
“你懂什么?!”杨立青握紧双拳瞪着他,眼眶红得像只兔子,让人又爱又怜。
陈沛苦笑道:“为什么我就不能懂?”
杨立青咧嘴一笑,笑得让人心寒。这种笑,名为讥讽。
“你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陈沛不语,紧紧盯着他。
“拜托你好不好。”杨立青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你已经有新欢了,就别来烦我。我是穷苦青年,我玩不起,你就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他是我堂弟,之前我在他家喝过酒,车子也是我借给他的。”
杨立青双唇微张,睁大双眼看着他。
“为什么穷苦青年是人,我就不是?我不过比你富有一点,但这不证明我就不是人,我就没有感情。”
杨立青笑了,笑得很难看。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慢慢走开。
陈沛心急,追了上去,拉住了他。
“我很喜欢你。”
还是说出口了。
这句话他记得自己在床伴的耳边说过,但这句话都没加宾语。
他从未试过在清醒状态将这句话说得如此完整。
输了。自己输了。他想。
但人生要全都是赢局,又有什么意思呢?
青年被他拉着,停下脚步抬起头,反问到:“喜欢?”
陈沛没答。
“你懂什么是喜欢吗?”青年反问到。
陈沛没答,而是松开了拉住青年的手。
青年低着头嘲笑道:“遇到新欢变情痴,何为相思知不知?”
突然,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他认得这双皮鞋是谁的。
他换了个方向继续走,陈沛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杨立青抬头瞪他,眼圈发红。
陈沛抬起双手,将他用力扯向自己。青年虽然预料到这种行为,但他没想到对方真的敢这样做。
男人用力地吻了下来,这吻几近疯狂。
像猛兽一般,有力地舔吮、拉扯,甚至撕咬。
杨立青疯狂挣扎,但他逃脱不了男人的牵制。
四片唇瓣间弥漫着血腥味还有彼此特有的气息。
忽然,唇上的力道减了。男人的薄唇轻轻压着他的双唇,细细研磨,若有若无地轻吮,或轻或重地碾压。
杨立青觉得,这个吻接得太长,似乎过了一个世纪。
他的胸腔剧烈鼓动着。寂静的河边,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回声。
那是两个人的心跳声。它们互相交错着,毫无章法,在这空旷的河边被无限扩大。
杨立青觉得自己像浮在半空中,似乎早已羽化登仙。
男人意犹未尽地放开他的双唇,和之鼻尖相抵,与周围冰冷的温度截然相反的热辣气息全部喷在他的人中和湿漉漉的双唇上。
杨立青觉得很痒,想伸手去挠,但男人没有放开他。
“你问我什么是喜欢,我一直都不知道,也不能体会那种感觉。”男人顿了顿说,“可是最近,好像参透些许道理了。有时候会想将这人往死里弄,只想在他身上留下点自己的痕迹;会用力侵犯这个人,让他属于自己,仅仅属于自己。但更多,又是不舍得伤害这个人,想温柔对待他,像这样,轻轻的,柔和的。”
男人说一个字,就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杨立青的双唇颤抖着,慢慢闭上了双眼。
男人停下动作,用拇指轻轻拭去杨立青眼角的泪水,然后低头,继续慢且柔地吻他。
杨立青还是觉得很痒,但这种痒,并不是用手挠挠就能止住的。
他轻轻往后仰,停止了这绵绵的接吻,小声叫到:“陈沛……”
陈沛缓缓睁开眼,看着他。
杨立青微微蹙眉。这双眼,简直是一个黑洞,被吸进去了,就会必死无疑,死无全尸!
“你敢算计我?”语毕,他立刻用力拍开陈沛的双手,尽全力跑开。
陈沛一愣,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
他追了两步,折返,开车追。
等人车持平,陈沛才开了车窗对他吼:“我不这样你会让我接近你吗?”
“我本来就不想让你接近!”杨立青知道跑不过车子,干脆慢慢停下来。
“但我想接近你!”
“无耻。”
陈沛急了,继续吼:“我怎么无耻了?这之前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干啊!”
杨立青猛然刹住脚步,定在原地。
是啊,这之前,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陈沛也刹住车,在车里看着他。
但他的目的……
杨立青慢慢眯起双眼,转身走向那辆轿车。
“立青,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车上的人善意地劝诱到。
但杨立青没有上车,而是抬起脚,朝车门狠狠踢了一下。
脚趾头疼,但是解恨了。
青年复又走上人行道。
陈沛勾起嘴角,慢慢开车跟着他。
他知道彼此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好好想想。
他一直跟着,直到青年上了楼,看到青年所在的房屋亮了灯,他才放下心来。
拿起手机,给青年发了条短信,又扔在一边。
之后,他没有开车离开。他怕,怕万一。
杨立青没管手机,他回到家就躺在床上,也没开暖气。他认为寒冷更能让大脑保持清醒。
手机在口袋里又震动了一次。
他掏了出来,点开来看。两条都是男人发过来的。
“上次你醉了,将我的手表当成安全带扣上了,我没拿回来,脱了放在你的床头柜里。要是拒绝,就将手表还给我。相对的,如果你不想留在公司,我可以开除你;你想留,但不想看见我,我可以申请调去别的分公司。”
“你怕被背叛,但这次选择权在你手里。我不会逼你,我会等。”
杨立青看完,冷冷一笑,删掉短信,将手机关了,扔在一边。
让他作选择,这就是逼他。
陈沛慢慢转醒,原来自己在车上睡着了。再往外看,已是拂晓之后的天色。
伸手拿过手机查看,没有任何来着青年的短信。
胸口有点闷,他按下车窗透了口气,下车伸展了麻痹的四肢。
抬头看向青年所在的楼层,黑灯瞎火。
竟然睡着了,还以为他会彻夜难眠呢。
陈沛抹了把脸,打算回家洗漱。
杨立青今日出奇的早醒,他拉开窗帘,正好看到驶离的黑色轿车。
拉着窗帘的手在半空静止片刻,然后慢慢垂下来。
他戴在左手上略显松垮的手表,指针正‘啪嚓’、‘啪嚓’地走着。
☆、拾伍
那天过后,两人像是有了一种无形的默契一般,谁都没有主动去提起那件事。
陈沛怕一提起,就是自己不想得到的答复。
杨立青怕一提起,自己就要做出选择。
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年末为了冲业绩,公司上下都忙得东倒西歪。
圣诞那天李再天给陈沛发了晚会邀请:Christmas Crazy Night of Sweet Heart。
收到信息的时,陈沛刚刚将车开回车库。他看着手机,想起自己前几个圣诞夜,那时的自己还是圈里的香饽饽,一推开Sweet Heart的大门就会有只穿着性感内裤的男人给自己倒酒,他搂着美好的肉体,喝着美酒。宴后,在宾馆中与初次见面的人肉体相缠。完事后再换人,再换地方,似乎要在赶在西方的新年前彻底狂欢一夜。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冷中,在别人身上获取更多的温暖。
明日又是新的一天,街上的灯饰就会被拆下,所谓温暖和激情,不过一刹。
没有相拥至天明的身体,只有冰冷的被窝和爱欲的痕迹。
快乐吗?是空虚和寂寞吧。
陈沛似乎能够理解杨立青的心情了。他鄙视的不仅是这具抱过千百人的身体,还有没有勇气独自面对寂寞的自己。
今年年末太忙了,我缺席,你们玩儿的尽兴点。短信一气呵成,编辑完就回复给李再天。
他想,是时候和过去告别了,无论杨立青答不答应自己的追求。
翻出联系人列表,将以往的床伴的联系方式一一删去。
十二月终于结束,忙成畜牲的杨立青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年的元旦假期有五天,但他没买回家的车票,路程太长,车票很贵,还不如打点钱回家给他妈。
元旦第一天,他鲜少睡了一个懒觉,将近中午十二点才起床。
洗漱完毕后他才开了手机,原来他妈已经收到他打过去的钱,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不通,又发了条短信过来。
杨立青没看短信,直接给她妈打电话。
“喂?妈,立青啊……嗯,够用,放心……冷!当然冷!下好大雪啊,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看雪,冷死了……想,我想家,也想你。哎,你哭什么啊!再哭我挂电话啦……对嘛,哦,好吧,你快去煮吧,对了,天气太冷,你用我给你的钱装一个那种一开就出来热水电水龙头啊,钱寄给你就是让你花的,存起来等贬值吗……我娶媳妇我有钱,不用您出,哎,好了不说了,先挂了。”
挂了电话,杨立青在椅子上出神地坐了好久,期间他想了很多事情,只是回过神来能够记住的就只有一件。
他拨通了陈沛的号码,那边有人接了,他先试探性地说了句:“您好。”
“是我。”听筒传来陈沛的声音。
“你……今晚有空吗?”
“有,这几天都有空。”
杨立青有点意外,不过他没想太多,只是说:“那你今晚过来我家吃饭吧。”
“好!”那边大声吼了一声。
“你想吃什么?我只会弄我家那边的口味,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没问题,你做你拿手的就成,我今晚过去,等我。”
那边的阵势就像陈沛现在就要过来。
“好。”杨立青挂了电话,准备换衣服出去买菜。
陈沛握着手机,兴奋了很久。等他冷静了一点,他又想到,这可能是最后的晚餐。
反正横竖都是一刀,以这种柔和的方式结束,大家日后都好相处。何况,还不一定是否定的答案呢!想到这里,他又雀跃起来,趿拉着毛拖鞋去酒柜挑红酒。
杨立青买了半只老母鸡,又去药房买了自己要的药材,准备回家炖鸡汤。可是买菜的时候他还是犯难了,自己请别人来自己家里吃饭,要是自己喜欢吃的别人不喜欢吃,这不是浪费功夫吗?
于是他又再次致电陈沛,一开始对方还是那种你煮什么我就吃什么的态度。有选择恐惧症的杨立青不会让他蒙混过关,只需一吓,对方就将喜恶一五一十交代了。
陈沛拿着一支红酒,心情激动地站在杨立青的门前。
他用空闲的手弄了弄自己的头发,又整理了自己的着装,才按响他家的门铃。
杨立青跑去开门,一开门就看到一身正装的陈沛笔直地站在门外,面带微笑地对自己说:“立青,好久不见。”
“你有病吧?进来吧。”杨立青让他进来,关上门。
陈沛一进门就闻到一阵很温暖的味道,青年换了一条校服裤,身上扎着一条蓝色细格子的围裙。不知为何,他一开始的局促现在都不见了,反而觉得心很暖。
“立青,这个送给你。”他将手上的红酒递给杨立青。
杨立青接过来,扬起一边的眉毛打量酒瓶,然后说:“谢谢,不过今晚我们不喝酒,我炖了汤。”
陈沛突然就心悸了起来。汤,既陌生又让他向往的名词。
杨立青将酒收进柜子里,又转过身来打量他,须臾开口道:“你就只有西装吗?”
“不是啊。”陈沛说着,还伸手摆了摆领结。
“大哥,放假你还穿着西装,不累吗?我让你来吃饭而已,没让你来谈生意。”
陈沛愣了一下,才说:“我只是觉得,应该穿的庄重一点。”
“脱下来吧,免得等下吃饭弄脏了,我拿我的衣服给你披着。”杨立青说完就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
“好。”陈沛咧嘴笑了起来,看来杨立青还会将自己的衣服借给他穿,不像会拒绝的样子。
要是杨立青现在让他将全身的衣服都脱了也成。陈沛边脱掉西装外套边想。
之后青年又进厨房捣鼓了一阵,就将东西陆陆续续端了出来。
卖相非常不错,红的绿的都有,不奢华,很实在,看了就让人食指大动。
杨立青拿过放在陈沛面前的碗给他舀了一碗汤,淡黄色的